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鬼故事

2018-04-15 作者: 我是小民
第154章 鬼故事

回家是顺风,又是轻舟,果然快了许多倍,日落时分,船已回到专用小码头。老大说:“跟我们上去吧,吃了晚饭再回去,再弄二两(酒)。”苇声说什么都不答应:“趁现在天还不黑,我赶紧走吧,奶奶还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子呢。”老大说:“那就不要下船了,我们送你一程,送到东庄渡口。”苇声说:“我还是下去吧,你们辛苦了两天了,赶紧回去休息,我腿脚利索着呢,跑起来也就半个小时。”老大说:“船是不如你跑的快——那就送你到南岸去,省你二分过渡的钱。”

老大把船划到南岸来,选了个合适的地方把船靠了,苇声跳下船,向老大老四一摆手,转身跑上河滩。

“甭慌!”老大在后边又叫住苇声,“鸭蛋,明天还是老时间?”

苇声想了想:“累了,过几天再说吧——我去找你。”

苇声脚下生风,转眼跑到东庄建造大船的工地,工地上人员不多,正聚集在大伙房门口吃晚饭。苇声放慢脚步朝泊在水里的大船看了几眼,脚下不停一直跑了过去。到了东庄渡口苇声也没停留,但到了东庄路口苇声停下来了,此时已经暮色朦胧,苇声站定,朝村口看了一小会,走下河堤来到放罐头瓶子的地方,急不可耐的把瓶子拿出来,打开纸条,上面有字,苇声点亮火柴,是菱花笔迹:早点回来报到。

苇声把火柴根往地上一扔:“早点报到!等着吧。”

来到界沟,苇声感觉眼前少了些什么熟悉的东西,原来界沟上的芦苇在这两天给割走了,他下意识地看看窑坑那边,还好,暮色里,窑坑那边风景依旧,芦苇还长的好好的。

苇声向爷爷奶奶绘声绘色的讲述了在秦家老店的事,爷爷很高兴,说能续上老谱最好不过,将来真能续上去就花钱请一部老谱回来,就摆在屋当门,让西庄的兄弟爷们知道咱是有根的。

第二天起来,苇声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河堤上晨跑,他先是绕着窑坑跑了十多圈,然后在大柳树底下打拳,一打就是半个多小时,身上早已汗津津的了。

苇声收了势,准备去洗脸刷牙,却见村子里出来一大群人往窑坑这边走过来,他没有立刻离开,想看看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

来的全是妇女,有二三十个,手里拿着镰刀,也有的扛着头。苇声明白了,她们是来割苇子的。

领头来的是木匠媳妇,经二母狗向大队一再推荐,她已经被提拔为西庄的妇女小队长。

苇声不愿意见木匠媳妇,赶紧跑回家洗漱。奶奶也起来了,刚好开门:“呦!割苇子了!苇子是长到时候了。”

苇声去屋子里拿来牙膏牙杯。奶奶说:“缸里的水就剩缸底子了,脏了,先刮到盆里回来给鸭子拌食,你再去提两桶清水来吧。”

苇声答应着,拿水瓢把缸里的水都舀到大陶盆里,又拿来刷把把水缸里里外外刷洗了,提起水桶走向窑坑。

来割苇子的女人们正聚在大柳树底下听木匠媳妇分派任务,有三四个小媳妇则跑到栈桥上往水里看影子。

木匠媳妇拍着手对着栈桥上的小媳妇们嚷:“在家没看够?还看?就那逼样再看还能看出个花来!给你们分的活都听清了不?回来甭再撇着逼嘴问干啥!”

木匠媳妇正巧站在去井坑的路上,苇声提着水桶从她身边绕过去。木匠媳妇一扭身,对苇声说:“你别闲着,回去先烧锅热水——她们这群懒货还都没洗脸呢。”

几个女孩子叫道:“谁没洗脸?俺都洗罢了。”

“说的不是你们。”木匠媳妇指着栈桥上的几个小媳妇,“是那几个浪逼老婆。”

有个小媳妇回击道:“你哪个逼眼看见俺没洗脸了?你没洗脸就说俺都没洗脸?”

苇声愣愣的问:“都洗了?我还烧不?”

女人们嬉笑着,几乎异口同声:“你烧——”湖西一带口音有缺陷,基本上没卷舌音,又且舌根子硬,这个“烧”字发出来就成了“骚”了。

苇声脸一下子红起来,提了水落荒而逃,女人们哄然大笑了。

女劳力战斗力倒是挺强,一个早上,一个上午,除了长在深水里的苇子,剩下的全撂倒了。

“平车都跟着上河工了,苇子不能拉了,先堆这儿。晚上你看着,队里不单派人了!”木匠媳妇把看苇子的任务安排给了苇声,又指着坑里剩下的苇子,“这不有船吗?趁还有几个好天抓紧把它们割了,晒干晒透再捆,等下了大雪就没法割了。”

苇声答应下来。接着,木匠媳妇指挥着女人们抬的抬扛的扛,把芦苇堆垛在窑坑西南角上。

傍晚的时候,苇声抱着被褥去庵子,走到凉棚底下,爷爷在屋子里看见,大声喊:“苇声——你甭去,喝过汤我去!我在那值班!”奶奶正在烧汤,也喊:“就是,叫你爷爷去吧。”

苇声来到门口,开玩笑的口吻:“这是我的活,怎能爷爷去?”

