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打毛窝

2018-04-15 作者: 我是小民
第155章 打毛窝

天明了,阴云笼罩着整个天空。一夜没睡好,苇声不想早起,一直睡到半清早。

苇声给鸭子拌食,奶奶说:“苇声,天阴成这样,可能要下大雪了。吃了饭,你不如趁没下雪路还好走,到庄里拉个平车来把鸭蛋送到队里去,筐里都盛不下了。”

苇声指着窑坑那边:“奶奶,平车都上河工了。这不是割下的苇子都垛那了嘛。”

奶奶一拍手:“你看我迂的……再嬔了蛋那就接着往床底下搁,反正床底下有空——幸亏天冷嬎蛋不勤了。”

苇声也担心下雪,吃过早饭,让爷爷把镰刀磨的快快的,又在镰刀把上绑了个长木棍,撑起小船去割水里的苇子。爷爷要下去帮忙,苇声说啥不让,结果一上午也没干出活来。吃过午饭,苇声连口气都没喘就又下了坑,爷爷说要帮忙,这回苇声不再反对。就这样,爷爷管着船,苇声动手割,一直干到昏天黑地。第二天一大早接着干,又是溜溜的一天,看看,割下来的一半还不到。眼看天黑看不见干了,天上也开始飘小雪花了。

喝过汤,开始下大雪,大雪花像扯碎的棉絮飘飘悠悠直往地上落,到苇声去庵子里睡觉的时候积雪已经没了大头鞋的鞋面。

苇声疲惫的躺在庵子里,静静地听着黑暗里簌簌的落雪声,一颗心却出奇的飞到梅燕那儿去了:“唉,这么冷的天,你薄衣单衫的在里边该有多冷啊!”苇声噙着两眼泪唏嘘一回又一回,回想着梅燕的模样,就这么睡着了。

拂晓,苇声拱起来,把厚草帘子掀开一道缝想往外看看,一股寒气从缝里钻进来。“外边够冷的。”苇声赶紧把草帘子放好,把被子裹紧了些。但过了也就十来分钟,苇声就睡不住了,一贯早起形成的生理习惯,这个时间点该大便了。

苇声不得不起床,穿戴齐整钻出草帘子,哇!满世界雪色莽莽、上下全白。雪还下着,只是小了许多。苇声首先注意到大柳树被厚厚的雪压着,弱枝下垂的特别特别低,给人不堪重负之感。然后,苇声注意到昨天还波粼粼的窑坑水面已经完全为冰雪覆盖,尚未割下的芦苇给积雪压倒紧贴在了冰面上,大苇垛则像是一个巨大的雪谷堆矗立在窑坑西南角上。苇声最后才把目光聚集到身边的庵子上,好家伙!庵子上覆压的积雪少说也有一大搾厚。

地上积雪更厚,苇声穿着大头鞋走在雪地里,每一脚踩下去都留下深深的脚印。

窑坑外侧是一条毛渠,本来南北向,到了与庵子差不多相对的地方向西北拐了个弯,然后一直向西北躲过废窑抵达河堤。毛渠的拐弯处距离苇声的庵子有十来米远,因为方便顺理成章的成了苇声的专用厕所。毛渠只剩下一道不甚分明的雪线,苇声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厕所”,用脚开辟出一小块安身之地。

许是积雪太厚的缘故,此时传入苇声的耳朵里的除了几声鸡鸣和狗咬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苇声决定铲雪。他最先铲的是通往窑坑的路,一直到庵子门口,回头又铲通到井坑。井坑水面已经冰封,苇声用铁锨把在冰面捣了几下,冰面尚不太坚硬,苇声没费太大力气就捣开了,提了两桶水添满水缸,稍事休息,接着就清扫鸭圈门口那块空地上的积雪。

