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就想陪着哭

2018-04-15 作者: 我是小民
第135章 就想陪着哭

苇声把菱花带到庵子门口,幽幽的说:“曾经有个男孩跟一个女孩坐在这里一起看月亮。女孩问男孩,如果她跳了坑他会不会下去救她。男孩说,会,一定会,不要说是大水坑,就是一口大油锅也会跳下去救她,眼都不眨一下。”

菱花心里一凛:这不是他刚刚对我说过的话吗?

苇声接着说:“女孩就感动的哭了。接下来,他们就相爱了,而且就在月亮地下,就在这里,双双跪下……”苇声眸子里闪着亮。

菱花语气有点怪:“你说的男孩我知道,就是你。那个女孩,她……是谁?”

“你真聪明。”苇声依旧幽幽的,“她叫梅燕……梅花的梅,燕子的燕。”

菱花说:“这名字好听,是不是很漂亮?”

苇声两眼呆滞:“漂亮,很漂亮——跟你一样……漂亮。”

“正说你的梅燕,说我干啥?”菱花脸一红,偷偷瞥苇声一眼,“看你这样子,是不是她把你甩了?”

苇声痛苦的摇摇头:“不是,不是……她死了,淹死了……”

“淹死了?……啥时候的事?”菱花几乎叫起来。

“三个月前……”苇声眼圈瞬间红了,他的喉结剧烈的动弹着,“我没能救她……我答应一定救她……可我没有……我对不起她……呜哇……”他蹲下来,双手紧紧捂在脸上,泪水从指缝里透出扑簌簌滚落地上。

苇声如此失态,菱花有点不知所措,紧跟着半蹲半跪在苇声身边,眼泪汪汪的,柔声道:“苇声哥,心里难受就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千万甭憋着,啊?甭憋着……”

就见苇声全身抖动着,张着嘴巴“哈!哈!哈……”一连“哈”了数声,脸一仰,手掌在脸上抹了两三下,:“失态了,今天失态了,你,不笑话我吧?”

菱花明白,苇声刚才是在以男人的方式痛哭了一阵,现在应该能恢复平静了。她掏出自己的小手帕,递给苇声:“擦一把吧,给人家看见,人家会笑话你的。”

苇声的脸正仰着,脖子上刺的鲜红吻痕完全的暴露出来,菱花一眼瞥见,惊叫一声:“哎呦!淌血了,你这里淌血了!”拿着手帕就要去擦拭。

苇声把手帕挡住,冷静地:“看清楚了,不是淌血。”

菱花再看,果然不是淌血,是针刺的鲜红的吻痕,语气变得又怪起来:“我还以为是刚才捡鸭蛋给芦苇刮破的呢,谁知道是这?……是,是她给你留下的?”

苇声点点头:“是的,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得永远保留着。”

“唯一一次?”菱花表示不相信,“你倒说说。”

苇声叹口气,把自己跟梅燕的那些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菱花听完,心中不由感叹:这个家伙真是情重如山,地地道道一个情种。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菱花还想知道点别的。

“就这么多。没有你想知道的别的。”苇声明白菱花说的别的是什么。

菱花脸又是一红:“人家不是那个意思。”

残月的光渐渐暗淡下来,东边天际已经泛出鱼肚白。苇声和菱花从第一眼认出对方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小时,可是他们却还在你一句我一句不紧不慢的答对着,貌似没有要打住的意思。当然,其间菱花是有两三回表示过要走的意思,可苇声只是一句简单的两个字“慌啥”就又把她留了下来。

苇声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为啥在菱花跟前特别特别脆弱,说着就掉泪,就想哭,甚至哭得一塌糊涂;他更想不明白自己从来没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提起过半个字的和梅燕的那些事竟毫无保留的跟菱花和盘托出。

菱花也有许多不明白,最大的不明白就是她为什么很想知道苇声跟梅燕到底还做了些什么;另外,她还不明白为啥听到苇声和梅燕的那些事自己心里就酸酸的,她也不明白为啥看到苇声流泪自己就流泪、苇声一哭自己就想陪着哭而且脱口而出叫了一声苇声哥。

淡淡的冷雾悄没声息的笼罩在了窑坑周围,白色的芦花在晨风中身不由己的摇曳着,衰枯的芦苇丛里持续不断地发出沙拉沙拉的轻响。

苇声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眼前的那簇白色芦花:“我来的时候,她们是紫红的。转眼,她们就白了头,而且已经白了两次了。”

“是的,日月如穿梭,时光如流水。青春易逝,韶华易老,红颜薄命,佳人不再,奈何奈何。”菱花跟着感叹一句。

苇声重复了一句:“佳人不再!奈何,奈何?”

