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声就着昏暗的二十五瓦的灯泡半蹲在破竹连椅前写检查,脚蹲的有点麻,苇声站起来跺跺脚。Www.Pinwenba.Com 吧
“写好了?我先看看,能过关不?”贾高产躺在病床上伸着手。
“没有,你觉得像你的小学生写作文那么简单。东风浩荡,红旗招展,国内外形势一片大好。然后喊几句口号:坚决跟走资派斗争到底,坚决反击右倾翻案风,等等等等,就完了?”苇声拿起稿纸照贾高产亮了亮,“看见没有,两大张了,还不到一半呢。这一回我秦卫生一定充分发挥我非凡的写作才能写一篇范文式的检查,深刻、诚恳,还得催人泪下,让他们深受感染,不是,是深受感动,然后呢情不自禁的就对我高抬贵手……”
贾高产笑道:“吹吧你,小心不要把电灯泡吹灭了就行,你吹灭了我可点不着……就不知你秦大才子有没有七步作诗的本领,下笔千言,立等可取?”
苇声说:“实话实说,立等可取这个本事可没有。不过不是吹,我要是真上来劲,写一篇三千字的检查应该做不了大难。高一第二学期有一篇作文我写了满满的十一张纸,几乎把全班同学都吓着了。后来怎么着?居然有两个小子求上门来请我帮他们写情书。”
“不要说,你早就练成情书高手了?”贾高产在一旁帮衬。
“绝对高手!”苇声一本正经的,“可惜的是都是为他人做的嫁衣,直到今日,属于我自己的一封都没写过——还没找到收信人呢。”说着笑起来。
“骗谁?收信人可能都排好长的队了吧?”贾高产死活不信。
“那是你贾高产!”苇声回敬贾高产一句。
苇声看看手表,快八点了:“写检查太投入了,忘了吃饭了。贾高产,你等着,我去街上弄点吃的。”
贾高产说:“我还真饿了。秦卫生,床底下有鸡蛋。”
“我知道,是三妮拿来的吧?生的熟的?”
“生的。”
“生的咋吃?”苇声挠挠头,“对了,街上有几家茶炉子,我带几个过去让他们给煮了吃。”
约莫半小时,苇声回来了。他用毛巾兜着煮熟的鸡蛋,提着一暖瓶开水,腋下还夹着两包饼干。
“让你破费了。”贾高产打开饼干包。
“这是我自找的。”苇声打开蜂糕盒子,“咱也冲一碗蜂糕茶尝尝。贾高产,想不到我秦卫生跟着你享了福了。”
检查写好了,也快半夜了,贾高产非缠着要看,苇声递给他。
“这样写不行,得改。”贾高产指着一个地方。
苇声凑过去:“咋了?”
“怎么能写成是你成心打我?改,改,改成是闹着玩不小心打伤了。”贾高产指点着。
“就是成心打的你嘛。不能改,改了就不实事求是了。”苇声摇头。
“什么叫实事求是?我都承认说是闹着玩了,这不就是事实了?两面对质,口供一样,事实清楚,毫无疑问。”
苇声还是摇头:“不行不行。闹着玩的话,你贾高产本人也要承担责任对不对?事实呢?不是这样,过错本来全部在我秦卫生,是我惹是生非,我个人应负全部责任。”
贾高产坚持说:“得改过来,照你写的你犯的错误就大了,怕处理的要严重。”
苇声很淡定:“严重不严重是次要的,不能不尊重事实吧。照你说的写,我是轻了,可你也有过错了,这样你也会受批评,万一把你的代课教师撤了咋办?”
“撤我的代课教师,不至于吧?你不改我改。”贾高产说着拿起笔来就画。
苇声劈手夺过来,吼道:“谁让你画的?是你写检查还是我写检查?贾高产同志,请你尊重我秦卫生!”
贾高产手指头点着苇声:“吼啥吼?你小子,狗咬吕洞宾。”
天明不多久,王红卫、孙合作进到病房来。
“好家伙,半夜来的?”苇声坐起来,“赵常喜呢?”苇声没看见赵常喜。
“人家是红人……忙人,没……时间来。”孙合作面有不悦之色。
“咋回事?”苇声感到蹊跷。
王红卫瞪了孙合作一眼:“就你结巴会说。谁不忙?都忙。你孙结巴不忙?”
王红卫接着问了一下贾高产的伤情,贾高产说没事,最多一个星期,坚决得出院。
王红卫从衣兜里掏出来十块钱:“看着买点东西吃,好好的补补吧。”
孙合作也掏出来十块钱递过来。
贾高产坚决拒绝:“我花不了这么多钱,光是秦卫生带来的钱也花不了。”
王红卫一瞪眼:“嫌少是不?他的钱能花我的钱不能花?把这两个人当外人了?拿着!”
贾高产不敢再拒绝,收下了。
王红卫转过来对着苇声:“秦卫生,你还得坚持,我和孙合作是没法来替换你了。昨天我磨了半天,只请了一个早上的假,我们马上就得回去。”
贾高产问:“啥事?那么忙?”
