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巫王开口，屏风外的左丞相冷哼一声：“燕国怎会退兵？如今只是退了十里而已，听说燕国已经给他们送来了粮草，看来他们不拿下浩月誓不罢休！”
“这一次若不是有舒姑娘冒死将他们挡住，恐怕现在丞相大人已经是亡国奴，哪里还有机会在此责备旁人。”萧石替舒写意忿忿不平，经此一事，他越发可以肯定自己对舒写意的心意，或者说，他无法阻止自己那颗火热的心时时刻刻都想着她。
“萧将军！若是你肯听王上的旨意及时撤兵，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损失。”左丞相不依不饶。
萧石气结，也不顾身上的伤势，咬牙道：“没有损失？几座城池拱手相让叫做没有损失？难道等将丞相大人的妻女送给燕国的时候才叫有损失么！”
“你……简直放肆！”
“好了，都别说了，吵得寡人头疼。”巫王蹙眉冷声打断了他们的话题，舒写意看到他抬手轻摁眉心，想来连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正当场面陷入新一轮的沉默中时，一直没有出声的莫无言轻然开口撕破了这场沉寂：“想要平息这场战事并不是没有办法，微臣倒是个法子。”
莫无言的话无疑让所有陷入绝望深渊的人看到了一线光明，左丞相对莫无言死心塌地，此刻他肯开口，也就意味着这场困局能够解开了，而巫王闻言，心头半是忧虑半是舒心。
舒写意不知道莫无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对他有所改观，但比起白落尘，她对他始终有些戒备。
莫无言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用力，茶水开始轻轻晃动，升腾而起的茶香味里弥漫着一种叫人心惊胆战的气息。
“微臣可以用阵法将他们困在边城之外，不过那只是时间问题，若然因负隅抵抗惹怒了燕王，最后吃苦的还是浩月子民，所以，微臣觉得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此困境。”
他不急不忙的口吻听得人实在着急，巫王凝眉：“有什么办法教主就说出来吧，不要再卖关子了。”
莫无言抿唇，微眯的双目里尽是幽深诡异的光泽：“联姻。”
巫王蹙眉，“王族中并没有适龄婚嫁的女子，寡人膝下也并无儿女，这恐怕……”
“但是邀月圣教有圣女。”
“圣女？”
所有人都被莫无言弄糊涂了，邀月教只有月亮神女，什么时候有了圣女呢？
巫王越发头疼起来：“教主，你不要再逗寡人了，这教中哪里有圣女？”
莫无言将茶盏搁浅在手边案几上，修长的十指微微并拢，茶水里的茶叶似乎忽然间又返回了刚被采摘下时的鲜嫩葱绿，直教一旁的内侍惊不能言。
他望向舒写意所在的地方，微微勾唇：“舒写意是我师兄的得意弟子，按道理该叫我一声师叔，她的出身和术法要比本教主精纯的多，她做邀月教的圣女再合适不过。”
一语激起千层浪。
诸多朝臣与左丞相一向，不止一次得罪过舒写意，不过那时他们认为莫无言是要杀了她的，所以才百般想办法阻挠为难，却不料她和莫无言竟是这层关系，所谓的会错意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而巫王与萧石则是因为圣女要被献给燕朝联姻而抵死不肯同意。
“不行！舒姑娘不是浩月的人，怎么能够让她为了我们去牺牲自己？若是如此，还不如我们全军覆没。”
萧石将话说到了死处，他已对不起这个救命恩人，如今又怎么能同意……
巫王沉默半晌，道：“寡人同意萧将军的话，她是外人，她该离开浩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为了我们不相干的这些人毁了她的一生。”
他们并不知道，这对于舒写意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她也明白莫无言是在履行他们当初说好的条件，用这样的身份回到燕王身边，回到燕国王宫，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燕王的赏识。
莫无言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那背影，修长宽阔，像一座横隔在前世今生的桥梁，一步踏错，从此步步惊心。
萧石顾不上其他，冲到屏风后面，望着满脸倦容的舒写意，心疼到难以呼吸，他一把拉起她的手腕，拧眉沉声：“跟我走。”
