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王红卫、苇声两个在院子里抽烟、说话。女孩的娘在堂屋门口月亮底下剥棒粒儿，女孩的妹妹、弟弟都围坐在娘的跟前帮忙，玉米芯扔的满地都是。
女孩则继续在锅屋里忙活着烧锅，灶膛里窜出来的火头将女孩的脸映得红红的。
“你俩跟我来。”女孩像是忙乎完了，从锅屋里出来招呼两个跟她走。两个跟着女孩进了矮矮的西屋，女孩“嚓”一声划着火柴，点着挂在墙上的煤油灯，接着又把油灯拿下来，放在窗台底下的破桌子上。
“等一会，我这就来。”女孩又出去了，只是一小会，女孩又进来了，费力的端着个二号陶盆，陶盆里是冒着热气的热水。
女孩将陶盆小心的放在地上，招呼苇声：“你不是磕着了吗？洗洗烫烫胳膊腿吧……水里我放了盐，消消毒。”
苇声感激的说道：“谢谢，谢谢。这……真不好意思……你先出去一下好不好？”
“你可得麻利着点，回来我还有事找你们呢。”女孩说着，出去把门关好，又打开，伸过头来，对着王红卫，“还有你，也把脚烫烫吧——水就这些，凑合着吧。”
“有个这样勤快的媳妇该多好！”王红卫看看女孩走了，咬着苇声的耳朵说。
“你这家伙，思想长毛了？你小心我把你的话都学给五可啊！”
“你小子，敢？！”
“不学也行，给我上上面子——拿支烟来。”苇声伸手过去。
王红卫掏出烟递过来一支，笑着：“呵呵，你也快成烟鬼子了！”
两个一边说闹一边烫脚，水温渐退，就听“咚咚”敲门声，女孩在门外问：“好了吗？”
“好了，好了！”苇声朝外面答应着。
女孩推开门，手里拿着条破毛巾，递给苇声：“擦脚。”弯腰就要端水盆。
苇声一把把水盆摁死：“我自己端，自己端。”
女孩就势蹲下，一笑：“腿没啥吧？我看看。”
苇声吓一跳，连忙放下裤腿把腿盖住，摇着手：“去去去去，出去，出去，水我自己倒。”
女孩咯咯的笑起来：“看你吓的，俺又不是母老虎，能把你吃了？”
苇声反应倒快：“真是母老虎……我又不怕了！”
王红卫一咧嘴巴：“嘿嘿，别争了。这盆水你们谁都不倒，我倒。”
女孩也不再争，王红卫从苇声手里夺过毛巾先把脚擦了，踢踏着鞋出去倒水。
苇声擦着脚：“大霞，有啥事找俺？说吧。”
女孩略略有些吃惊：“你知道俺叫大霞？”
苇声鬼鬼的一笑：“当然知道。我可是知识分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什么都知道。”
女孩撇撇嘴：“吹！”
苇声一本正经：“不是吹，不信再试试看，我不光知道你名字叫大霞，连你姓啥我都能算出来。”说着就眯起眼睛，拈起兰花指做算卦状。
女孩像是有些信了，微张着嘴巴：“你说，你说……说不对俺才不给你算完哩！”
“不要听他说，我比他算的还准呢！”王红卫进来了。
苇声睁看眼，笑着对女孩说：“他是半仙，你听他说。”
王红卫正要说，女孩眼珠子转了转，摇头道：“俺才不信哩！你们要会算卦，可不到集上摆摊去？跑恁远路来换大米？”
苇声、王红卫相视一笑。
女孩出去又把院子里的马杌子搬进屋子，往屋子正当中一放，又把油灯挪到马杌子上，轻轻拍着马杌子：“过来，过来。”
苇声、王红卫过来靠近马杌子蹲下，王红卫玩笑道：“要打牌吗？斗地主？”
女孩白他一眼：“俺才没闲工夫陪你打牌呢！你不看看外边，可不都在忙着……俺是要考考你两个。”
苇声夸张的张大嘴：“啊？要考试啊！”
女孩说：“怕了？”
苇声摇摇头：“不……怕，你……要考啥？”
女孩不慌不忙，认认真真的：“刚才你不还说是知识青年吗？我考考你，把我的名字写下来我看看。”
苇声说：“就这啊！好好。”说着伸过手去。
女孩问：“干啥？”
苇声比划了一下：“拿纸笔啊——我还能写在你的额拉盖子（额头）上？”
“好，我拿。”女孩说着起身到破桌子的抽屉里摸索了一阵子，“咦？我的铅笔呢？把灯端过来我找找。”
