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啥来啥,这话又给苇声说着了。
贾高产、苇声随老头进到庄里找了片开阔地,把席捆从自行车上卸下,随便打开一个席捆,老头亮起嗓子喊起来:“卖铺床席——”
“甭喊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四个年轻人,苇声朝他们一看,都戴着红袖标,其中一个的红袖标上印着“组长”,另外的都是“巡查员”。
老头一看势头不对,没敢吱声,挎起畚箕偷偷溜了。
“捆起来,跟我们走。”组长寒着脸发布命令。
贾高产像是懵了,站在那儿半天没反应,贾高产不动苇声也没动。
“没听见?让你俩捆了,跟我们走!”组长大声呵斥。
贾高产好像这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急忙从口袋里往外掏烟,抽出一支递到组长脸前头:“呃……”
组长伸手把贾高产的手挡回来:“不要来这一套,识相的话,快点把席捆起来。”
贾高产转而又给另外几位让烟,几位都抄着手看组长,不接。
组长说:“你们甭抄着手了,他们不捆你们捆。”
“好。”几个答应一声,上来就捆席子。
贾高产蹲下护住席子,一边拱着手:“大哥,各位大哥,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脸上的大汗珠子咕噜咕噜往下滚。
苇声也上前护住席子,满脸陪着笑:“各位大哥,都不是多远的,乡里乡亲的,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就你们这样能好好说吗?”组长歪着头,打起十足的官腔,“你们这是抗拒执法知道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想好好说,捆好这就跟我们走!”
抗拒是没有出路的,这一点苇声和贾高产都是知道的。贾高产和苇声对视一眼,捆吧,先捆好再说。
此时,已经有七八个乡亲围过来看热闹。
贾高产、苇声重新打好席捆,抬起来正要往自行车上装,贾高产突然又放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来,三两步走近组长,嘴唇哆嗦着:“我都给你们唬忘了,我有证明信,大队的证明信。”
组长伸手把证明信接过去,反正的看了看,皱着眉头:“你叫贾高产?”
贾高产点着头:“是是是。”
组长转向苇声,摇着手里的证明信:“你的呢?也拿过来。”
苇声一愣,贾高产抢着说:“他是我请来帮忙的,他没有。”
“嗯?还有雇工啊,你不是投机倒把吧?”组长眼睛逼视着贾高产。
“不是不是不是。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当老师的,我不说谎的。”贾高产急于证明自己,把代课教师的身份都亮出来了。
“当老师的?这不又是胡说!”组长冷笑两声,“还当老师的?不上课跑来搞投机倒把?”
“今儿……星期天。”
“今儿是星期天,昨儿不是星期天吧?”
贾高产无言以对了。
苇声想给贾高产解围,站起来,脸上对着笑:“他真是当老师的,我给他作证明。”
“你证明?你连自己都证明不了还给他当证明?”组长一句话把苇声堵得死死的。
贾高产、苇声你看我我看你,再无对策。就听组长哼哼又冷笑数声:“还证明这个证明那个呢,这证明信就是假的——你们还真是投机倒把分子!”
贾高产看着组长:“这证明信咋是假的了?”
“咋是假的?这黑压红明明就是假的!”组长指给贾高产看,“你自己说是不是黑压红?你当我是傻子?连黑压红、红压黑都看不出来?”
组长说的黑压红、红压黑是这么回事:但凡开具证明信,总是先把证明信写好,然后在落款及日期上盖公章。公章盖在落款上,这就是红压黑。这样的证明信才是有效的。但是,如果是在事先盖好公章的空白纸上写证明信,落款及日期就势必要写在公章上面,这就是黑压红。这样开具的证明信就不被承认。贾高产带来的证明信还真是黑压红。贾高产去找支书开证明信,支书拿公章来盖在空白纸上:“你的字写得好,自己填去,想咋填咋填。”
真的反倒成了假的,还百口莫辩,这就叫跳进黄河洗不清。
贾高产没招了,额上的汗珠子不分数的直掉。其实,有“经验”的人是可以避免黑压红现象出现的,就是不把落款写在公章上。这样的证明信自然不合格,但也最多是个不合格,不能轻易判定是假的。
贾高产头一次干这事,没经验是自然的,写好证明信后看着也是不踏实,只是抱着些侥幸心理没有再去找支书再写一个红压黑的。没想到真给人家一眼就瞧出破绽来了。
“雕虫小技,也敢出来跑江湖?”组长摇着证明信当众奚落着。
贾高产肠子都悔青了,拿拳头直往头上砸。但把脑壳砸烂又有什么用?认栽吧。
“上哪里去?”苇声、贾高产装好车子,贾高产苦着脸问。
“上公社。”组长一脸胜利的笑容。
“是羊山集吧?”苇声跟着问了一声。
“这么多废话!我们去哪你们跟着走就行了!”一个巡查员说。
苇声听着刺耳,想顶撞两句。但想到“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江湖规矩,又想到人常说的“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就极力的控制着没有发作,只是极不合作的说了一句:“我的车子坏了,没法骑。”
“没法骑就推着——不能没法推吧?”组长声色俱厉。
“有法推。”苇声拧着头,推了车子就走。
苇声推着车子走,贾高产也不骑,跟在苇声后边推着。车子本来就不容易控制平衡,苇声又故意磨蹭着走,所以车子在公路上忽而左偏忽而右歪,晃晃悠悠走的简直比蜗牛还慢。
组长和三个巡查员开始倒是骑着车子,可是苇声、贾高产走不快,他们也就没法往前赶,只好也推着车子贴身保镖似的陪着走。
走出村子约莫半里路,组长瞧出苇声两个是故意了,警告道:“你两个不要瞎**(cào,口语,指故意捣鬼),**长了没你两个的好果子吃(指没便宜占)。”
苇声正拿劲的全身冒汗,听见组长说这话,干脆把车子往路上一撂,劈腚坐在路当心,解开上衣扣子,撩起衣襟来来回回抹了几把脸上的汗:“谁瞎**了?你没看见我都给累成这熊样了吗?我是走不动了,你们走得快你们头里走。”
组长走上来,踢了两下席捆:“吊日的(口头语,一般骂人话),装样?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另外三个巡查员呼啦围上来,对着苇声喊:“起来起来,快点起来。别活鲜的鲤鱼不吃非等摔死了再吃!”