“萧石！”
巫王低喝一句，越发觉得头痛欲裂：“放肆！”
萧石红着眼，情绪几近崩溃，他太了解他的巫王了，岁月早就磨平了他的意志和傲骨，为了太平，为了这短暂的太平，他真得会把舒写意拱手相让的！
“我不会让她做这么大的牺牲，是我将她带回浩月，我说过我的家乡很美很宁静，我不是带她回来为你们牺牲的！”
萧石快要疯了，舒写意察觉他几乎要握断自己的腕骨，那种珍惜和保护，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很开心，很想珍惜，可她知道自己不配。
“够了！你出去，给寡人出去！”
“王上！”
“滚出去！”
眼看着，两人谁都不肯让步，舒写意被他们吵得心烦，于是推开萧石的手，淡淡说道：“你回去吧，我没事。”
“写意，你忘了，当时面对七万大军我们说好同生共死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他在她床前蹲下身，像个虔诚的信徒仰望着她的眉目，目色中充满凄苦和纯澈的爱意。舒写意歪着脑袋，像个懵懂的小兔子，痴痴凝视着他，转眼，媚眼婉转一道风流，极尽妖娆妩媚，霎时，让萧石像中了剧毒无法动弹也无法思考。
她松开他的手，笑面如靥：“萧石，那日我忘了告诉你，素素已经死了，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也是因我一时疏忽才气得她离开了将军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萧石无法相信，怔怔愣在原地，而巫王也没有料到素素竟然已死？那可是与萧石有着婚约，默默等待多年的一个女子……
看到萧石瞬间灰败的眼神和眼底那抹痛彻心扉的绝望，她眼底的笑意越发冰冷，唇角的弧度也越来越迷人：“我要去燕国，我还有很多事没做，所以，我不是为你，不是为浩月，我是为我自己求一个机会。”
“你……”
巫王无法置信，宁愿相信她是刻意这么说让他不那么自责，而萧石凝眉望着这样冷艳决绝的舒写意，目中浮起的不是害怕，不是失望，而是更多让人心疼的怜惜。
“你要记住，今日本教主帮你完成了心愿，到了燕国，你的命也是本教主的。”莫无言负手身后，冷冷看着一席浩月圣女打扮的舒写意，额间那颗水晶像是依赖着她的血液生存，越发灼亮璀璨，“好好留着你的性命，等待本教主饮血。”
神殿格外安静，阴暗的光晕照不亮她的双眼，也看不清他隐藏在黑暗中的神色，舒写意只知道，她终于要踏上那条令白落尘失望的道路了。
踏出这一步，从此，生生世世都要与心心念念的那人越走越远，直到死去，直到世间荒芜。
她望着窗外薄弱的朝霞，一丝的温暖并不能够让她完全脱离地狱般的森冷，她轻轻启唇，道：“此去，我没打算活着回来。”
霞光斐然,她瘦弱而挺直的脊背宛若绽放在炫耀上的月桂花,让人喜欢怜悯,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她说这话时眸色那样淡漠,或许即使大仇得报，心中牵挂有了最终的了结，这世上便再也没有能够挽留她的东西了。
闻言，莫无言胸口忽然升起一抹想要杀人的冲动和愤怒：“别忘了，你的命握在本教主手里，只要我还不想你死，不愿意你死，你就算成了废人，也要留着一口气，陪着本教主。”
很多年后，舒写意回想这句话，再也没有当初的畏惧和害怕，只有无穷无尽的温暖和想念。
很多年后，舒写意才明白，其实不论爱恨，这世上有个能牵绊自己的人，终归是件好事。
派去大燕军营与林豫谈判的使者很快就回来了，隔日，燕国皇城快马加鞭送来回信，不知是白落尘的告诫真得有了作用，还是燕王当真钟爱美色，终而言之，和莫无言料想的一模一样，有了舒写意的联姻，燕国答应退兵，并由林豫一路护送舒写意回京。
萧石穿着森冷泛着白光的铠甲，握着长剑的手青筋突显，目色带着从未有过的恨意与无奈，巫王站在城墙边上，一席明黄色衣衫在风中轻轻飞舞，月桂花的芬芳将他笼罩，他心里的痛大概比任何人都更要彻骨，舒写意离开，无异于让他第二次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再一次离开他的怀抱。
从此，这世上的温暖与寒冷，都与他无关了。
送亲队伍渐渐隐没在朝霞之中，莫无言微微眯眼，斜睨巫王一眼，勾唇道：“王上，她不是你能留住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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