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遇知音罗曼识湘姐 躲兰娣罗帐探禁果(1)

2018-04-15 作者: 杏园秋雨
第二十八章遇知音罗曼识湘姐 躲兰娣罗帐探禁果(1)

又过年了,这一九七三年的春节依然过的是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家家户户都已“革命化”几年了,几年都没放过炮仗了,几年来甚至连象征五谷丰登的“印囤”——各家用洋灰放在淘米箩中在除夕夜从屋内到屋外压下的那种印记,似乎也不曾见到一个。不过有一样现在却恢复到了从前,那就是原先过年贴在大门两旁和所有门檐上的“福”字,在这几年都换成“忠”字后,今年竟又变成“福”字了。似乎不曾有谁号召,也没有听说上面下过命令。可就是这么奇怪,就这么不经意地,自然地,悄悄地恢复了过来。

也正是这一恢复,才让人多少觉得有了那么一点儿年味。只是杏雨家的年味儿无论怎么说总让一家人感觉到一种苦涩,一种酸楚。这是因为一家人团聚的时候,却缺少了杏云,缺少了以往的那种氛围。明仁他们虽离得不远,却又不肯过来。此时此刻,又有谁能理解三位老人和杏雨的心情呢?那种思念,那种回忆,那种渴望,那种愁绪伤感,不是局中人,又有谁能体会得到呵?

杏雨读了几年书,又自幼受家人宠爱,所以此景此情更难免令他多愁善感,而不由得提笔填词一首。词云:

沁园春除夕

左邻右舍,伢欢楹红,游子远归。聚首除夕夜,灯火万家;老少守岁,举杯几回。共享天伦,语酣腑肺,酒不醉人人自醉。问此时,谁人竟流泪?是我心碎!

自古最伤离别,更难买世间亲情贵。忆前年今夕,高堂朗对;家长里短,儿女伴随。祝福声声,笑语连连,都道李门出文奎。欢不再,姊已初嫁去,思若流水。

杏雨喜欢诗文词曲,尤喜填词,但他填词只是借用词牌,却对平仄不去十分讲究,也很少套步别人的词韵,多是按自己的词意用韵,尽抒胸臆罢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旧瓶装新酒”。

这样地游戏文字,这般地消忧解愁,尽吐块垒,只有杏雨一人知其何为,知其所味,此时是没有谁知晓,也没有谁能懂得的,真可谓知音难求啊!

不过,正月新吉头,串门走户拜大年,不管谁有何感伤,都要或多或少被冲淡的。何况,按风俗正月初二,杏雨的姐姐和姐夫作为新人都要一起来拜爹妈的年的。的确,杏雨一家人的感伤很快就被高兴代替了,因为杏云和小周在初二真的就早早地过来了。三位老人见着杏云时,就像别离了不知多少年似的,又拉又拥的,兴奋得热泪滚滚。杏雨也是姐姐、姐夫地叫个不停,拉拉这个,拖拖那个的,请他们坐着说话喝茶。

这会儿,庄上拜年串门的仍然是张木匠拉锯——你来他去,一拨一拨的。江英和海英在灶上忙活,招呼接待的事自然就是成儒和杏雨的了。忽然,传来了两个女人的说话声,不过,不是朝堂屋来的,而是奔灶房去的。只听得:

“大马庄俺妈,西江俺妈,恭喜咧!今朝你两个早早就忙活,准是丈母见女婿,越看越欢喜,赶快拿刀杀母鸡哟!”

“真是三十夜的尿布揩不净你的嘴,越揩越骚了。”

不用说,这是称作“骚骚嫂嫂”的王家庄嫂子和称做“大**俺妈”的大俺妈她们两个来了。她两个一直都这样,只要在一块就说笑斗嘴。她们走到哪儿,哪儿就是一片欢乐,一片阳光;什么愁云,什么惨雾,都会被驱散一尽的。这个“专利”是属于她们的,跟杏雨填词一样,都是各自的特长,都为他们各自所独有。无论是说“阳春白雪”,还是去称“下里巴人”,在这里,两种元素却是和谐地、有机地统一在一起的,是绝不会有高贵卑贱之分的。

俺妈和嫂子都是好热闹的热心人,江英和海英自然要放下活计跟她们说会子话,然后便把她俩引进堂屋,让杏云和小周都过来拜叫了。成儒则一边捧出花生一边说:

“恭喜俺妈大发财,豆子花生捧出来”

接着,他又跟王家庄嫂子开起了玩笑:

“祝骚骚嫂嫂骚到六十六,养个小儿滚车轴。”