奶奶倒认真:“你先把铺盖送回去,过会来喝汤,听老头子给你说。”

喝汤了,苇声问爷爷有啥说的。爷爷说:“也没啥说的。就是不想叫你去。咱这荒郊野外的,夜里起来,怕你看见啥,给吓着了。”

“怕看见啥?怕见鬼吗?”苇声笑起来,“爷爷,我都在庵子里睡了几个月了,哪有什么小鬼小判……我是知识青年,无神论者。”

爷爷说:“你不懂不要瞎说。你没听说过?月晦头,半阴天,小鬼掂着半头砖。今天是三十,正是说的月晦头,也阴天了,这样的夜里小鬼最喜欢出来乱窜,见谁拍谁。”

苇声给爷爷说的心里一紧:“爷爷,你去你不怕?”

爷爷说:“我咋不怕?今儿我也不去,你又不是没听说过,咱这窑坑可紧着呢。”

苇声本来给爷爷说的挺害怕的,听爷爷这么说反而又不怕了,笑道:“爷爷,窑坑紧吗?这都有一年多了,我咋没觉的?”

爷爷说:“这你又不懂了。在野地里,孤零零的大树底下、大柴禾垛底下、大苇垛底下是最容易招鬼怪妖精的……”

苇声摇着头:“爷爷,你说的我可不信,咱窑坑这棵柳树大不?孤不?我在那树底下睡了这么久连个妖精毛都没见过。”

爷爷像是没词儿了,想了想:“这就是了。你在那里搭庵子住下了,那儿就有人气了,一有了人气,鬼怪就不来了。”

苇声呵呵笑道:“爷爷,照你这么说,还是鬼怪怕人啊!”

这回爷爷是真没词儿了,喝了几口糊糊,抹抹嘴:“孙子啊,你还别不信,我给你拉个呱,年轻时候我亲自经历的。举人家在湖里有十几顷苇地,也就这个时候,苇子割了,都堆在二湖滩里。派我跟你那个王爷去看着。”

苇声问:“哪个王爷?牛屋里喂牛的那个王爷吗?”

爷爷说:“就是他。人常说‘近了怕鬼远了怕水’,湖里是个生地方,我俩是啥也不知道,就在湖堤底下避风的地方搭了个草庵子。你说怎么着?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月晦头,阴着天,北风刮得呼呼的。俺两个怕冷早早的就缩在庵子里睡觉了。夜里我起来解手,出来庵子门,一看,你说我看见啥了?苇子垛跟前哄哄的烧着一堆火,一群人围着火堆烤火。我当时就慌了,这还了得?风这么大,万一这火堆把苇垛引着了,举人不把我两个的皮给扒下来?我赶紧往那边跑,大喊‘喂——你们作死啊——’,那些烤火的哄一声就跑了,男男女女全都光着腚,披散着头发,火堆随即就灭了,一点火星都没有。我知道这是见鬼了,赶紧跑回庵子蒙头睡下,天明起来去看,连个烧火的印迹都没有。我把半夜里看见的那事儿说给你王爷听,他还不信。后来我就想,为啥寒冬腊月那些鬼都光着腚?兴许都是湖里的淹死鬼,连件衣裳都没得穿。”

奶奶说:“你别说了,你再说夜里我都不敢睡觉了。”

苇声说:“爷爷,不是你见鬼,是你夜里起来发生错觉了,其实你是自己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但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是凉凉的。

爷爷坚持说:“这哪能是错觉?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错?我不管你们年轻的信还是不信,反正我是信,有鬼!特别在湖里,淹死鬼多的没数,那些鬼魂可不成天在湖上乱窜?你一个不注意就可能上了他们的当,给他们拽到水里淹死了。”

苇声说:“爷爷,你再给我拉个小鬼的呱?”

奶奶说:“还叫他拉,回来你还敢睡觉不?”

爷爷说:“想听就给你再拉一个,水面上漂秤砣——水鬼的呱。还是湖里的事,你知道湖里的泖子(旧时对微山湖渔民的蔑称)集都早的很,半清早就散了。”

苇声点点头:“是的,昨儿早上在南阳,我起的都够早了,谁知道他们比我还早,街上、河里各处都有人。”

爷爷说:“昨儿南阳还不是集呢,要赶到成集的日子,人起的更早。这就说到赶泖子集的事了。一个大五更,有个大哥赶集做买卖,挑着挑子上了船,船走到河当心,不小心秤砣掉河里了。你说奇怪不奇怪,秤砣掉河里就是不往下沉。这位大哥蹲下要去捞,霍然又把手缩回来,说了句话‘伙计,我知道你在水底下托着呢,我不上你当’,那个秤砣‘噗喽’就沉下去了——果真水鬼想把他拽下去。”

苇声说:“爷爷,这也是你亲眼见的?”

爷爷说:“不是的,这个水上漂秤砣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往后再跟着下湖,你可得多长几个心眼。”

苇声当然是不信鬼的,任爷爷奶奶怎么说都非去庵子里值班不可。他说:“奶奶,我真不怕有鬼,就怕有人来装神弄鬼。小鬼点火就叫他点去,有人来放火可就不得了了。”

奶奶说:“这地方,半夜三更谁敢来?”

苇声说:“奶奶,你不想想,咱敢在这里住那些小偷小摸就敢来。”

苇声虽是无神论者,夜里却说什么也睡不着了,这一方面来自他的责任心,唯恐睡了觉给人偷走了苇子,另一个原因就是爷爷讲的那个小鬼烤火的故事了。苇声心里有了这么个影病儿,隔不上多大会就掀开庵子门上吊着的草栅子往苇垛那边看看是不是有小鬼聚在那儿烤火,一听到有异样声音就打开手电往苇垛那边照几下,故意咳嗽几声。但他怎么都不敢走出庵子像以往那样大大胆胆的围着窑坑转圈儿了,是担心给掂着半头砖乱窜的小鬼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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