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无欲则刚

2018-04-15 作者: 我是小民
第133章 无欲则刚

苇声并没答应贾高产去三妮家去喝专门为他准备的所谓“庆功酒”,也根本没准备去。现在的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什么胃口都没有。他甚至不想再见到贾高产,他认为他现在正是整个世界最最失意的那个人,而贾高产正好相反,是世界上最最得意的那个人,尤其在他的丈母娘跟前正春风得意。另外他也不想见到三妮,三妮是他曾经在水里救起过的人,而他的梅燕他却连救起的机会都没有。

苇声知道贾高产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半下午的时候,他写了一张字条放在了“书桌”上,然后交待奶奶,说如果贾高产来找他就叫他去看字条。奶奶问苇声知道贾高产来找他为啥不在家等他,苇声撒了个谎说自己就是先走一会,不在家等了。奶奶问干什么去,苇声只说有事搪塞了一下。

贾高产来找苇声,见到了苇声留下的字条:我有事,不要找我,找也找不到。贾高产问奶奶苇声有啥事,奶奶哪里说得清?

贾高产猜想苇声是有意回避他,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为什么。贾高产心里不由嘀咕起来:这小子也忒不地道,早上明明说好的,现在却跑的不见个影儿——你好歹也给出个理由来,人家回去好复命啊。但又想,苇声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但又会是什么事呢?贾高产决定去找苇声,他骑起车子上了河堤,他猜想苇声肯定在河堤上的某个地方,他也相信一定能找到苇声。

贾高产骑着车子一路向东,到了界沟,没见到苇声。再向东,到了东庄小学,还没见到苇声。继续向东来到东庄渡口,仍然没有。

“他能到哪里去呢?”贾高产怀疑自己判断错了,只好折回。

贾高产的判断其实没有错,只是他还没有走到地方,假如他能过了渡口继续向东去找,用不了五百米就一定找到苇声了。

此时,苇声正黙坐在河堤上看排大船(造大船)。眼前的河滩里是东庄大队的造船工地,造的是大木船,造船的木料正是扒出来的棺材板。工地上在造的大木船有两条,一条接近竣工,另一条刚刚开始。

原来,苇声从家里出来后习惯性的上了河堤并顺着河堤一直向东。开始,他并没有目的地,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安静一下,来到造船工地,工地上正叮叮当当干得热火朝天。苇声临时改了主意,在河堤上席地坐了,托着下巴默默地看造船。其实,苇声眼睛里什么都没有,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夜幕悄悄的降临在了河滩里,造船工地上已不再喧嚣。该收工吃饭了,人们纷纷涌向大伙房。有七八个年轻人端着菜碗,拿着大馒头径直走到堤上来,其中一个看到苇声,热情的打招呼道:“兄弟,来,一起吃吧!”苇声看着眼有点熟,细细一想,正是李家堡的堂弟李家仁,卖苹果的时候一起走了一路的,也算有一面之识。

苇声没有搭话,只是站起来朝李家仁点了下头,摇摇手,转身走开。

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当苇声为了失去梅燕而神魂不守,只想永远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与世隔离独尝心中的痛苦的时候,偏偏有事又找上他的门来。

这天早上,苇声喂过鸭子,把鸭子赶进窑坑里,回来拿出破斧头去砍鸭圈门。鸭圈门太狭窄,穿着棉衣服去拾鸭蛋进出不方便了,苇声本来就打算把门砍阔一些,结果这几天南征北战没顾上。现在,他“松闲”下来了,要动工了。

“嘣——嘣——嘣——”苇声半蹲着,机械的挥动着破斧头,一下一下砍在土坯墙上,崩下来的小土块唰唰啦啦直往地上落。

土坯里面有细木棒做的筋,再砍砍到筋了,苇声砍不动了。斧头太破了,一点点刃都没有。

苇声气的破斧头往地上一撂,站起来要去拿菜刀,一扭脸看见身后站着个人。是二母狗。

“是队长啊。”苇声鼻孔里哼出几个字。二母狗是他最最讨厌的人之一,他本不想搭理二母狗,但人家来到自己门上出于礼貌总得给点面子。

二母狗“嗯”了两声,递一支烟给苇声:“来一支。”

苇声看也没看,一摇手:“不会抽。”

二母狗尴尬的笑一下:“还没学会抽烟啊……他们都会抽,就你不会了,该学学啊。”

“没兴趣,不想学。”苇声冷着脸,“队长有啥事?说。”

二母狗干笑一笑:“苇声啊,这几天都忙啥了?没在家?”

“没忙啥,就是瞎跑跑。”

“你忘了管区主任的要求了?不让你离开西庄到外边乱跑……”

“我忘了。”

“哏哏,忘了也没啥,也没啥。年轻人嘛,哪个愿意一天到晚憋在家里?都想到外边跑跑颠颠。”二母狗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踩,“其实,在外边跑跑颠颠也没啥,不过,管区主任交给你的正经事……”

苇声拧着眉头:“正经事?啥正经事?”

“你忘了?那个那个……刷大标语的事,管区主任不是要你加强认识深刻反省的吗?有结果了吗?”

