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脱光

王红卫说：“还是去把贾高产喊过来吧，今天就算过年了，咱们五个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去年过年都没能在一起吃顿饭，囫囫囵囵过去了，今年不能再留遗憾。”孙合作问：“谁……去？”王红卫说：“你去。”孙合作说：“你算……了吧，我刚去东庄……回来，腿还酸……着呢。”苇声说：“我去。”王红卫想想：“论理还是你去最好，你是东道主嘛。你快去快回，千万不要耽搁。”

苇声腿脚快，不几分钟就到了小学校。贾高产正在压水准备做饭，苇声说：“甭做饭了，跟我走。”三妮在屋里听见了，腆着大肚子出来：“甭做饭了？他不做饭，我咋吃？”苇声说：“我请客，你也去吧。”接着把几个准备在一起吃顿饭的事说了一遍。三妮很支持，对贾高产说：“你快去吧，甭喝多了就行了。”贾高产说：“还有结婚时剩的酒呢，我带两瓶过去。”苇声说：“孙合作那小子买了四瓶酒了，够喝的了。”贾高产非要带两瓶酒：“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

苇声和贾高产一刻不停赶到家，王红卫他们已经准备就绪。

“餐厅”当然是苇声的小屋。组合式“餐桌”，“桌腿”就是那个大陶盆，“桌面”是奶奶用高粱梃子穿的大锅拍（锅盖），过年专门包饺子用的。座位有一个小板凳，两个木墩，两个不大的树疙瘩。

菜已经上“桌”了，但王红卫三个并没有落座，都在苇声的床前站着。

“都坐，都坐！站客难打发！”苇声招呼大家坐。王红卫看见贾高产拿着两瓶酒：“又拿酒，怎么不想着做两个菜端来？”贾高产说：“你还好意思说，该吃饭了才想起来叫我？再晚五分钟我都吃罢饭了。”王红卫问苇声：“他不是胡**侃吧？”苇声摇头：“不是不是。正吃着饭呢，硬给我揪过来的。”王红卫对大家伙说：“都看见了吧？六瓶酒，今天谁不喝晕谁就他妈不是人！”

几个人坐下，王红卫是老大，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上首，左边贾高产，右边苇声，再往左是赵常喜，孙合作背对着屋门

四个菜：狗肉，五香花生米，炝藕片，炝白菜。

王红卫指着菜碗：“四个菜，一荤三素，回来还有个丸子汤。标准的四菜一汤，行啊，国务院招待外宾不过如此。”

孙合作打开一瓶酒：“还没酒杯呢——往哪倒啊！”

苇声说：“还真没酒杯。”贾高产说：“爷爷不是喝酒吗？”苇声说：“爷爷喝酒都是用酒壶，嘴对嘴，从来不用酒杯。”王红卫说：“咱喝酒啥时候用过酒杯，不都是小黑碗、大黑碗？拿碗去。”苇声指着“餐桌”：“碗也就一个了——一共才五个碗，这都用上四个了。”王红卫一指苇声的“书桌”：“那不是茶缸吗？就用它，轮着来，喝的不更过瘾！”

赵常喜举起手：“我先声明一下：我不像你们，都是闲人，我今天是有工作的，得看机子，给机子加油加水……”王红卫说：“甭说了，前两轮一律平等，下边给你酌情照顾。”赵常喜说：“我的本事也就能撑两轮。”王红卫说：“那就不照顾，你喝醉一边睡觉去，我看机子，出了事我负责。”赵常喜一咬牙：“那就这么说。”

王红卫表扬道：“难得叫猫今天如此爽快，今天我建议都向叫猫同志学习。”