王红卫把灯端过去，女孩的抽屉里叠放着一打皱皱巴巴的包过东西的黄草纸，另有一把小梳子，一面小镜子，一瓶雪花膏。
女孩翻了一阵子，找出一截寸许长的铅笔头，高兴的：“找着了，来吧。”
女孩铺在马杌子上一张黄草纸，把铅笔头往前一送：“谁先来？”
苇声嬉笑着：“都来啊？”
女孩说：“都来——一个写这面，一个写那面，不许偷看。”
苇声搞笑的一捂眼睛：“好，我不看。王红卫，你先写。”
王红卫答应一声：“好。”刷刷写了两个字“大霞”。
女孩看一看，皱着眉：“不行，你得写工整点，一笔一划。”
王红卫又写了一遍，一把扯开苇声捂着眼睛的手：“该你了。”
女孩已经把黄草纸翻过来，苇声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写了两个字“大侠”。
女孩拿起纸，看看苇声写的两个字，又翻来看王红卫写的，又来回翻了两三回，十分肯定的对王红卫说：“过来看看，你写错了。”
王红卫凑近女孩，看了看：“哪里错了？就是这样写的。”
女孩把纸翻过来，指着苇声写的：“这个才是对的，你的就是错了。”
王红卫突然说：“大霞，没上过学吧？”
女孩不假思索：“没有——你咋知道的？”
王红卫哈哈大笑：“我是半仙你不知道！”
女孩说：“知道啊！”
“知道还说我错？”王红卫掏出来一支烟，蹲下身，凑到灯头上吸着了，“大霞，我问你，知道天天早上东边天上出来的那是啥不？”
“太阳啊！”
“太阳周圈的，那个，那个，红颜色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王红卫提示着。
“朝霞啊。”
“对。”王红卫点点头，“好看不？”
“好看。”
“嗯。”王红卫又站起来，拉了个架势，“哼——哈!”伸了两下拳，又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知道这是干啥的不？”
“打拳卖艺的。”女孩含着笑。
王红卫收了架势：“嗨！你可真是，我还赶集玩把戏的呢！这是行侠仗义的侠客，没听说过？”
女孩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你又会算卦，又当侠客，还是文武双全呢！”
“当然文武双全。**不是说嘛，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这爱武装的目的就是做侠客。”
女孩摇摇头：“俺不懂。”
王红卫说：“不懂没啥。我就问你，你是喜欢天上的霞，还是喜欢打拳卖艺的侠？”
女孩想了想：“打拳卖艺……不喜欢。”
王红卫手一拍：“这不就对了嘛！我告诉你，我写的这个霞就是天上那个漂亮的霞，他写的那个就是打拳卖艺的侠——你说，是不是我写的对？”
女孩说：“不是的，我弟弟他教我的就是那个……那个……我一直怀疑他教的不对，这才要考考你们的。”
王红卫说：“你弟弟？他教你？他上几年级？”
女孩说：“二年级。”
王红卫说：“知道我是几年级吗？我是高中二年级毕业……”
苇声打断王红卫：“哎哎哎哎……，你高二，我还高二呢！”
“去，一边歇着去。”王红卫一推苇声，接着对女孩说，“所以嘛，我写的这个字才是你真正想叫的名字。”
女孩半信半疑，看看苇声：“是这样的吗？……哥。”
苇声正要答话，王红卫歪着头问女孩：“什么什么？你叫他啥？哥？你叫他哥？”
女孩点点头：“是啊，哥。”
王红卫说：“你也叫我哥了？”
女孩一笑：“是啊，不要我叫啊？”
王红卫忙说道：“要要要要……那个，那个……我也可以叫你妹妹？”
女孩说：“当然能。”
王红卫一蹦老高：“哈哈，我也有妹妹了！”
苇声一扯王红卫：“王红卫，啥是也有妹妹了？人家只是说你能叫妹妹，没说就是你妹妹啊。”
