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下山

往生花依旧开得如火如荼，舒写意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茫茫白雾遮挡前路，她每走一步，回忆便陷得更深一层，当年在天山苏醒，见到的白落尘，当真如神仙一般冷漠绝美。他待她好，她都知道，可奈何执念太深，前尘难忘，她配不上他的清明从容。

下山的路从不好走，沿途还有白落尘设下的障碍和结界，她越想越难过，一脚踏入结界中，便迷失了方向。

山风阵阵，天雷滚滚，幽静的小路上，几辆马车碾过落叶发出清脆咯吱的声响，护送马车的侍卫训练有素，神色机警，四处戒备。

此处地势险峻，向来易守难攻，许多过路的商客都在此遇到过劫匪，且这些匪徒心狠手辣，劫财不说，更甚者连杀人都不眨眼，因而这一条小路往往被称为黄泉路。

领头的男子着一身墨色武服，腰佩长剑，长发用发带束于脑后，剑眉星目，正义凛然，他将四周环境看了看，冷声吩咐随身的侍卫道：“大家提高警惕，天色快黑了，此处不宜久留，加快脚步！”

“是，萧统领。”

男子姓萧，单名一个石，是边陲小国浩月国的带刀将军，此次奉命前往大燕送贡品，事关两国邦交，无论如何都不能有闪失。

众人唯命是从，当即绷紧了神经，此刻豆大的雨滴已经开始疯狂肆虐，山风呼啸声中，越发显得诡异而危险。

“萧统领，雨势太大，让兄弟们先避避雨吧。”

跟随萧石多年的副将见兄弟们一个个都狼狈不堪，而这出林子的路还有一大截，他上前向萧石请求一声，“这么大的雨，那些劫匪也必然不会出来的。”

萧石不放心，他总觉得危机四伏，但副将的话也有道理，他思忖片刻，只好颔首应道：“好吧，大家就在原地休息，等雨势小一些了咱们再赶路。”

“多谢萧统领。”

众人纷纷跑到树下避雨，自然而然解下了腰间的武器，或是抖抖鞋子里的沙石，或是脱下外衫拧柠水，就在此时，树林里忽然冲出了许多劫匪，他们趁着雨势磅礴，趁着这些将士最松懈之际，蜂拥而来。

“杀！”

“弟兄们，一个不留！”

劫匪的声势浩大，又事出突然，他们各个带着斗笠风帽，视线根本不受雨水的影响，且不说萧石的将士此刻慌忙穿衣拿剑，就是反应最为迅敏者，一时间也难以抵挡匪徒十成十的功力。

“大家小心！”

萧石拔剑而起，剑鞘带着罡风煞气而去，将最前面的几个匪徒击倒在地，他纵身一跃，长剑沐雨，剑势如虹，而他欣长挺直的背影如雨夜修罗，每一招都要扬起鲜血如注，每一招都要响起一声彻骨的惨叫痛呼。

匪徒首领很快调整了战法，带着几个功力不弱的手下将萧石缠住，既不正面迎上他的杀招，又互相配合不给他留下逃脱的口子，饶是萧石武功再高强一时也难以脱身。

萧石被困，其他士兵便不是匪徒的对手，加之他们奔走了数日，体力不支，雨势滂沱影响视线，功夫未必能发挥到最好，不过眨眼功夫，萧石的人马便倒了一大半，剩下几个得力助手已是自古无暇，更不要那几车的贡品。

看来，他们像顺利走出这条路是不可能了。

“啊！”

萧石杀红了眼，那匪首也有些顾忌他的身手，不得已洒了毒粉出来，幸而有雨水化解，否则恐怕连萧石都要折在此处了。

毒粉顺着雨滴沾到人身上，紧接着再渗入皮肤，立时便觉得瘙痒疼痛难耐，而越是去抓痒皮肤便溃烂地越发可怕。

萧石手背上不慎沾了毒粉，他凝眉挥剑继续阻挡匪寇，也顾不得疗伤，纵是如此，他身后的几个副将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倒地痛呼，那匪徒首领朝他露出一个诡异而嘲讽笑容，吩咐手下将他们的马车全部带走。