王红卫又是一瞪眼:“不该问的甭问,养你的伤。”
苇声有点顾虑:“家里那一摊子……”
王红卫说:“你不要管,有空我和结巴去帮爷爷和奶奶照应。”
苇声将誊写的认认真真的检查交给王红卫:“你帮我交给支书。”
王红卫瞄了一眼,折叠好了,装进衣兜里。
一连三天,王红卫、孙合作没再来,赵常喜一直没有来。
正当晌午,三妮来了。
“二哥天天数落我爹,我爹说不管我了,我就来了。”三妮又带来一些鸡蛋。三妮说的二哥就是王福生。
三妮来了,苇声获得“解放”了,风风火火的骑车子回到家,奶奶正撅着嘴在凉棚底下坐着,爷爷靠床腿蹲着抽旱烟。
“奶奶,做好饭了吧,我回来了。”苇声将车子插好。
“你去看看吧,孩子。”奶奶朝破窑那边一走嘴。
苇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看看爷爷,爷爷站起来就走,苇声跟过去。爷爷来到种烟叶的地方,烟叶地已经一片空白,一棵烟草也没有了。
“谁干的?”苇声大声吼道。
爷爷听见了苇声的吼声,吧嗒一口烟:“说是青年书记下的命令。”
苇声跑回来问奶奶:“他们啥时候干的?”
奶奶说:“就今儿晌午。二母狗带着几个人,都是大王集来的。说种烟叶是搞资本主义,要割尾巴。上来就砍,砍完就拉走了。”
“二母狗?他妈的逼!”苇声骂了一句粗话,“都拉哪去了?”
奶奶抖着嘴唇:“我也不知道拉哪去了——可能拉到大队去了。你爷爷说了一句话‘尾巴割就割了,不能拉走啊’,二母狗眼瞪的像炮打的,凶巴巴的说是拉走也不给算完。”
“娘的,欺负人吗?我去揍他这个小舅子羔子(骂人话)!”苇声牵车子就走。
奶奶起身拽住自行车的后座:“苇声,孩子。割就割了吧,甭再惹事去了。”
苇声听到“惹事”两个字,遽然停住了。是的,甭再惹事了,刚刚惹的事还没处理,这要是再惹了事……
苇声很窝火,任奶奶怎么劝,午饭一口都没吃。
苇声去给王红卫送自行车,王红卫和孙合作刚刚吃过饭。
“赵常喜呢?”苇声没见赵常喜。
“开会去了,还没回来。”王红卫在床上躺着。
“他开会?开屁会!不当官不当衙役的。”苇声很不屑。
“马上就升了,升成衙役了。”王红卫坐起来,“侯宣传的代理队长就要卸任了,明天开始二母狗就正式接任西庄的队长,赵常喜好像也有个角色,什么……队长助理?还是队副?”说着笑起来。
“二母狗好气派,当了个生产队长还找了个助理。”苇声冷笑着。
门口人影一闪,赵常喜回来了。
赵常喜一见苇声,两眼放光:“你小子回来了,我好想你。”
苇声往一边一扭头,冷淡的:“我不想你。”
赵常喜没在意,催促孙合作:“饭呢?我得吃饭。”
孙合作也很冷淡:“饭留在……锅里,自个端……去。”
这时候赵常喜才咦了一声:“咦?咋回事?不对劲啊!”
王红卫开腔了:“有啥不对劲?是不是你赵队副回府,我们没有列队欢迎啊?”
赵常喜两手一摊:“这是哪里话?你们啊,你们……嗨!”挨个指点着苇声他们三个。
王红卫阴阳怪气起来:“我们怎么了?是不是配不上你赵队副了?是啊,你赵队副现在是座上客,我们都是快要沦为阶下囚的人了,是有点配不上了,孙合作,你说是不是?”
“是……是。”孙合作头一点。
赵常喜转向苇声:“这两个家伙今天神经病,不给他们玩了,咱们说话。”
苇声说:“赵队副是下指示吗?”
“你也神经病。”赵常喜掀开锅盖去端饭。
“秦卫生,贾高产没事了吧?”赵常喜大口吃着饭。
“你还知道有个贾高产啊?”苇声说。
“这是哪里话?自家哥们还能忘了他?”
“你也知道贾高产是自家哥们,为啥到现在都不去看看?”
“哎呦,这不是忙吗?队长改选,队委会改组,非得拉着我跟着跑跑……”赵常喜叫苦。
“你也没白跟着跑啊!不是升了队长助理了?还是队副?”王红卫打断赵常喜。
“是副队长。”赵常喜说,“我可不想当这个什么副队长,我只想当个农技员,看将来有没有机会上个农校什么的,他们非拉着要我当副队长,我是真心不乐意。”
“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王红卫说。
“就是,就是。”赵常喜点着头。
王红卫很有些斥责的味道:“就是什么?赵常喜,你不是人在江湖,你是上了贼船了。二母狗是个什么东西?除了会耍阴谋诡计,他还会干啥?你说!你居然跟着他干!没出息!”
赵常喜一笑:“也不尽然,也不尽然。现在我什么也不说,往后你们慢慢就会知道的。”
赵常喜呼呼一阵子把饭吃饭,将饭碗往水盆里一撂:“秦卫生,你的事不是个事了。”
“哪个事?打人的事还是割尾巴的事?”苇声有点漠不关己的味道。
赵常喜走近苇声:“当然是贾高产的事,割尾巴的事先不说。告诉你,你尽管天天陪着贾高产,贾高产干了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你的检查交上去了,贾高产也写了一篇检查交上去了。他的检查除了不如你写的长,前因后果可比你交代的清楚,责任给你揽过去不少。支书看了确实很感动,准备从轻发落。不过呢,贾高产毕竟是个老师,这事严重影响了教学,不处理你的话就怕不好向管区交代……”
苇声冷笑一声:“这都是从侯宣传那里听来的?”
赵常喜一笑:“这你也知道?”
苇声吼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趁我不在家刚刚割了我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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