王红卫一甩他：“去，这儿没你的事。大霞，我问你，我当你哥，当你亲哥，你愿意不？”
女孩稍一迟疑，王红卫急忙又说：“愿意，你就说愿意，说啊。”
原来，王红卫在家有兄弟三人，唯独没有姐妹，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结。
女孩说：“哥，你要不嫌弃，我当然愿意了。能有个知青哥哥，人家巴不得呢！就是这个……这个，得先给娘商量商量。”
王红卫说：“那当然，那当然。走，哥陪你一起去。”
女孩说：“还是我自己去吧。”说完就出了屋子。
苇声指着王红卫笑道：“你这小子！可真是能络络事，老丈人要你来换大米，你大老远跑这里认干妹妹来了……说真的，这个大霞别看没读过书，可是灵透着呢，能认做干妹妹，是你小子的福。”
王红卫说：“什么干妹妹？认了就是湿妹妹。”
两个在屋里斗嘴取乐，女孩领着娘进屋了。
女孩的娘一脸喜色：“我看看，我看看，俺大霞认的哥哥是哪个？”
王红卫往前一站：“是我……”本来想跟着叫声娘的，最终还是把“娘”字咽肚子里去了。
女孩的娘“哎呦”一声：“是你啊！我还以为是他呢！”指着苇声。
王红卫一时有些尴尬，笑容差点凝固在脸上。
“娘，看你！”女孩抱着娘的胳膊晃了一下，“这个哥哥给我起的名字我喜欢。”
女孩的娘又笑起来：“你这憨妮子，娘又没说不好。好，好！娘愿意，愿意。”
王红卫“噗通”跪在地上：“我王红卫给老人家磕头了。”
女孩的娘赶紧把王红卫拉起来：“这个可使不得。”
王红卫爬起来：“咋使不得？使得，使得。大霞妹妹的娘就是我的娘。”
女孩的娘喜的合不拢嘴：“他大大上水库工地了，等他回来，我一准告诉他。俺大霞认了个知青哥哥，他能高兴死！”
小西屋本来是大霞和妹妹二霞的闺房，一开始的时候，大霞本来犹豫了又犹豫小西屋给不给王红卫两个住，等认了王红卫哥哥了，再不犹豫这事，非要把自己的床铺给王红卫两个睡，自己和二霞去娘屋里去住。
但王红卫和苇声总感觉睡女孩子的床铺太不合适，非要在地上打地铺，大霞的娘拗不过他们，就在地上铺了厚厚的柴草，又抱来一床三面新的被子：“你们两个跑跑一天了，就尽早歇着吧。”
苇声和王红卫虽说累了一天，睡下后反而一点困意都没有。特别王红卫，简直有些亢奋，翻来覆去一直打滚。
苇声从被窝里钻到王红卫这头来：“王红卫，睡不着啊，是不是认了这个妹妹就忘了五可了？”
王红卫警告说：“不许胡说八道啊，大霞可是我妹妹。”
苇声说：“好好。我不胡说……但是，大霞可不是我妹妹。”
王红卫说：“你啥意思？”
苇声嘿嘿笑两声：“没啥意思……这小妮子……”
王红卫说：“吞吞吐吐的，肯定没好话。”
苇声趴到王红卫耳朵上：“嘻嘻，还真没好话。在路上摔倒，大霞不是抓我的手看嘛——这小妮子的手可真软和……”
王红卫“啪”一巴掌轻拍在苇声脸上：“你少安坏心啊——她还只是个小丫头。”
苇声摩挲着脸，讪笑着：“谁安坏心了？我不过说说而已。”
王红卫说：“说也不能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就得当好大霞的保护神，谁动她的歪心思我都绕不了她！”
苇声故意说：“大霞现在是小丫头，等长成大姑娘了，动动心思也不行？”
王红卫一翻身，与苇声面对着面：“你真有这个心思？你要真有这个心思就等着，等大霞长大了我给你做媒人……省的她将来在山里蹲一辈子。”
苇声长叹一口气：“唉——要说呢，大霞这小妮子我是真相中了，就是你这个大舅哥我没相中！”
王红卫照着苇声肚子上揣了一下：“放你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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