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知道。”
巫王慢慢阖目，好像心底的浓重太多，多到他用尽气力都没办法全部遣散，只能手握成拳，任凭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痛得撕心离肺：“寡人痛得便是连这最后有负于她的决定，她是当真半点也不想与寡人有任何瓜葛。”
想到此，他忽然冷眸凝视着莫无言，一字一句道：“这一切，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就是个疯子，你要王位寡人拱手相让，可你为什么要让寡人众叛亲离？”
时至今日，巫王终于将心底全部的忿恨和不满发泄了出来，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哪怕现在莫无言就出手杀了他都好，他承受不住了，真得。
可是，与他料想的并不一样，莫无言不怒反笑，习惯性得抱臂环胸，将目光落向舒写意消失的方向，那一刻他真得像极了白落尘，目中无天无地，无我无他，却偏偏少了份仙人的洒脱，多了如许魔鬼般的执着。
“王上说笑了，本教主要你的王位有什么用？”
只这一句，淡淡一句罢了，却让巫王连最后一点尊严与选择都化为虚无。
“王上多虑了，莫无言从来不是至高无上的王者，也不是悲天悯人的仙者，我从未想过将浩月据为己有，因为对我而言，半点用处都没有。”
“你……欺人太甚！”巫王气得发颤，却因忌惮他的实力不敢再做进一步的举动。
莫无言转身，幽然走下台阶，清风吹乱他的发，星月长袍蒙着淡淡的朝阳，有种如梦似幻的迷离。
他淡笑一声：“终有一天，本教主会还给你。”
巫王愣在原地，身后几个忠心的大臣也轻轻抹了抹额角的汗渍，慢慢松了口气。僵持这么多年，今日得他这句话，是不是从此能够高枕无忧了？
起码，他没有篡位逼宫的打算，起码，他也没有要禁锢或者杀害巫王的打算，起码……这浩月还能得他庇佑。
可对巫王而言，这大概是他这一生最无力也最无颜面的一段十年光阴了。
林豫一行人彻夜回到燕国边境，担心舒写意不能适应燕国的气候，便下令晚上在驿站歇息一晚，明天天色一亮再启程。
莫无言派了两个婢女伺候舒写意，二人做事沉稳，不多言不多语，却武功高强，深不可测。
林豫吩咐小二煮了粥送来，舒写意穿着浩月长衫，比起那一席白衣来，好似更添女儿家的娇媚与柔美，修容嫉恨舒写意三番四次与自己过不去，所以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她看，譬如此刻。
“舒姑娘，一路奔波，这里只有粗擦淡饭，将就着用吧。”林豫很是客气，脱下那身戎装，他依旧是当年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公子。
只是，她已不再是当年的苏写月。
她含笑莞尔，将头顶厚重的首饰统统摘下来，一头墨发如流云倾泻而下，似乎也解开了这一生的纠缠和压抑，林豫看着，不由得出了神。
修容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妖女！三番四次勾引小侯爷，当初没能杀了你，实在后悔！”
说着，他重重一拳砸在身后的窗栏上，惊天动地。
林豫微微蹙眉，略微有些不悦：“修容，够了。以后她会是咱们的主子，你说话要注意分寸。”
“主子？”修容挑眉，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凭什么！去了燕国，也只会祸国殃民，倒不如现在冒死杀了她，即便要被斩首，也不能让这狐狸精去蛊惑大燕的子民。”
林豫拍案而起，修容这些话说得太过分了，不管舒写意到底是什么企图，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更多是倔强和坚强，以及眉目流转间，那一点点像苏写月的错觉。
不等林豫开口，舒写意勾唇一笑，道：“祸国殃民也是件本事，修将军你如此鲁莽，有勇而无谋，早晚是要拖累林小侯爷的。”
她一语道破修容的死穴，后者横眉倒竖，足尖一点，手中钢刀就朝她眉心而去，林豫来不及阻止，却见舒写意腰身一叠，长发蹁跹身后，双指修长清秀，只不过轻轻一并便接下了那蛮力十足的杀招，而令修容一身霸气无处施展。
从来，他只听说过一流高手摘叶飞花可杀人与无形，但却从未真正亲眼见过，他与舒写意交过手，并不觉得她就是那所谓的一流高手，甚至有些时候，她连三流高手都算不上，可现下却如此轻易困住了修容，难道……她会邀月教的那些妖术？
想到此，林豫将内力凝聚丹田，若然舒写意有半点杀心，他必须出手阻止！
