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月王宫。
巫王一病不起，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全都回来了，结果就是舒写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萧石单膝跪在地毯上，看到珠帘后巫王脸色苍白，原本温厚的目光也被无法停歇的悲伤代替，他知道，他承受不了舒写意的离开，像是他的巫后又一次离他而去，原本就无法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捅了一刀。
“萧将军，还是……没有消息吗？”巫王声色沙哑，痴痴望着巫后的画像，目中涌出撕心裂肺的想念和疼惜。
萧石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舒写意的死讯来，又算得了什么？没人比他更痛，也没人比他更加懊悔，她是他的恩人，他带她回浩月的初衷，是想用浩月子民的热情温暖她的冰冷与沉重，到头来却害得她……尸骨无存。若身后没有萧家，若他只是个普通的浩月子民，他该为她陪葬的。
“没有，微臣带人翻遍了整个弥月山底，包括附近村落的居民也都仔细查过了，没人发现舒姑娘的踪迹。”萧石咬牙敛眸，强忍着心头的哀伤，“微臣也去过了神殿，但是没有见到莫无言，他身边的使者说莫无言在闭关，微臣原本是想求他帮忙找舒姑娘的……”
“莫无言。”
提起这个名字，巫王忍不住狠狠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碎片割伤了他的手掌，温热的血滴在绣花幔帐上，晕染成一片血色莲花，倒映出他眼底心头的憎恨。
“王上！”
近侍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取了干净的娟巾丝帕，一边颤抖着一边替他止血包扎，而巫王眼里的森冷却没有因此而消减：“巫后得重症那年，任凭寡人如何恳求，他都以修炼术法为由而拒绝为巫后治病，导致……而今，他又在寡人面前杀了舒写意，叫寡人如何能忍！”
可是，不忍的话又能怎样？
想到此，巫王顷刻阖目轻叹，眼底的绝望像月色般蔓延了整个天空，他忽然咬牙，沉声：“不能忍又如何？他已掌控了整个浩月，寡人不过是个傀儡，你瞧那日在神坛，所有百姓都为他之命是从，他只是懒得与寡人计较罢了……等到哪日他有了那心情，寡人也终归是他的刀下之鬼。”
他说得一字不差，许多年了，莫无言虽然尊他为巫王，却无论明里暗里都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他从最初的一个外族之人慢慢渗透到浩月的权利中心，如今朝堂之上，几乎布满了他的信徒和教众，他这个巫王，真真成了孤家寡人。
萧石闻言，到底也能体会到巫王的心境和无奈，包括伺候巫王多年的近侍，听他这般说着，除了叹息，再无其他。
“巫王不必如此忧虑，莫无言多行不义必自毙。”萧石满怀热血，对他而言，也许只有神女才能真正处罚那样令人可怕的莫无言。
“巫王，前日使者传来消息说……燕国并不肯接受我们的解释，反倒认为是我们有心挑衅，事情恐怕有些麻烦。”
萧石说起此事便心烦意乱，此事由他而起，贡品失窃也是源自于他没有保护好，那群匪徒藏身之地十分隐秘，他曾派了手下几名副将去寻找，却一无所获，自然燕国不会相信他们。
闻言，巫王紧紧蹙眉，手心的伤口还在渗血，疼痛丝丝缕缕窜进心头，越发让他头痛难当：“派丞相去燕国边城解释，尽量拖延时间，必须尽快追回失窃的贡品，免得兵戎相见，否则对浩月来讲，又是一场浩劫！”
“是，微臣这就去办！”
似乎，浩月注定再难安宁了。
山涧。
淅沥沥得秋雨缠绵不断，山洞渗进了许多水，莫无言最怕这样的时刻，因而并没有用术法维持火苗燃烧，舒写意站在雨水中，冰冷的雨水浸湿了她的鞋袜，单薄的衣衫也并不足以御寒，但她却像是很眷恋这场雨，消瘦挺直的背影在莫无言看来，想要嘲讽却偏偏笑不出来。
她伸手想要接住雨滴，尝尝这世间最干净的味道，奈何雨水都要从指缝间溜走，剩下的不过是手心一滩潮湿，还有刻骨铭心的寒冷。
像是厌倦了这寂寞，也像是怕极了永远要待在这样的地方，她轻轻开口出声，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在和洞外的雨珠闲聊。
“小时候，我身子不好，每逢下雨天便不能出门，父亲怕我染了寒湿之气，便命管家看着。可是我喜欢下雨的味道，喜欢雨后沾满水滴的花草树木，所以后来二哥便用术法哄我，在阳光灿烂的时候，为我下一场雨，逗我开心。”
她说着说着，唇角勾起浅浅而温暖的笑意，冰冷的身体忽然就有了温度，不再害怕，也不再迷茫。
