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初扬眉晚餐吐心语 收赈饼梅师遭辞归(1)

2018-04-15 作者: 杏园秋雨
第一十一章初扬眉晚餐吐心语 收赈饼梅师遭辞归(1)

理想是美好的,甚或是浪漫的;现实与它不是遥不可及,就是可望而不可即。要想到达理想的彼岸,那是需要特别的耐心和持久,卓绝的艰辛与奋斗的。这一过程其本身是无情的,甚至是残酷的,残酷得几乎容不得半点狂热与浪漫,否则必将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和倍尝苦痛。

当然,错误往往是正确的先导。这话可能是**他老人家讲的。张翠莲副县长那会儿在元坔调查走访后,更深切地了解到了大刮“共产风”带来的危害及群众的疾苦;临走时她握着李成儒的手,就是用这句话来安慰激励成儒,并同样来安慰激励她本人的。虽说这后来,元坔及全县的各生产大队都先后对食堂的伙食实行了计划供给,各家各户也都重新垒起锅灶,以瓜菜来弥补食堂供给的不足,填补家人不饱的肚子,但终究不是办法。到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全县八百八十六个大队,平均每月每人不足十斤粮的就有四百多个。粮食形势十分紧张,已有少数大队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有一个大队的食堂还发生了食物中毒事件,造成近二百人中毒,二十八人死亡。一九六0年春,粮食奇缺,全县出现的浮肿病人已达一万五千余人。是年夏秋之际,又发生了严重的涝旱自然灾害,形势显得越发严峻起来。县里除紧急成立精减办公室精减职工和压缩城镇人口外,还在经济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拨了近四十万元款用于救灾。

此时,元坔大队支书李成儒不顾一切顶住压力,率先解散了食堂。他的行动得到了县里张翠莲副县长的支持,也得到了邻庄各大队的响应。不久,延令县政府终于发了红头文件,决定纠正“共产风”,并在一九六一年元月解散了全县的食堂,重新划分了社员的自留地和饲料地,恢复了家庭业这对延令县的老百姓来说,无异于绝处逢生,真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这一九六一年的春天,就是这样在人们的企盼中姗姗来迟的。虽然春寒还不是料峭,而是寒意尚浓,但“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只要有了好的政策,老百姓就有了奔头,即使困难再大,自然灾害再严重,也挡不住他们前进的脚步。在前进中,被他们抛在后面的则是那些投机者,那些私欲膨胀曾经得意一时的人。或许,历史的必然正当如此。

时值惊蛰,第一声春雷骤然响起,把冬眠的万物从沉睡中摇醒;悄然而下的春雨,将大地洗刷一新。雨后的清晨,天空碧蓝晶莹,朝霞斑斓艳丽,古老的银杏似乎也抚平了岁月留下的伤痕,将满脸的皱纹绽成了深深的笑意;低垂的柳枝则顾盼弄影,在塘边摆来甩去,犹如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少女在梳理那秀丽的长发,枝条上微微泛出的点点鹅黄便是撒缀在那秀发上的小小金银花儿。久违了,这旖旎的景致!欢呼吧,这早春的讯息!

元坔的老百姓这天确实很是震惊,又似乎确实应该为之欢呼。因为这天,区里在元坔大队召开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群众大会,与会者除了元坔所有的社员群众,还有全区二十个小公社八十六个大队的所有干部;区里的领导不用说基本都到了,而且还来了县里的张翠莲副县长及县公安局的有关同志。会上,渡元公社的党总支书记、社长姜兴来,对元坔大队魏正华大队长的贪污腐化的犯罪事实,生活糜烂的腐朽作风向广大社员群众作了公开揭露;区长李益为代表区委、区政府宣布了对魏正华开除党籍,撤销职务的决定;县公安局的一位负责同志则宣读了公安局对魏正华作刑事拘捕的决定。此时,魏正华虽负案在逃,并未到会接受群众的审判,但不管怎么说,元坔的老百姓还是又大大扬眉吐气了一回。

李成儒的两位妻子,海英和江英尤其感到扬眉吐气。因为群众大会召开前,小公社的领导已对同样有贪污谋私行为的魏小权和李春才作了处理,这次又让魏正华的罪行在群众大会上得到了彻底揭露,使他受到了党纪国法的应有惩处,与此同时,会上则对她们的丈夫李成儒作了兼任大队长的新任命,张副县长在会议结束时的那鼓舞人心的讲话中更对成儒作了特别的表扬,所以海英和江英开会回来都兴奋异常,就连小杏雨也受了感染,在院中蹦蹦跳跳地唱起了歌儿。

明仁和杏云同样都很高兴。他们听见杏雨唱,便也跑到院中唱起了《社会主义好》……

李成儒也从外面回来了。他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了明仁他们的歌声,不由心头一热。明仁平时别说唱歌了,就是笑,也是难得一见啊!这伢儿,今天竟也这么乐乎!成儒这么地想着,似乎有点百感交集,以至两脚已迈进了家门,仍浑然不觉;当一家人迎着他,杏雨、杏云喊着“爹”,明仁也朗声叫了他一声“叔叔”时,他这才还过神来。这样的其乐融融要是天天如此那多好啊!成儒在心里感叹着。忽然,他觉得这是个美好的时光,是个值得珍藏的“宝物”,应该抓住它,留住它,不能让它滑走消失,必须得好好地享用,慢慢地品尝。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这个硬汉竟然很动了感情,禁不住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

“爹——你怎么哭啦?”小杏雨不由惊讶地问道。

大家也都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慌忙围过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事,没事,真没事儿,我这是高兴呗!”成儒边抹眼泪,边呵呵地笑着说,“今天真的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也真的是高兴,应该庆贺庆贺。怎么说,把大马庄舅舅去年带来的老鸭杀了好不好?”