苇声把脸一扭:“还那事啊?有完没完啊!”

“对,就那事。管区主任催我好几回了,要你去那里汇报汇报反省的情况,最好整个书面材料给他。见天我是专门来对你说的……”

“整书面材料?整什么书面材料?”苇声眼睛渐渐的睁大了,“你回去跟他说,我秦卫生没空!”

“好好好,书面材料不整就不整,这段时间反省的情况还是要去汇报一下的。刚才我说了,管区主任催我好几回了,是他要你去的。”二母狗虽有些上火但还尽量保持着耐心。

苇声一副不合作的架势:“我没反省,没啥要回报的。刚才我也说了,我秦卫生忙,没空。谁像他?吃饱没事干,想起来一句话,要这个去汇报那个去汇报的。他要想听汇报让他来,我随时恭候,到那里去,我没空——有空也不去!”

二母狗的耐心给苇声这几句话一下子远远地抛到爪哇国去了,他差点跳起来:“秦卫生,你这是说的啥话?管区主任这可都是为你好,在你身上也够有耐心的了,你居然……”

“居然什么?居然狗咬吕洞宾是不是?”苇声哼哼两声冷笑,“他好心不好心天知道,我是不知道。要说狗咬吕洞宾……这西庄咬人的狗多的是,就不是我秦卫生!”

二母狗听得出来苇声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他想发作,但最终还是忍了,暗自发着狠:“秦卫生,话我是给你传到了。去不去管区由你,将来有啥后果你可不要怪别人。”

苇声倒是发作了:“一边忙你的去吧!老子心里烦!”

二母狗见话不投机,连声“走了”都没说,迈开脚,恨恨地走了。

其实,苇声并不是真心叛逆,也不是存心扮叛逆,他确实就像自己说的“心里烦”。梅燕的死给他留下的创痛太深,但他跟梅燕的关系又没有公开,不能通过正常的渠道进行宣泄,只有把所有的痛苦封存在心里默默的独自承受。所以,现在的苇声特别需要机会爆发一下,将内心郁积的悲哀和心伤排解释放一些出来,二母狗的到来正好给他提供了爆发的“良机”。

现在,我们可以把“无欲则刚”这个词跟苇声联系上了。苇声从小是个乖孩子,是个阳光男孩,虽说现在已经长大,身上多了些捣蛋甚至不安分的成分,但骨子里占据主导地位的仍然“乖”。苇声乖首先因为他单纯,再有就是因为他有想法,苇声表面上看平常的跟别的知青并没什么两样,其实内心里是热切追求进步的。他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很渴望得到各方面的肯定和广泛的支持,为将来自己的进一步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所以,他来到西庄之后一直很谦虚、内敛、忍让、克制、与人为善甚至逆来顺受、委屈自己,事事主动却不咄咄逼人,爱好广泛、能力出众却又不趾高气扬,很有些韬光养晦的味道。但是,一年来的经历很让他失望和不满,他越来越感觉正在面对的现实跟自己初来时的理想距离越来越远,他甚至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感觉厌倦,只是还没想过要破罐子破摔,因为他的心里有了梅燕。

可是,现在梅燕突然没了,苇声的心里一下子成了真空的了,他没有牵挂更没有所谓追求了,他变得沉闷了、狭隘了、封闭了、偏执了,也叛逆了。没有追求了也就没有更多忌讳了。古人说“无欲则刚”,千真万确,苇声啥也不怕了、天塌地陷也不怕了。当然,这不怕是有底气作为支撑的,这个“底气”就是他始终坚信自己没有犯错,所有对自己的指控都是误解、诬陷,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他不怕上级的调查,他甚至希望上级对他进行一场彻底的调查来还他清白。

“也许会有一场风暴正在向我秦卫生抵近吧。”苇声看着二母狗气急败坏的远去的身影思忖着,但他很坦然,“来就来吧,该来的总会来的,与其晚来还不如早来,既然要来,那就让这场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苇声又想起拜伦的那首著名的小诗:“爱我的我致以叹息,恨我的我报以微笑。无论头上出现怎样的天空,我将迎接一切风暴!”

苇声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坚强面对接下来可能的挑战——也许是霉运、厄运,这一下倒好,苇声心里释然了许多。

苇声把鸭圈门砍好,又和了些稀泥把凹凸不平的茬口抹齐了,然后四处打兑木棒整修鸭圈的木栅门。鸭圈门开的宽阔了许多,原来的木栅门不合用了。

家里本来存储着一些棍棒、树枝的,但都给爷爷劈成劈柴束之高阁了。苇声只好去河堤上砍枯树或是枯枝。斧头砍不动,菜刀担心砍坏了,又在树上爬上爬下,一直到天黑苇声才从堤上回来。

这时候又发现缺少铁条和洋钉了。苇声挠挠头皮:先凑合一晚,明天再去买洋钉、铁条吧。

木栅门比新砍的鸭圈门窄了小半搾。苇声先是用半头砖堵,不稳当,一碰就倒。再把马杌子的面立起来堵,一半高都不够,不行。还真没别的好办法,既然半头砖多就多垒几块砖头吧。

“就这一晚上,未必就招来野狸子。”苇声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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