贾高产又举起手，王红卫说：“你不要举手了，举也没用。咱在座的都还不如你贾老师混的，喝醉了回去有媳妇给倒茶喝。”贾高产说：“我……”王红卫打断他：“啥都不要强调。要说你媳妇肚子里啥都没有，为了对下一代负责可以考虑你的特殊情况，绝对不让你喝多。现在你媳妇肚子那么大，都快生了，你干啥都影响不着下一代的智力发育了……呵呵，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异口同声说是。贾高产笑着说：“你们这群光棍汉子，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将来结了婚有媳妇管着了就知道厉害了！”苇声说：“贾老师说错了吧？我们可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才是饱汉，我们都是饿汉！”几个又笑起来。王红卫又说：“今天谁不喝晕都得把你贾高产灌晕，谁让你又带酒来？”贾高产说：“这是啥道理？我带酒来又成了罪状了？”王红卫说：“当然是罪状，你要不带酒，这四瓶酒肯定放不倒我们，有你这两瓶可就不好说了。”

不知奶奶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站着的，奶奶说话了：“你们谁都不能喝晕，天又冷地又硬，摔倒就摔不轻。大年年的，磕着碰着要说喝酒摔的人家不笑话？落个酒晕子的名，媳妇都不好说。”王红卫说：“奶奶，这个你老人家放心吧，我们都有媳妇了。”奶奶笑道：“你们都有媳妇了，我知道俺孙子还没有，俺孙子可不能喝多了。”贾高产说：“奶奶放心吧，苇声早就搞上了。”赵常喜忍不住：“奶奶，你偏心眼，俺可都是您的孙子。”奶奶笑的一脸灿烂：“都是我的孙子，我更不叫你们多喝酒。好了，你们喝吧，我去烧丸子汤去。”王红卫说：“奶奶，丸子汤先不要烧，俺都还没喝酒呢，啥时候叫您烧您再烧。”奶奶答应着：“好好，我等着。”

酒倒好了，孙合作把茶缸递给王红卫：“老大，你先来。”王红卫把茶缸先搁下：“说句老实话，今年除了贾高产贾老师，我们还都是没人管的光棍汉，下年这个时候咱们再喝酒，恐怕光棍汉子就不多了，彻底消灭也不是没可能。为了来年彻底消灭光棍汉，我先干了！”端起茶缸一饮而尽。

赵常喜说：“老大，听你说的这么有把握，肯定是把五可搞定了。”王红卫擦擦嘴：“我先吃筷子菜，压压酒。”孙合作说：“那是……当然，不打铃先……开饭，学习贾……高产好……榜样。”王红卫一瞪眼：“就你结巴会说话。”贾高产也说：“你不日囊他两句他不好受，很日囊他，看他还充会说话的不！”

孙合作倒好酒递给贾高产，贾高产接过去：“刚才咱老大提到争取下年消灭光棍汉，我看这确实是个好话题。我建议就把这个消灭光棍汉当做第一轮酒令，轮到谁喝酒，谁就围绕这个话题弄两句，不过呢，有言在先，必须说自己怎么为消灭光棍汉而努力奋斗，说不出来或者说不好就罚一杯。”

王红卫一举手：“这是个好主意。咱们虽说没啥大文化，但咱们好歹都是知青，知青嘛，就是有知识的青年，咱喝酒也得喝出点文化含量来。我支持贾高产的建议。不过我得纠正一下，我说的是彻底消灭，不是争取消灭。”

赵常喜举手：“同意。”孙合作举手：“同……意。”苇声没举手，王红卫问：“你不同意？”苇声说：“我……不反对吧。”

“一致通过，我把这酒喝了。”贾高产举杯要干，又停下，“我还没发表演讲呢。要说消灭光棍汉，我贾高产已经走在了前头，下面有请各位继续努力吧。”说完，咕咚咕咚一气把酒喝完，吹着嘴，“乖乖，真来劲！”

王红卫带头鼓起掌来：“这才像男人。下边是叫猫的。”

孙合作倒好酒递给赵常喜，赵常喜接在手里，晃悠着茶缸，皱了一会眉头：“一气下去，我真困难。”王红卫说：“没说一定要你一气喝下去。”赵常喜又晃晃茶缸：“长痛不如短痛，我还是一气下去吧。我要说的一句话是：只要有一分希望我赵常喜也要为‘脱光’做出一百分的努力。”说完，闭了眼睛把酒喝下去。

