山涧泉水泠泠，揉碎这一整晚的沉默死寂，火堆悉数成灰，舒写意在黎明前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但因为忌惮莫无言，始终睡得不安稳，再次睁开眼时，已是斑驳阳光穿过山洞暖暖照在身上的清晨。
她痛不能言，面色苍白，一双璀璨明亮的大眼睛如要绽放尽此生全部的光华，通透清明到让人不敢直视，坠崖期间，她虽有晶石保护没有伤及要害，但正是因此耗损了晶石太多的力量，加之被莫无言吸了不少血，晶石与她一同陷入绝望之中。
莫无言进来的时候，看到她一身红衣凌乱，盘腿调息，一头长发如流云般垂泻而下，紧闭的双眼，睫毛如栖息的蝴蝶，在晨露朝阳中渐渐滋生美好。
他斜倚着手臂，将烤好的鸽子藏在身后，顿时敛了气息，竟一时恍惚，对她生起恻隐之心来。她双眸紧闭，眉心紧蹙，双手叩灵指诀轻轻放在膝盖处，周身羸弱的真气循环不觉，断断续续，全然凭着她倔强不屈的心念在凝聚。
她，是他见过凡世中最倔强，最不肯服输的一个，画面太痴迷，让他忽然想起曾经的自己。
就这样，一直到晌午时分，她才将真气凝聚，原来即将奔溃的身体也得到暂时的舒缓，一睁眼，看到面前的石头上放着一只烤好的鸽子，香气扑鼻，惹得她越发饥肠辘辘，难以忍耐。
该不会给她下了什么毒吧？
舒写意馋得直流口水，可看着洞外那人一席墨色长袍，星月如夜，想起昨晚他吸血时的狰狞恐怖，便不由得心惊胆战，后怕不已。
吸血？对啊，他要吸食她的血液，如果真得有毒，她要是死，他焉能好好活着？
想到这层利害关系，她忽然内心一片轻松快乐，当即拿起鸽子肉狠狠咬了下去，味道棒极了！当年作为苏家最受宠的小姐，一言一行都不能丢了苏家和长姐的脸，很多时候都是食不知味，记忆里最香甜的便是小时候二哥从外面带回来的叫花鸡，他们深夜躲在后院偷吃，是她此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再后来便是天山与白落尘每日用膳的时光了，虽然她的厨艺很差，虽然天山伙食并没有多么好，虽然白落尘一顿饭的时间都不会说一句话，但却是她每一天最期待也最开心的时刻。
而此时，鸽子肉外焦里嫩，香甜的味道诱惑她食欲大增，然后浑身不适的症状瞬间消失，原来生与死的距离这么简单，就差一顿饱饭而已……
只顾着解馋，没察觉莫无言是何时进来的，她吃完之后，一条墨色娟巾出现眼前，她征然一愣，抬首看到莫无言依旧冰冷无情的脸，但目色中依稀有些叫人无法想象的柔和。
她嘴角都是油渍，虽然痛恨这个魔鬼，也很冲动地想要杀了他摆脱控制，但此刻她还是接过娟巾轻轻拭去嘴角和手上的油渍，内心经过无数次的挣扎后，才缓缓开口，不情愿道：“多谢。”
莫无言失笑，竟难得没有嘲讽挤兑她。他将娟巾重新收好，望着洞外漫天阳光，声音却好似来自阴暗可怕的地狱，低沉阴冷。
“本教主已经发出了星月令，教中的弟子应该很会寻到此处。”
“那你自己是怎么来的？”舒写意顿生怀疑，她是坠落下来的，所以暂时没有办法离开，他应该是早就知道这里有个山洞，或者用术法寻找到她的气息才找过来，既然来了，自然有办法出去啊，为何还要通知他的弟子来救？
显然，莫无言没兴趣回答她的问题，甚至当作根本没有听到，只是将目光落在指间那枚弯月形的墨玉指环上，陷入旁人无法进入的沉寂中。
“你不是无所不能么，不是术法高强么，怎么还需要弟子来营救？”舒写意冷冷笑着，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回报”他的好机会，玩的不亦乐乎，“看来你也就是浪得虚名，自己吧自己吹捧得那么厉害罢了。”
说着，她便轻声哂笑起来，不想，莫无言忽然挑眸望来，凤目中顿生凛然杀意，血红色的眸光如被血液蒙蔽，他面色狰狞，骤然抬指，眨眼功夫便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唔！咳咳，你这个疯子！”
她努力想要掰开他的手，奈何那五指像钢铁似得难以扣动，他低眉紧紧凝视着她，用一种似乎整个世界都背叛他后的恼怒与疯狂，恨不能将她撕成碎片！
舒写意怕得不得了，窒息的感觉再度将她包围，额头水晶石发出忽明忽暗的白光，烫的她有些难受，她这才发觉，此时的莫无言似乎失去了本性，他眼里想来只有自傲和不屑，甚至是对她的戏虐和冷眼旁观，而现在他眼里尽是可怕的怒火和杀气，像披着万千仇怨而来的魔鬼，煞气在杀意的怂恿下，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难以控制。