苇声不理睬,只是擦汗。正有一辆大解放开过来,“嘟嘟”的一直按喇叭。
有个巡查员上前要拉苇声起来,苇声一瞪眼:“干啥?想打架吗?”“腾”一声站起来,把褂子一脱,狠狠地往路上一甩。
“揍他!”有个巡查员说。
贾高产上前把苇声抱住:“我的秦大少爷,你就省省心吧……人家说咋着就咋着吧,甭给人家犟了……咱得让人家汽车先过去啊!”
苇声一抖膀子挣开,对着贾高产吼道:“他们想咋着就咋着?哪有这么好的事?该死该活**朝上,我是不跟他们走了,要走你走。”
组长点着头:“好,你小子有种。你也不要楞,回来非让你知道喇叭是铜的……你们别傻站着了,先把车子挪边上去,让人家汽车走路。”
三个巡查员七手八脚把车子扶起来推到路边上去。
大解放又“嘟嘟”鸣了两声笛,咣咣当当开过去了,留下浓烈的汽油味。
组长又催促苇声推车子,苇声不予理睬,贾高产把苇声拉到一边:“秦卫生,你这家伙脑袋给驴踢了?恁混啊!这在人家一亩八分地,你逞什么好汉?”苇声说:“就因为在他们这一亩八分地我才这么干的,你想,你听他话,老老实实跟他们走了,他们该没收还是照样没收,可能法外开恩吗?你跟他们闹,他们看你不好收拾,说不定心里就先怯了……”
贾高产摇着头:“你就甭天真了。像你这么闹,只会把事情闹糟。”
苇声不以为然:“闹糟还能糟到哪里去?至多给没收,还能干啥?我又不犯法,他们还能把我关起来?”
贾高产“啧”了一声:“我现在真后悔带你过来!你没听加他们的头儿刚才说啥吗?回来非让你知道喇叭是铜的,他们揍你一顿你还能从身上揭下来?”
苇声傲然一笑:“他们揍我?我还不知道要揍谁呢!要在咱家,碰上这些瞎包孩子瘤瘤头(坏蛋)我早揍扁他们了。”
贾高产捂住苇声的嘴:“少爷,你不能小声点?你知道他们都是瞎包孩子瘤瘤头,你还招惹他们干啥?再说了,他们人多,又在他们家门口,车子坏了又骑不走,咱还能占了便宜?占了便宜你也跑不掉啊!光棍不吃眼前亏,跟他们走就是了。刚才你不说了吗?该死该活**朝上,不就几捆席吗?咱不要了。回去媳妇我不娶了就是了!”
苇声一瞪眼:“媳妇不娶了?你敢!”
到了羊山集,太阳已经冒红,街口有个早点摊,卖热粥的。
“各位辛苦了,咱过去喝完热粥吧,我请客。”贾高产满脸含笑对组长说。
苇声朝贾高产一撇嘴,正要讽刺他两句,组长说话了:“少来这一套,我们喝粥还用你请?”
苇声又朝贾高产撇撇嘴,意思是说:“人家不上钩,你狗吊了吧?”
苇声、贾高产在组长及三位巡查员的“押送”下在大街上通过宛如是在游街,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他们看热闹。贾高产把头低着,很是羞赧,苇声不光不低头,反把脸扭着直看人,他希望能看到一个人,那就是梅燕,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但是他仍然希望能看到梅燕,看到梅燕的话自己也许立马就有救了。
几个一直进了供销社大院。
来到一棵大榆树下,组长吩咐道:“先搁这儿吧,等候处理。”
贾高产小心地问:“等啥时候?”
组长打个哈哈:“等八点上了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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