亦是此刻，她才明白，她需要曾经的温暖来让自己复活，需要那些念念不忘的人和事来告诉自己，她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莫无言懒懒勾唇：“每个人终归要走上属于自己的命途，每个人终究是要独立在这天地之间，对本教主而言，所有的靠近与被靠近都带着不同的目的。”
舒写意淡淡轻笑，方一转身，便看到湿冷的石壁上挂着一条有手臂粗的长蛇，正吐着芯子朝莫无言而去，那时并未多想，冲过去便见他扑到，那条蛇扑了个空，当即转身，锋利的牙齿泛着青冷的光芒朝舒写意的脊背咬了下去。
“咝！”
像有绣花针死死钻进了血肉里，毒液迅速蔓延至全身，但见莫无言眸光乍冷，先前森然可怖的杀气顿时凝聚在双目之中，他双指化刀，猝然从蛇身七寸处割下，顿时毒血飞溅，他用手挡住舒写意的眼睛，毒血便溅湿了他的手背。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他的手指很冷，还带着血液的猩甜，他的手掌却是暖的，她的睫毛忽闪忽闪扫过掌心，酥酥麻麻，格外难忘。
待莫无言很熟练地替她逼出了身上的余毒后，本就元气大伤的舒写意越发疲惫不堪，难以支撑，顺势昏倒了他的肩头。
他一生看惯人世冷漠，看惯所谓仙人的悲天悯人，也看透了凡世愚蠢的人类，唯独对她，看透却无法失去兴趣。
记得初见，她一席白衣如雪，长发如墨，带着斗笠用薄弱的术法阻止他教训叛徒，又不惜一切接下他的杀招，逼他顿生杀意……再到方才，她心急火燎冲上来替他躲过毒蛇的攻击，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黑暗无光的山洞里悄然发生着，成为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困惑和迷茫。
出神间，一道白光照亮山洞，他心声一凛，足尖一点跃出山洞，看到十二名浑身包裹在黑色披风中的男子肃然在他面前下跪，沉声呼道：“子弟来迟，恳请教主责罚！”
是他悉心培养出来的邀月杀手，这十二人花了他整整七年的功夫才能万千教众之中选出来，也唯有他们，才能寻到如此隐秘的地方来。
他负手身后，回头看了眼依旧昏迷中的舒写意，冷声道：“将此处所有的毒蛇都给本教主焚烧殆尽！天亮之后，等她醒了，再回浩月。”
“是。”
舒写意睁开眼的时候，房间充斥着药草味，床幔纱帘都用墨色花纹绣著，整间屋子看起来格外阴森黑暗。
莫无言在案几前坐着，见她醒来，侧首望来，一如初见时那么冷漠无情，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在这屋子里显得分外明亮，她一时竟不敢多看。
“这是什么地方？”
“邀月神坛。”
莫无言起身，单臂挑起珠帘踱步而来，本就高大的身影此刻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头顶，从此再不必妄想接受阳光的沐浴：“本教主打算送你回巫王身边。”
“再好不过。”
她终于松了口气，对付巫王总好过对付他这个魔鬼。然而，他依旧死死盯着她，像要从她眼底心头看出一个答案来才能罢休。
他问她：“为何救我？”
她微微抿唇，径直道：“很简单，那蛇有毒，我中了毒，你吸了我的血，正好同归于尽。”
闻言，他原本柔软的目光倏忽凝结起无法融化的寒冰，甚至忽然间觉得血脉膨胀，恨不得活活掐死面前这个女人。
她很熟悉他的愤怒，所以当下有些害怕，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莫无言咬牙，终究还是忍住了自己的杀意，他邪邪勾唇冷笑：“同归于尽？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言毕，他默然转身，广袖下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墨玉指环，霸气微漏。
自此，舒写意再没见过莫无言，直到三天后萧石亲自带人将她接回王宫，她的伤势在莫无言的帮助下很快得到回复，但后劲处的齿痕却痴痴难以消除，即便回到了巫王身边，她依旧寝食难安，因为不晓得什么时候那个魔鬼会突然出现来吸食她的血液。
想起那种疼来，她又怕又恨。
事情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莫无言的出现几乎粉碎了她全部安排和想法，巫王待她的情谊又只不过是个替身，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重回大燕，才能替苏家报仇？
长姐，我究竟何时才能让你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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