奶奶起来做早饭的时候,苇声正在忙碌,他已经热的脱掉了大衣,火车头帽子的毛耳朵也给翻卷了起来。

“苇声,穿好衣裳,甭冻着了。”奶奶关心的提醒。

苇声笑笑:“奶奶,冻不着。你不知道,我手脚正热的火烫哩。”

雪花不紧不慢的飘落,苇声铲出的路和扫开的院子紧跟着就给雪又覆盖住了。

爷爷说:“这雪有下头,别忙乎了,等下完了一发再扫吧。”

苇声看看天:“我把槽子里的雪清出来吧,得喂鸭子啊。”

鸭子们已经在圈里面嘎嘎的叫翻天。苇声把鸭食拌好,打开鸭圈门,鸭子们涌出来直往食槽里抢,吃饱了,鸭子们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呱呱唧唧奔窑坑而是嘎嘎叫一阵又钻回圈里。

奶奶说:“它们也知道冷啊!”

天果然是冷,苇声泼在地上的洗脸水先还冒着热气转眼就结上冰了。

风于不知不觉间起来了,而且一起就很猛,炊烟几乎从烟囱里冒不出。

雪也大起来,雪花大而紧密,紊乱又有序的在半空里横斜着飞舞。

奶奶望着门外:“这才叫鹅毛大雪啊!”

该吃饭了,爷爷依然坐在矮凳上专心的捻细麻绳。奶奶抱怨道:“这会子慌了忙了,早就给你说打毛窝,打毛窝,你就是不听,抄着手各处遛着玩!”爷爷辩解道:“天那么暖和,坑里连冰都不结,谁知道这雪说下就下了?”奶奶生气的说:“光知道说暖和,你就不翻翻老黄历?三九都快出去了!”爷爷在棉裤腿上捻着绳:“我知道三九了,不是也做准备了吗?毛窝子底不是早就砍好了嘛!”

爷爷和奶奶说的是给苇声打毛窝的事。毛窝是用芦花编织而成的特殊“棉鞋”,是湖西一带百姓越冬的爱物儿。微山湖西水网纵横,芦苇遍地,编织毛窝用的芦花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毛窝根据底子的不同分为草底毛窝和木底毛窝两大类别,草底毛窝的底子是用稻草编扎的,厚度大约1-2公分,木底毛窝的底子基本上是用树根部的大疙瘩砍削而成,厚度一般不小于5公分。草底毛窝较轻便,比较适合女人和老人,木底毛窝较笨重又且重心高、走在路上嘎达嘎达响,有趣而刺激,更受男人和男孩子的青睐。因为毛窝取材方便、物美价廉、实惠省布等原因,毛窝在乡间非常普遍,一到数九之后下了大雪男女老少没有不穿毛窝的。编织毛窝是技术活,但对技术的要求并不太高,也易学易掌握,所以上了岁数的男子都会这门手艺。毛窝在乡间集市上也有卖,价钱是不高,但质量比自己编织的要差许多。

爷爷去年冬天曾给苇声编织了一双毛窝,因为事先没准备木底子,快要下雪了,为了应急,爷爷给苇声编了双草底的。这双草底毛窝苇声只试穿了一次,越看越丑,拿来挂在墙上再也不穿。今年爷爷倒是早有准备,还没入冬就找了块好根料拿到庄里请木匠给砍了双木头底子,芦花也早就准备好了,窑坑有的是苇子,爷爷全是挑拣最最优质的芦花采。但爷爷一直没动手编毛窝,可能就是爷爷说的天一直很暖和吧。

爷爷给苇声编毛窝极用心极仔细,这从几个细节可以看得出来。比如做经线的细麻绳,爷爷捻的劲道而又粗细均匀,如果哪根劲道不足或是粗点细点就破掉重捻。再比如芦花的蒂部,爷爷都处理的极绵软且接头一律朝外以保证绝不磨脚。