“好!好!”小杏雨喊得最凶。

“好!好!”明仁和杏云也都跟着杏雨附和。

海英见状,忙对江英说:

“云儿妈,我看就把那只老鸭杀了吧,反正也不下蛋了。今天大家高兴,伢儿们又都是多少时没闻到过肉香的,看馋得都直嚷嚷呢!”

“孔夫子说三月不知肉味,我们这两年差不多都要等到过大年才知上一回哩!”从不怎么讲话的明仁,今天似乎也变得话多了起来。

“看你说的可怜兮兮的,那就快去捉了杀呗,还等什么啊?!”江英朝明仁挥了挥手,又略显无奈地笑道,“不过呀,就是杀好了,也赶不上吃日中(中饭)了,老鸭一会半会是煮不烂的,只好吃夜饭让你们享享嘴福唷!”

明仁“得令”,一声“晓得”,便操了把菜刀赶紧去忙活。杏雨和杏云也都兴奋地跟在他后面凑热闹去了。

晚上,成儒难得地和孩子们围着“八仙桌”坐在一起准备吃饭。除了除夕和大年初一,平时这样都聚在一起吃饭,恐怕实在是鲜有少见的。本来,成儒想把巧耕也喊过来一块吃的,但想到除了这只鸭,家中还真没什么菜了,况且在这早春寒意仍在,坚冰尚未打破的敏感时分,刚被召回小公社再次临时代理文书工作的巧耕,就算到作为儿女亲家的成儒这里来吃只鸭,也会立即成走样的新闻,弄得满城风雨的,所以成儒没有邀巧耕来聚。他李成儒就是这么一个既豪气,又理性,更性情的人。

成儒好两口酒,但这两年饿肚子都成了常事,要谈喝酒,那可是穷光棍讨老婆——想都不敢想哟。不过,过年那会儿,因上面的政策有了松动,在往好的方面调整,所以成儒还是打了瓶散装的“山芋干”酒,于除夕守岁时和大年初一中午喝了两盅的。此时,海英正欲将煮好的鸭端上桌,忽然发现灶台上那已放了好久的成儒喝剩的“山芋干”,不由停住了脚,她对江英说:

“云儿妈,那点‘山芋干’还是成儒过年时喝剩的;今天啊,就让他呵兮呵兮(高兴高兴),给他喝了吧!”

“好咧!可就仅这点鸭肉,他又是个顾伢儿的人,我怕他干喝酒,喝着喝着,反倒喝出个闷来。”江英既表示赞成,又有点忧虑。

“不要紧,我有办法。我那里藏了点花生米,留给杏雨的,抓一把来;还有斤多点白果没舍得卖,也抓把来,一块儿炒了装个盘子,我叫(我们)再剥点蒜,这样的给他搭酒(下酒),他准喝得开心。”

“真是个好主意!”

两人会心一笑,悄悄地说着,悄悄地忙活着。

成儒见她们还在忙活,又见孩子们那种急不可耐地等着吃的样子,便打着趣,跟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成儒说的是他自己所经历的一件事儿。

那是一九四五年早春二月一天的清晨,成儒和他的一位叫“小鬼墩儿”的战友刚摸了敌人一个哨楼的情况回来,隐在元坔庄东的三阳庙和银杏树神的所在地——称之为“庙头”的一户老乡家里,因这户就他一位老实穷汉,蛮靠得住的,况且到这里临时隐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这会他们又冷又饿便隐来想弄点吃的,先热汤热水的填一填肚子、暖一暖身子再说。正当成儒盛了碗热乎乎的山芋粥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又习惯性地把门拉开一点,探头张望一下的时候,谁知不望不打紧,这一望,成儒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哨楼里的鬼子竟尾追奔袭而来,离他们所隐之处仅一箭之遥了。说时迟那时快,成儒赶紧扔了手中碗,拔出枪,掩上门,喊一声“鬼子来了”,就拉着老乡和“小鬼墩儿”,一道从后门冲向紧挨着屋脚的沟叉而去。

其实成儒探看后掩门时,鬼子已发现了他,成儒他们刚出后门,鬼子一梭子弹已把前门打了个凉篷(小斗笠)大小的窟窿。

成儒让“小鬼墩儿”领着老乡在前,沿着沟叉七绕八绕,然后爬上了一片荷桑林。这时在后掩护的他却和敌人捉起了迷藏,东一枪西一枪的撂倒了几个鬼子,他自己却毫发未损。“小鬼墩儿”进了荷桑林转身却不见成儒到来,知道他还在恋战,怕他有失,正欲去接应,忽听有人喊他,循声望去,不由大喜过望,原来张区长领着区公所的人刚“移营”到这儿,两挺机枪正架着呢!

张区长让“小鬼墩儿”赶快去找成儒,她说他们这次摸情况是引蛇出洞,歪打正着。因此,她要墩儿找到成儒后一块把鬼子引到这儿来“吃掉”他们。说话间,成儒已赶到了,于是两人又依计折了回去。

这一哨楼里的鬼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追袭“猎物”,结果自己却成了“猎物”的“美餐”,成了给张区长他们送上门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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