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拔白旗成儒被下放 拒交米江海卷怒涛(1)

2018-04-15 作者: 杏园秋雨
第八章拔白旗成儒被下放 拒交米江海卷怒涛(1)

“一年春事都来几?早过了、三之二。绿暗红嫣浑可事,绿杨庭院,暖风帘幕,有个人憔悴。”欧阳修的这几句写游子思乡之愁的词,如果用来形容这会李成儒的心情,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却又真的似乎很恰当。

李成儒生于斯,长于斯,工作于斯,自然决无思乡之愁。况且这两年,他工作顺利,成绩显著,每每得到上级的表扬,戴过大红花,上过领奖台,还从县里扛回了获得季军的大红旗,并因此拿到了梅兰芳返乡访问演出的入场劵,去“梅乡”(泰州)人民剧院观赏了京剧大师梅兰芳演唱的《霸王别姬》。能有这么荣幸和有这个荣誉已是不简单了,但他对自己仍不满意,却对“何韩”高级社的何乐社长很是羡慕与敬佩,因为何乐被评为全国农业劳模,五六年去北京开会见到了**,所以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层楼更上,干出更出色的成绩,也当个劳模,去北京开会见**。他甚至在晚上梦见了**握着他手的情景。这一情景,李成儒只要一想到就倍感幸福,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更令他高兴的是儿子杏雨自周岁生日那天遭了一劫后,这两年一直很健康,活活泼泼,快快乐乐的,特别是头上的那小辫子很是别致,总随着他的跳跳蹦蹦而东甩西甩的,让人看了忍俊不禁。还有一点,也是值得他成儒高兴的,那就是他的两位贤妻如同嫡亲的姊妹一样亲,甚至有的人家嫡亲的姊妹也不如她们那样的互谅互让,那样的互敬互爱,那样的互帮互助,那样的患难与共,那样的和和美美,真正的令他自豪幸福,也让别人羡煞!

然而,或许似民间说法,甘蔗没有两头甜;或许如道家所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成儒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竟没跟上大跃进、人民公社化的形势,对大砍小杂粮改栽、扩栽山芋,虚报产量“放卫星”,深翻土地“绞关化”等现象困惑不解;对“跑步进入**”,大办食堂,为赶英超美,砸锅炼钢等状况更是倍感迷茫与忧虑,而由此被“拔白旗”,就地免职,进县城报到学习,接受帮助。

顷刻间,成儒的一切梦想似乎都化成了泡影。他离开了自己为之奋斗的工作岗位,离开了父老乡亲,也离开了老婆和孩子,在这里整天地学文件,听“吹擂”,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

无论怎样地学习,怎样地接受帮助,李成儒就是想不通。他想不通自己倒底错在哪里。搞“绞关化”深翻土地,肥土都深埋下去了,深翻上来的沙土还怎么长粮食?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难道这点常识都不懂?再说都栽山芋了,以后单靠这个还怎么个生活?还有说一个山芋有肥猪那么大,百十来斤重;这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总得让人眼见为实吧?为什么要求去看一看,却没有看到呢?正是基于这些,自己才决定不跟风走的。自己实事求是,何罪之有?李成儒他就认这个死理。

他还想不通的是,县里的孔副部长是个有学问的领导,为什么下来指导工作竟然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胡话?为什么偏偏听不进他李成儒的意见,甚至拔他的“白旗”,可对明显说谎,乱“放卫星”的魏正华却大加赞赏,并让其担任了新成立的元坔大队的大队长?所好的支书是由社里的一位领导兼任的,否则真是糟糕到底了。想到这些,李成儒便心烦意乱,忧心忡忡,甚至夜不能寐。他坚决要求要见一见他的老领导张翠莲副县长。他信任她,也非常敬重她。他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推心置腹地向她谈一谈,并请她如实汇报上去,哪怕汇报到北京去;反正一定要让最上面的领导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样下去会苦了老百姓的。

让李成儒又一次没想到的是,张翠莲副县长同样因讲了些真话、良心话而受到了批评,竟被晾在一边。李成儒提出要见她,自然也就成了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李成儒真的感到了万分的痛苦。他是一个受过苦的人,痛苦的滋味他尝够了。他想今天的好日子来得多不容易呀,怎么能瞎折腾呢?他太苦闷了。此时的他忽然特想儿子,想他的小杏雨——宝贝罐儿。罐儿虽是宝贝疙瘩,可做爹的平时却难逢有时间抱他;不知伢儿现在是否还那样的健康活泼,那样的甜甜可爱?由杏雨他又想到了明仁和杏云。不知他们两人是否每天都去上学,成绩好不好?特别是明仁,明年考中学有希望吗?哎——吃食堂了,他们还都吃得饱吗?想到三个孩子,成儒越发担忧起来。