爷爷编毛窝,苇声从头到尾陪爷爷坐着拉呱儿。爷爷耳朵不太好使,苇声就尽量大声,结果爷爷编毛窝没累着,苇声累的嗓子差点哑了。

一双毛窝一直编到上了夜影才完工,奶奶已经开始烧汤,她给爷爷开玩笑:“就指望你这样打(编)毛窝子养家,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爷爷拿着毛窝去给奶奶看:“你看看这是啥毛窝?你再看看集上卖的那是啥毛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奶奶说:“你的好一双也卖不了两双的钱。”爷爷像是生气了,撅着胡子:“你这老太婆,才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是卖钱吗?我这是给我孙子打的毛窝,人家说千金难买,我是千金也不卖!”奶奶偷偷给苇声使个眼色:“这个老头子,当真听话不听音,说个笑话都上劲——也是的,一辈子打的毛窝无其数,从没这么上心过!”

喝过汤,奶奶又在毛窝的里边缝了一层衬布,这一来,毛窝真可以用“精致”二字来形容了。

大风夹雪,至晚未止。

奶奶说:“苇声,雪恁大,就不去庵子里睡去了,多冷啊。这样的天甭说来偷苇子,就是喊人家来扛两捆子苇子走,人家也不来。”

爷爷吧嗒下烟袋:“你没睡过庵子,你不懂。越这天庵子里睡的越暖和。”

爷爷说的不错,庵子里空间小,底下铺的乱稻草又特别厚,庵子朝西北的门已给封的死死的,朝向窑坑的门上挂着厚厚的两道草帘子,这样,任是外边风再大天再冷,庵子里照样暖气融融,而小屋里却差远了,跟冰窖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苇声是愿意睡庵子里的。

苇声钻进庵子里没有马上睡觉,天有点早,他坐在地铺上,打开收音机,收音机信号不怎么稳,好几个本来很好的电台都有杂音,这可能是风雪影响的结果。但他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一个电台正在说相声,苇声来了精神,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天津的马三立,段子也是熟悉的《逗你玩》。但遗憾的是已到了结尾,好在接着还是个相声节目,刘宝瑞的《连升三级》。苇声心花怒放,想要睡到被窝里听,可不巧的是把立着的收音机碰倒了,本来还能凑合着听一下子全变成嗡嗡的了。苇声赶紧再调节,怎么调不好,将就着又听了两三分钟再听不清楚一句话,干脆换台,收到了留西县人民广播电台,很清楚,正在播报重要新闻:昨天上午,**中央发出《关于召开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的通知》,中央决定今年“五一”劳动节前召开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动员全党、全国工人阶级把工业学大庆的革命群众运动推向一个新的阶段,为普及大庆式企业而奋斗。接着又是一条:昨天上午,**中央批准《关于1980年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的报告》……苇声不感兴趣,换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在播报新闻:……今天,我国科考队在海拔4200米的西藏昌都地区发现一批珍贵的恐龙化石,这是世界上第一次在如此高度的地区发现恐龙化石……苇声又调回到留西电台,一直听到天气预报报过才关了收音机睡觉。

已经是进入腊月的第三天,午饭后,雪总算停了,挨到半下午的时候,云层里突然透射出几缕金黄的阳光来。世界给两夜两天的断续大雪装扮的粉妆玉砌一般,阳光一照,更觉雪色悦目,素裹金妆,美艳无比。

风不大,只是异常冷冽。苇声和爷爷奶奶都忙着扫雪,苇声则童心未泯,不等扫雪结束,就在柳树底下培起雪娃娃来,一直培的比自己还高出一头,雪娃娃的大头费了好大劲才双手举着给安装上。

第二天多云天气,太阳一整天都只在云里半隐半露着,因为化雪,气温下降的特别厉害,在室外站一会鼻尖都冻的生疼。

次日还是多云,气温在继续下降,雪化了冻,冻了化,化着冻着,屋檐下的冰挂越来越粗越来越长,大大小小的树木都俨然玉树琼枝,枝干给厚厚的冰挂包裹着几乎通体都晶莹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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