修容也未料想到自己会这么出丑，当即拧眉死死望着舒写意淡淡的笑意，眼底尽是不屑和不可置信，他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抽出钢刀，那两根细细的手指仿佛有千钧之力：“妖女，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术在我身上？”
舒写意的笑容越发深邃难懂，她邪邪勾唇，目中双眸比额间的水晶还要震慑人心，她微微松手，屈指一弹，便犹如泰山从他刀锋上而过，修容面前几个趔趄才后退站稳，望向舒写意的眼神变得更加可怖。
“既是妖术，下一次就不会只是这么简单。修将军，你有时间对付我，倒不如好好念念书，免得每一次都是林小侯爷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
“够了！”林豫沉眸，修容便再不敢造次，愤然转身离开。
他仔细看着舒写意，发觉这个女子真得很难被看透，如果说她是莫无言的人，那为何莫无言还有与他做这个交易，将她孤身一人送到大燕？若他们不是一路人，那她此次进入大燕，为得又是什么？
“舒姑娘，不管你和莫无言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次逼我这么做又是什么目的，林豫能够明确告诉姑娘的只有一点，如果危及我身边之人或者我朝安危，那么林豫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他的告诫再明白不过，舒写意转身，刻意不去看他的双眼，刻意让自己永远这样冷漠妖艳下去。
很快，林豫转身离开的房间，于是夜色的沉寂再次侵袭她的四周，那种孤单，那种寂寞，那种安静下，听着自己心跳的感觉实在有些难熬。
她双手抱肩，倚着窗栏，遥望天边一轮薄薄的弦月，微微勾唇：“林豫，一切才刚刚开始。”
七万大军行进，实在有些扎眼，于是林豫只留下一队精英将士护送，其余士兵则由其他几个将军率领，快马加鞭先行回京。
修容经过那件事之后，很少再找舒写意的麻烦，不过这几日他看舒写意的眼神有些奇怪，说不上是忌惮还是畏惧，舒写意也懒得理会，回京的速度还算平缓，她也正好能借此机会好好看看山水。
午后，侍婢月儿摘了鲜果来给舒写意解渴，比起另外那个侍婢星儿，月儿较为活泼，时常陪舒写意闲聊，倒也能解解闷儿。
“姑娘，你尝尝这个最红的果子，应该是最甜的。”月儿的笑容特别甜，让舒写意总是想起前生苏府伺候自己长大的小丫鬟，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特别可爱。
“我不渴，你吃吧。”
她轻笑着摇摇头拒绝，月儿倒也没有不快，在她身边坐下来，挑了最漂亮的一个狠狠咬下一口，不过眨眼便被酸得五官狰狞，然后俯身都吐了出来：“好酸！”
舒写意哭笑不得，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朝自己而来，挑眉望去，看到修容带着一个道士急忙朝她走来，那道士摇着手中的银铃，挥着长剑，旋即就在离自己七步之外的地方开始做法，像模像样。
“喂，你干什么！”
月儿拧眉，轻喝一声，却被那道士剑锋忽然冒出来的明火吓了一跳，舒写意站起来，璀亮妖艳的眸光朝那道士微微一扬，后者片刻痴迷，顿时大喝出声：“妖孽！还不快现出原形！”
噗！修容这个混蛋！
舒写意暗骂一句，侧首望向修容，他站在道士身侧，一边看着那道士做法，一边用小心翼翼的目光留心舒写意的变化，那目中的点滴期待，像是下一秒她就真得能如他所愿变成一只狐狸似的。
真不知道，林豫那样的人怎会和修容成为这么好的生死之交？
月儿打算撵走那个道士，舒写意将她拦住，斜睨了修容一眼，问道：“小侯爷呢？”
“小侯爷去拜访镇里一个朋友，说是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月儿很生气，这个修容总是找机会欺负舒写意，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找了道士来除妖，欺人太甚！
“难怪。”舒写意莞尔，“不必理会，由他去吧。”
“那怎么能行？这样下去，等咱们到了京城，那些人还指不定怎么诋毁你呢。”月儿愤愤不平，将手中的果子丢到一边，撸起袖子就打算好好收拾收拾那道士。
星儿拧眉摁住月儿，压低声音道：“教主吩咐，我们要听舒姑娘的话，只要没有伤害到她，这些事就不必理会。”
“好吧。”
月儿有些不情愿，但星儿一向沉稳懂事，她也愿意听她的话，只能恹恹退下，望着修容的眼睛里却依旧恨意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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