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二章初扬眉晚餐吐心语 收赈饼梅师遭辞归(2)

2018-04-15 作者: 杏园秋雨
第一十二章初扬眉晚餐吐心语 收赈饼梅师遭辞归(2)

成儒在讲这段故事的当儿,海英和江英已把菜全部弄停当了。海英端上菜,杏雨他们竟浑然不觉,他们已完全被成儒的故事所深深吸引。杏雨尤为入迷,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爹是那么的英雄般的伟大,以至于深为敬佩和倍感自豪。所以,当成儒讲完这段故事时,他忘记了吃饭,仍缠着成儒,要他再讲一个。

这会,海英拿来了那瓶喝剩的“山芋干”,江英则洗了个盅,给成儒满满地斟了一盅端到他面前。成儒满怀深情地望了望两位“夫人”,不由地拖起了“京腔”,抱拳施礼道:

“多谢——了——!”

这一招一言,遂逗得全家人捧腹大笑不止。随后,他又指指端上来的那盘鸭对杏雨说:

“你看,‘日本鬼子’上来了,先快消灭它,留下故事以后讲吧!”

家中欢乐的气氛再次被成儒的幽默“激活”了起来。这顿似乎颇带点纪念意义的晚餐也就在这欢乐的气氛中开始了。

晚餐的“主食”是青菜下面。面是过春节时,成儒凭两张供应票从城里买回的卷子面,供应票则是那回子张县长为照顾海英有病给他的。一共四卷面,春节那天晚上吃了两卷,还有两卷一直没舍得吃,这回子煮了一卷半,硬是让江英给省下了半卷。

一家人边吃边聊,话题转到了孩子的学习上。因杏云生病曾在家休了一年学,去年秋才复的学,所以成儒先问了杏云,知道她的学习还不错,便鼓励了几句。他又问明仁今年考高中有没有把握,得到的回答是很困难,主要是功课不平衡,优势科目也不明显,加之录取人数太少,全县的高中就四所,县中已属省级肯定上不了,柴墟中学和松岭中学要求也都很高,只有既不在城又不在镇处于偏远乡村的霍庄中学可以去试一试,恐怕中榜的可能性也不大。

成儒听了,半天不语,只是慢慢地啜着酒。好一会,他才又问明仁,如考不到,怎么办?回来想干什么?

明仁不语。晚餐的气氛似乎变得有点严肃起来。

成儒见明仁不讲话,便说道:

“现在是生产队为半核算单位,估计不久就要变为完全的基本核算单位。我们元坔各生产队都在配会计,已差不多了,只有我们所住的基本队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另外虽说城里在搞精简,工厂也在下放一批家在农村的工人,但一些矿上还是需要农村青年的,比如目前南京栖霞山矿上就在招人。建设新中国,哪里都有你们年轻人的岗位啊!本领越大,国家越需要,贡献也越大,就看你自己怎样努力和怎样选择了。你的文化要能给我,我就不是现在这样子喽!”

“我知道我很让您失望。我已过了十八周岁,虚十九奔二十的人了;老大不小的,到现在还不能自己捧个饭碗,心里也不是个滋味。所以我想,既然考高中没得望向,还不如现在就停下来找点事做;如果可能,我愿在基本队当会计。”明仁听成儒讲了这些,不再沉默,立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成儒夹了一粒花生米,好像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只是表示道:

“那待研究后放到社员会上通过了再说吧!”

接着,成儒便向江英和海英谈了小杏雨将要在今年报名上学的事,并叮嘱杏云和明仁有时间先教他认几个字,不要让杏雨老是疯玩,到时受不了规矩。他问杏雨愿不愿意上学,怕不怕老师。杏雨以“愿意”、“不怕”作了回答,那天真脆亮的童音令成儒和“二英”都笑了起来。

晚餐就要结束了,虽说“主食”面少菜叶多,“主菜”六个人吃也就一只鸭,但在这年景对一家人来说已经很满足了。最后是风卷残云,连面汤、鸭汤都喝了个精光。

望着眼前的情景,成儒若有所思,他的眼睛再一次潮湿起来。他拍了拍杏雨,似乎是对孩子讲,又似乎是喃喃自语:

“吃饱、吃好的日子以后一定会有的,而且天天都会有的。”

“爹爹——真的吗?”杏雨天真而又向往地问道。

“真的。只是现在还不可能,甚至连面汤也喝不上的情况都会发生,因为困难还未过去,考验还在后头,等跨过这道坎就好了。苦尽甘来,也就是**说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你叫可都要给我记住哟!”