痛苦中,他更思念两位妻子。他觉得太难为她俩,太对不起她们了。自己出外多,在家少,地里的耕种播锄、收割捆挑;家中的磨粮舂谷、烧煮浆洗;还有伢儿的照料哺育,外面的人情世故;这样样桩桩,里里外外,无一不是全靠了她俩忙活,张罗奔走啊!这二人跟了他成儒实在是寿星老儿困箔子——挨了足杲(吃了大苦)呵!想到这方面,成儒就深为自己作为丈夫,作为一个男人的失责而不安,而难过。现在已不存在私田了,大家都去参加军事化集体劳动,她俩能行吗?过去,那么大的困难两人都挺过去了,这回也一定挺得过去吧?!成儒就这么在心里问着,说着。

中秋就在眼前,可成儒他却不能回去和家人团圆;此时,正应了古人说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啊!成儒喜欢唱几句戏文,过去逢年过节,只要他在家,总要拿把二胡,边拉弦边给两位妻子唱上几段;特别是本地人妇孺皆知的唱本《玉如意》,每当他唱到这上面的段儿,两位妻子总是情不自禁的跟着和唱起来,唱着、唱着,她们就流出了眼泪……

这情景现在是多么地令成儒难忘!李成儒想到这份上,也就自然想起了《玉如意》中清正之官郝砚耕的一段唱词,不由地顿生了一股清正之气,竟在这县机关职工学校的雪松下,在这华灯初上的夜晚,放开嗓子唱了起来:

我只栽我的冬青树,管什么独木不成林,我只唱我的老腔板,管什么独弦不成音,就是平地风波起,也落个豹死留皮人留名,做一日官来尽一日职,叫做和尚尽烛去念经,不是亲台来赐教,我也是死不服降的硬骨人。

唱着、唱着,不知怎的,成儒已是泪如滂沱。

或许他是为刚才所想所思,或许他是为《玉如意》中的郝公所感,要不就是他又想到了当下的秋收秋种,抑或是巧耕他们,甚至想到了哈哈道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海英、江英自成儒被“拔白旗”送县里接受帮助后,不仅精神几近崩溃,整日以泪洗面,而且生活也极为艰辛,断炊饥累,苦受熬煎。

海英和江英这两个女人也和她们共同的男人一样——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盼呀盼,盼来的好日子没过几年,就天不刮风人打雷的闹得不安宁。说什么要“一大二公”,吃食堂,过**生活;结果把家家户户的粮食都缴去了,把猪呀羊的也都平调去了,灶拆了,锅砸了,人们似乎也都发疯了。大家都在喊“放开肚皮吃饭”,可这样的吃法,是吃了寅时的饭,连卯时的粮也吃了呀!这不,吃食堂才吃了个把月,就再热闹不起来了;那些平调来的家禽、家畜都宰杀光了,粮食也已捉襟见肘,终于弄成“一进食堂就喝粥,三碗五碗喝不足,喝得肚子拍打拍,走起路来笃的笃,不到一会就饿得哭”。不是说**生活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肉饭鱼虾,出门坐汽车”的吗?难道这就是**的过法?会不会上面把事想得太美了,美得出了岔子;下面把事又搞得太邪了,邪得捅了娄子?不然,怎么成儒说的实话,干的实事,反倒被拔了“白旗”呢?

这就是海英和江英当时真实的心态。她们就是这么想的,这么焦虑着的。但这么想,这么焦虑的又何止她们两个?凡是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那种生活的又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呢?那种生活留下的印记是深刻的,以至几年后乡坊间还一直流传着这样的问答式民谣:

你脸咋丫(怎么)黄的?吃食堂的。

你咋丫这丫(样)瘦的?队长煞住做的。

你腰咋丫弯的,拉绞关搞深翻的。

这些民谣应该说正是这一时期情况的真实写照。海英后来的病,江英后来的驼背都无不与这段艰难的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这段艰难的时期,海英和江英两个虽都曾于少女时裹过脚,而且海英身体因解放前的那次折磨留有内伤,江英又有孩子,但因成儒被拔了“白旗”,大队长魏正华竟让小队长限令她俩都去上工干活,并且都是干的推车挑担和拉绞关这些多为男人干的重体力活。

大跃进的洪流把这样的两个女人也裹带进去了,为了“一天等于二十年”,她们和男人一样参加了准军事化的“大兵团”劳动。家中的小杏雨无人照料,没办法,只得送去了庄上的一个临时的简陋托儿所。然而时间不长,托儿所就因食品严重不足,缺粮缺钱而难以为继;每到傍晚,托儿所的两位“老师”,就只能伴着烛泪诉愁情,“听取‘哇’(蛙)声一片”了。无奈如此,这托儿所不得不宣布自动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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