舒写意强自凝神屏息，忍着真气逆袭的痛楚靠着水晶石微弱的力量凝聚气息，想要挣脱他的桎梏，然而她从来不是莫无言的对手，更别说想在失去控制的莫无言手里逃脱！
“放开我！”
莫无言死死咬牙，眼底喷涌而出的嗜血**遮挡了洞外明澈的光芒，他在挣扎，他不想杀她，但控制不住自己，他想饮血，他只想饮血，注视着她因为难受而眼底浮起的痛色，他越发难以让自己松手。
舒写意拔下发簪，狠狠朝他胸口处刺去，这算是最无奈也最无能的办法，她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莫无言的手里！
出人意料，他没抵挡，簪子并未刺得太深，但即便如此，已经有温热的鲜血顺着他的衣裳往下滴，血液的味道刺激了他的神经，他手中力道加紧，额角青筋凸显，他很难受，她看得出来，却无法阻挡，也无力改变。
“啊！”
他怒吼一声，再次悲催得张嘴咬住了她后劲处还未愈合的伤口。
舒写意顿时痛得咬破了嘴唇，察觉血液被他拼命抽去，欲哭无泪！白落尘辛辛苦苦将她救活，给了她新得血肉之躯和新得人生，不是让她来解救这个魔鬼的！
愤恨难平，她只觉得头晕眼花，然后索性放弃了挣扎，像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这般欺凌。
莫无言又一次烤了鸽子肉进来，舒写意正在艰难得处理伤口，伤在后颈处，此地又没有任何伤药，她只能撕下裙摆处的纱巾，然后沾着溪水清洗一番，再努力包扎起来。
因为，她不确定莫无言一天要喝几次血才够，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以后非但会发炎溃烂，就算好了也会留下伤疤。
她瞥了眼香碰碰的鸽子肉，满肚子委屈胜过食欲，见莫无言在对面不出声，她冷冷勾唇：“我不吃，吃你一只鸽子，便喝一次血，我倒不如活活饿死，也不愿成全你。”
莫无言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拂去唇角残留着的血迹，想起那入口甘甜醇香的血液来，他的心像陷进了沼泽地一样，无法自拔。
见他举步走来，舒写意立刻戒备起来，同时死死保护住自己的脖子，用犀利而防备的目光望向他，颤巍巍道：“才不到两个时辰，你想抽干我的血？”
“不是。”
他简单这样回答，但脚步不停，也不再多做任何解释。舒写意哪里还会相信他，刚要出手便被他先发制人双手死死反握在身后，在她的挣扎中，他用术法轻轻拂过她的伤口，冰冰凉凉的感觉像有人在耳后温柔地呵气如兰，酥酥麻麻，却心惊胆战。
察觉她苍白的脸色和干涩的嘴唇因为痛疼得到缓解而微微放松的样子，莫无言忽然松了口气，虽然面上依旧冷漠无情，但开口时，声线却柔和了几分：“此处灵气充裕，不利于我使用术法，方才驱散四周的野兽和捕猎动用了真气，月圆之际还未褪去，才会发狂，多吸食你的血液。”
这算解释还是道歉？
舒写意不接受！
止住了伤口的血，他重新拿起鸽子肉递到她面前，邪邪勾唇，倦色中带着慵懒的嘲讽：“不吃东西，你连走出这山洞的力气都没有。惹恼了本教主，随时会让你死得难堪。”
“难道活着被你控制就很好吗？”她气急，不顾一切反驳他一句，不想他竟亲自咬了一口鸽子肉，然后钳制着她的下颚，准备用嘴喂她吃饭！
“别！我自己吃！”
她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里了，却看到他咀嚼中，眼底扬起森森得意，让舒写意抓狂不已。
这种比死还要可怕的折磨，足以让她铭记一辈子！不，一辈子不够，下辈子也不会忘了他这副吃人的嘴脸！
日出日落，就此相伴，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和她闲聊几句，大部分时候不是威逼利诱就是用暴力强迫她屈服，但至少，他没再发狂，也没再吸食她的血液。
舒写意还是不敢靠近他，哪怕火光下他桀骜不驯的目光里透着荒凉的寂寥和孤独，但与白落尘不同，他的寂寞像是用鲜血和尸骨堆积而成，一旦靠近，便注定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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