王红卫又带头鼓了几下掌。孙合作把茶缸接过来：“都说消……灭光棍汉，你偏说‘脱……光’，不行，得罚……一杯。”赵常喜连夹了两筷子菜，瞪着眼：“怎么不行？‘脱光’就是摆脱光棍，和消灭光棍的意思一样的。我这叫创意，你不明白？”王红卫说：“这个说法挺不错，更形象生动，下边都说‘脱光’。”贾高产拍拍赵常喜的肩膀：“进展如何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被别人抢了先。”赵常喜笑道：“知道知道，我一定向你学习。”贾高产说：“滚蛋！”

苇声还不知道，赵常喜已经由木匠媳妇亲自做媒把自己的娘家侄女介绍给了他，目前已经进入谈婚论嫁的关键阶段。

轮到孙合作喝酒了，孙合作倒好酒，赵常喜往茶缸里伸头看了看，孙合作把茶缸往“桌子”上一撴：“不用看，绝对不比你……喝的少。”赵常喜说：“你心虚啥？我又没说你倒的少。”

孙合作看着茶缸挠起头来：“我是真……不敢说有……把握‘脱光’，尽力……而为吧？。”赵常喜说：“尽力而为不行，应该是全力以赴。”王红卫说：“我倒没感觉尽力而为和全力以赴有啥不同。”贾高产说：“还是有些不同的。孙合作，是不是遇到困难了？说说，看咱们能不能帮上忙。”孙合作摇摇手：“帮……不上，五香的爹不……怎么待……见我。”王红卫说：“你又不是娶她爹做媳妇，管他待见不待见，五香待见你就行呗。”孙合作摊着手：“关……键是五香听……她爹的。”贾高产说：“闺女当然听爹的，所以，你得在五香身上多下功夫，下足功夫。”孙合作说：“我不知怎……样下功夫，你经验多，回来教……给我。”贾高产说：“喝酒喝酒，你要喝两杯我就教你。”孙合作端起茶缸，笑道：“算了吧，两杯下……去一下子就把……我撂倒了，你说了我……也记不住了。”王红卫说：“喝你的吧，先把这个喝了，进行完这一轮再说。”

最后轮到苇声了，孙合作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全倒了出来，把茶缸往苇声手里一送。“这么多！”苇声接过来，端着茶缸挨边给大家看，“忒多忒多，欺负老实人吗？”“是不少。”王红卫点下头，瞪着孙合作，“专门提醒你，倒均匀点，你怎么倒的酒？”孙合作刚喝下酒去，有点呛，正扭转身向后咳嗽：“酒瓶上又……没刻度，你……能倒均匀？”王红卫笑着对苇声说：“这轮多喝点，下轮让你少喝，绝对不能让你这个大老实人吃亏。”

苇声端起茶缸：“今天喝的是‘脱光’的酒。”赵常喜狠狠的点点头。苇声接着说：“所以这酒根本就没我的份，不过呢，我不扫大家的兴，肯定会把它喝了。”王红卫说：“咋就没你的份？”苇声说：“下年我铁定脱不了光，下下年也脱不了光。我年龄不够啊，二十二岁才能登记，我还差一千天。”贾高产说：“你这话说的差矣，这个‘脱光’并不是说一定要结了婚才算，只要定下亲来就算——你的事下年定下来应该有把握吧！”苇声说：“定下来？给谁定啊？”贾高产笑道：“你就不要装了，你的事我们几个都知道了。你看，今天大家都已经公开了，你也趁这机会公开吧，让大家都高兴高兴。”苇声说：“我公开啥？”贾高产说：“公开跟梅燕的事啊！”

苇声的脸痉挛了一下，头缓缓的低下，再不说话。孙合作好像看出了什么，扭过脸：“把你……甩了？”苇声痛苦的摇摇头，“唉”的轻叹一声，端起茶缸，缓缓的站起，转过身面向西北方向深深一躬，把酒慢慢浇在地上，再转过身面向大家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泪光闪闪，无力的吐出来五个字：“梅燕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