“记住了,记住了!”小杏雨一边喊着,一边离开饭桌跑走了。于是大家也都分别去忙活或跑向了自己的房间。

时序推移,白驹过隙。才听过春雷,刚淋过夏雨,转眼却已孟秋。秋季一到,适龄的孩子们应该又要报名上学了。

不过,今年跟昨年一样,到校报名上学的孩子似乎并不多。估计正如成儒所说,困难还未过去,考验还在后头。虽说书钱、学费都只有几块钱,但这几块钱时下可要买好多东西呢,况且这困难的时期对普通老百姓来讲,身上要有这几块钱又谈何容易?对于一个多孩子的家庭,这个要几块,那个要几块,则更谈何容易呵?!

成儒家要拿出这几块钱同样不容易,并且很困难。且不说明仁上学、杏云上学这几年要开支多少,就算他们现在都不上学,都不在他们身上用了,当然明仁确实已不上了,只有杏云仍在上,可要拿出这几块钱仍然是很困难的。

困难归困难,只是在杏雨上学这件事上,即使困难有天大,也不可能让成儒放弃送孩子上学。须知,在杏雨身上,那可是寄托着成儒家祖祖辈辈的梦的呀!再说,现在解放了,明仁都成了有初中文化的人了,杏云也快小学毕业了,难道到了杏雨反倒上不了学不成?怎么可能?绝对不会!闯过刀山火海的李成儒是绝不会被困难吓倒,绝不会向困难所屈服的人!用他李成儒的话说,就是砸锅卖铁脱裤子当,也是要送杏雨上学的!

真正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为国,他是一名忠诚的战士,可以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在家,他则是女人和孩子的靠山,可以擎天立地,遮风挡雨。李成儒既是性情中人,又确实不愧为是这样一个有担当,有主见的果敢刚毅的男人。为了孩子上学,他不向政府伸手,不向困难低头,而是发动包括小杏雨在内的全家人利用饭前午后的时间,奔田头坟坎,跑实边隙地,找挖野芋头(药名半夏);又在夜晚提个四角灯,挎个手电筒,背个“富笼子”(即鱼篓),走庄穿村,到户前屋后,岸埂旮旯寻捉老癞宝(即蟾蜍),再觅个场头坐下来用夹子刮癞宝浆(这刮成的癞宝浆就是医药书上说的蟾酥);然后成儒便将这可以制药的半夏和蟾酥卖给专门收购的药材公司,如此苦上数日,孩子报名上学的费用也就基本挣到了。

成儒就是这样硬气!在他看来,过去枪林弹雨都过来了,今天还有什么沟不能跨,坎不能过的?活人怎能让尿给憋死?!

所以开学这天,杏雨的入学和杏云的继续上学都没有因书杂费而耽误报名。杏雨的报名是成儒拎了张小板凳亲自送他去报的。到了学校,唐校长见是支书领着孩子来的,忙迎过来把他们引到报名处,并作了介绍。他还想陪着,成儒不肯,硬是让他离开了去忙他的工作。接待成儒给杏雨报名的是位姓梅的女老师。她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上穿一件格子衫,下着白底蓝点的百褶裙,完全的城里人打扮;那两条尺许长的辫子上各打了一个蝴蝶结,一前一后的甩着,烘云托月般的托出她那张架着金丝镜的白皙的脸庞。只是月是淡月,她的脸上总透着忧郁,因此看上去她并不光彩照人,而是楚楚可人。这是一位非常和蔼的老师。她轻声问杏雨: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我小名叫罐子,大名叫杏雨。”杏雨回答着,打了个等,似乎感到还没说好,便接着补充道,“我爹爹说我上学的名字叫李杏雨。”

这一说,把老师和成儒都说得笑了起来。

“几岁啦?喜欢不喜欢上学啊?”老师又问道。

“我八岁,本来应该是七岁,但妈妈要我讲八岁,因为说七岁的话,人家会笑我吃尿的,所以我不要七岁……”

没等杏雨说完,在场的所有老师,还有李成儒都不由地大笑起来。

“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多少岁啊?”想不到杏雨不但没笑,还一本正经地问起老师来了。

“我叫梅兰凤,今年三十岁了。”梅老师边取下金丝镜擦笑出来的眼泪边回答着小杏雨,然后又说,“往后,我要教你们小朋友认字和唱歌的,你就叫我梅老师好不好?”

“好!”杏雨爽快地答着,看得出,他似乎很喜欢这位梅老师。

梅老师在本子上对杏雨的情况作了记载,她边记边不住地问成儒,比如“杏雨”是不是“心语”,“成儒”果是“诚如”等等。没想到的是,她的每一次询问,引得的都是一段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这令她颇为意外,也颇感兴趣;就连一旁的小杏雨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也和她一样简直地入了迷。

成儒呢,竟然也沉浸其中;好像有点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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