“好哟,我想啊!你想甚(什么)杲梓(东西)呢?想娶新妇爬灰了吧?你说是我骚还是你骚?你是东宫西宫还要想做爬灰公哎!我恭喜你今年早把新妇娶到家,再抱个小儿(孙子)笑哈哈!”王家庄嫂子是何等的“辣骚”,她听成儒招惹她,快嘴快舌的一阵“骚语”,竟把个能说会道的成儒一下子说得吱吱的没了言语。

她见杏雨在旁,又打起了“骚趣”:

“杏雨,恭喜你今年早把新娘子娶进门!新娘子进了门,知冷知热有人疼,春天开花好犯枪(**),夏天乘凉溜光光,秋天爽爽早上床,寒天搂抱睡得香啊!俗话说,三分粟子大麦田,早养儿子早得力。杏雨,老嫂子恭喜你啦!”

“谢谢!恭喜,恭喜!老嫂子的段子,就像魔术师帽子里的绸子真多嘛,都是经典语录呢!”杏雨笑着回应道。

“什么经呀典的,老嫂子不识字,听不懂,你们念书人就是这样,说起话来总是秀才的卵子——文纠纠(纹皱皱)的!”

哈哈!哈哈!

“骚嫂”的“骚语”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连一直不大说话的新女婿小周也忍不住把头扭到一边“咯咯”地笑了。

“要骚夜上回去跟你男将骚!”大俺妈说,“公社的宣传队来了,快去看文娱吧!”

王家庄嫂子这才呵呵地笑着跟大俺妈去了。

她们走了,可人走话在,王家庄嫂子方才的那些恭喜打趣的“骚语”却真的让杏雨的三位老人耐不住了。想到杏云出了嫁,想到杏雨也已到了当年明仁娶媳妇的年龄,而兰娣还大两岁,早已是出阁的年岁了;想到这些,三位老人要早点给杏雨办大事——娶新妇的想法就变得十分强烈起来。

然而,杏雨竟是一百二十个不答应。杏雨跟成儒讲,说是毕业时,学校“工宣队”的连指导员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千万别早婚,要耐心等待,等待机会考大学。杏雨问成儒,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有更多的学问,有更大的本事或者最低也要做个抬得起头的公办教师,还是就这么永远地做个被人们戏称为“二等公民”的小学民办教师呢?杏雨问到了要害。成儒知道祖祖辈辈的希望,也知道杏雨确是他李家出的块好材料,如果有机会深造,这伢儿一定会大有作为的。成儒是不会让孩子的前途在自己的手上废掉的,不然,他就对不起祖宗,也对不住自己的儿子。所以,面对儿子的提问,他无法不答应儿子要推迟婚期的请求。可是,成儒心里却又很不是滋味,他生怕耽误了兰娣,那样,就对不住那伢儿,更对不住巧耕夫妇了。他恨自己,悔不该当初头脑发热应了这门娃娃亲,弄得到了今天驼子担在缸上——两头不着实,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李成儒做了一世的工作,解决的问题无数个,这回到了自个儿头上,却犯难了。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跟儿子说了。儿子说,他的问题他自己解决。因新女婿在这里,成儒也不便再多赘责。这事也只好暂且放下。江英、海英只是抹眼泪,一时也无话可说。

过了两天,杏云和小周都要走了。临别,杏云嘱咐杏雨有话好好说,不要惹爹妈生气;她又要杏雨不管与兰娣的亲事如何,总还是要去拜年的,并代她向两位前辈问好。杏雨含泪一一点头,杏云这才和小周叫过爹妈,踏上了回井坔小周家的路程。

杏云原本是坐着小周的钢丝车来娘家的,但回去也许是路程不长,也许是为了方便两人说话,他们却没有用钢丝车。当时杏雨没在意,甚至没注意到车仍支在他海英妈妈的房间里。不知为什么,一家人好像都没有想到似的,都没有提。

杏雨到底还是听了姐姐杏云的话,去兰娣家拜了巧耕夫妇的年,并代杏云问了好。但他在兰娣家没有多停留,只一会便推说家中有老同学要来需要回去,而起身告辞。他怕巧耕夫妇谈及兰娣与他的婚事,他还没有想好怎样来回答和妥当地解决好这一问题,所以他要尽量回避。

可是,杏雨在离开兰娣家没走多远时,兰娣就追上来了,说是她爹妈有事要跟她说,这可把杏雨吓了一跳。他没有办法,只好很无奈地又跟着兰娣折了回去。见了巧耕夫妇才知道,原来是巧耕他们早就有的想法,还是坚持要买一辆钢丝车送给他。杏雨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再三谢绝,说自己已是拿到工资的人了,只有做晚辈的给前辈买东西,绝没有接受前辈这么重的礼物的道理。这一回绝,不失礼数,也使巧耕夫妇无话可说,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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