菱花看看苇声,劝慰似的:“梅燕没了,但不等于世界没了。”

苇声感叹:“梅燕没了,纵有天下又如何?”

菱花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苇声又是一叹:“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菱花大为感慨:“就因为这,你才要举身赴清池?”

苇声略略诧异的看看菱花:“真想自挂西北枝。”

菱花:“是东南枝。”

苇声:“不,就是西北枝。”

菱花默然。苇声黯然。良久。

“你这是在摧残你自己知道吗?”菱花忽然眼光灼灼,“你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吗?刚才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你了——看着让人心疼……”

苇声惨然一笑:“现在的我只是一具空壳了,行尸走肉……”

菱花拿手捂向苇声的嘴巴:“不许你这么说,又作践自己!”

苇声轻轻把菱花的手拿开,感慨万端:“岂止我自己作践我自己……我秦卫生是运交华盖,八面碰壁,四面楚歌,两面受困,一地鸡毛……”

菱花“噗嗤”笑起来:“你真会夸张。”

苇声的目光在菱花的脸上轻轻扫过,目视着窑坑水面:“夸张吗?我说的可全是真的。”

菱花也把目光投向水面:“你倒说说你的华盖运是怎么回事?”

苇声长长吁出一口气:“好吧,你要真想听,就甭嫌我啰嗦……”

苇声把近一段时间以来遭遇到的不平、责难、诬陷、栽赃、误解等所有乱七八糟的闹心事一股脑儿说出,最后愤愤不平的总结道:“最令我崩溃的是西庄老少爷们对我的误解,实在是受不了——说真心话,冤死一点都不可怕,我不怕当岳飞,我怕当了袁崇焕!”

菱花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担心自己像袁崇焕那样一片忠心却落得卖国贼奸贼骂名。”

“所以,我尽管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现在就死还真不甘心,不然自己永远都洗不清……”

菱花正色道:“就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可真是有出息!你这点委屈,跟我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连个小巫也算不上!”

苇声一怔:“你爸?哦,哦,我知道……”

菱花紧跟着问了一句:“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苇声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你,能不能……”

菱花沉默了一小会,缓慢而平静地:“我只跟你说一件事吧……就这个窑坑,就这棵大柳树。差不多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冬天的凌晨,天上也有这么个冰冷的黄黄的瘦瘦的月牙儿,芦花也都这么白,雾好像比今天浓厚一些……”

苇声说:“你这是做作文吗?”

菱花没理会,继续缓慢而平静地说:“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来这棵柳树上上吊,当她几乎就要气绝永远离开她的丈夫和孩子的时候,一个同样三十多岁的男子救下了她。妇女和男子都戴着眼镜,都是有些学问的人。妇女对男子说活着太难了,你就让我去死吧。男子对妇女说你死了我活的不是更难?我们都死了,老人孩子交给谁?于是,两个坐在这棵大柳树下相拥而哭。后来,男子向妇女高声朗诵了一首诗……”

苇声问:“什么诗?”

菱花吟诵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苇声也会背诵这首诗,他接下来:“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菱花看一眼苇声,苇声也正看她,两个目光相交,相视一瞬,随即移开。

苇声轻轻问道:“还有吗?”

菱花说:“有。男子最后问妇女,上吊很痛苦,投水最简单,为啥要选择痛苦的死法?妇女说,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救我,天这么冷,我死了倒没啥,我担心下到水里冻着了你……”

菱花说着说着哼哼吃吃哭起来,再说不下去。

苇声仰天一叹:“唉,问天下情为何物!”

菱花控制了一下情绪,继续道:“这位上吊的妇女就是我妈,就她的男子就是我爸,旁边还站着将这一切烙印一般铭刻在心里的我……”

菱花泪流满面了。

苇声动容动情的说:“菱花,你真幸福——有这么一位伟大的妈妈和伟大的爸爸。”

菱花说:“真正伟大的是普希金,是他的那句诗: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这句诗首先鼓舞了我爸爸,然后鼓舞了我妈妈,也鼓舞了我——纵然遇到天大的困难,我也不会自己寻死……”

苇声自嘲的说:“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来寻死呢,我真是多虑了。”

“我这句话还没完呢……我更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变成了行尸走肉死魂灵……”菱花半是开玩笑。

苇声知道菱花是在旁敲侧击自己,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死魂灵?你等着吧,将来他定能完成自我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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