“这是浩月国的贡品，得罪了两国你们死罪一条！”萧石不得已，只能亮出身份，希望这些匪徒能有所畏惧而放弃截杀，却不料听他这么一说，匪徒首领眸色狰狞，大雨在天地间织起了密密麻麻的珠帘，他依然能够看到他眼里蜂拥而出的浓烈杀意。

萧石手握成拳，握着长剑的力道不断加重，衣衫上的血迹顺着雨水落下来，从脚边蜿蜒到很远的地方而去。

“原来是朝廷的东西，那就别怪我狠辣无情！只有让你们统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那首领的声音极低极沉，再做出将他们斩尽杀绝的决定之后，单臂一挥，那些原本已经收手的匪徒再次挥着刀剑而来，狰狞面目如魔鬼，将为数不多的几个活口也全部杀死。

最后，他们将萧石包围起来，雨势越来越大，隐约要洗涤干净这里的一切血腥与杀戮，萧石无奈，更懊悔自己一句话害得几个好兄弟就此丧命，事已至此，他唯有多杀几个匪徒为他们报仇，那么九泉之下也能求得兄弟们的原谅了！

夜色缠绵，一弯弦月在雨中露出淡漠无情的面容，他忽然神色凌然望着天边月色，他们浩月国最信奉的便是月神娘娘，如今，他虔诚恳求月神娘娘显灵，保佑他的家国平安，保佑大燕不要因此而怪罪皓月国，免得黎明百姓无辜受灾。

长叹一声，他手腕一转，长剑飞速而起，迎上了他们的围攻。

鲜血淋漓的画面，惨不忍睹的厮杀，大雨将血液冲走，将尸身淹没，他终究因为体力不支而渐渐失去防备，于是伤口便越来越多，到最后，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模糊的血红，他像个失去意识的木偶，只知道挥剑杀人，只有新鲜的血液溅湿他的脸颊方能得到片刻的清醒。

而就在此时，一道清幽的笛声穿越大雨夜色响起，悠悠扬扬如从天边而来，所有人震惊不已，那些匪徒更是四处查看，越是寻不到半点痕迹便越发的紧张无措。

萧石拄着长剑单膝跪倒在地，如此清明干净的笛声让他无端想起他的家乡，一片安宁欢乐，一片淳朴风情，许是他快要死了吧，所以才如此思念家乡。

正当众人失魂落魄中，雨势渐弱，只见纯色月光中蓦然出现一名白衣女子，纱裙逶迤了整片天空，长发在身后飞扬，额前佩戴着一条晶石首饰，所有人都震惊在她的容颜里，玲珑精致，眉眼如画，不，像是天地间最完美的玉石花朵雕制而成，眸光微微一转，便能让世间就此为她而停住。

长笛在她起起伏伏的手指间发出悠扬安宁的声音，她从天上而来，轻然唯美，雨水竟无一滴可以打湿她的衣衫发梢，她轻轻落地，掀起身后点滴风尘。

她放下长笛，长发在身后微微翻飞，所有人都被她的神秘与妖艳震惊，那匪首更是看傻了眼，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回过神后，他笑得分外淫邪：“这……这是仙女吗？你们看到没有，她是从月亮里面出来的！”

“老大，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都听说大燕贤妃是个天下第一美人，现在不也死了么，依我看，这……就是仙女！”

贤妃二个字刺激到了她的心情，她眸光眨眼一冷，唇角微微一勾，指尖微挑，一抹纯光化为锋利匕首直至刺进了那人的咽喉，即便有再快的身手你也无法阻挡，因为根本触碰不到。

一招毙命，所有人四散而逃，便是那嚣张狂妄的匪徒首领也吓得丢盔弃甲而逃。

萧石倒地，看着她朝自己而来，雨水根本无法沾湿她的裙摆和绣鞋，她细细望着他，他便再也无法忘记这一天这一刻。

唇角不断溢出鲜血，他咬牙沙哑着声音问她：“你、你是月亮女神吗？你听到了我的祈祷是不是？”

她不说话，看着浑身是伤的人，想起方才他那精湛的剑术和不顾生死的拼搏，忍不住想起了故人。

“月亮女神……请你带我回浩月国，我想念我的家乡。”

他伸手想要触摸她的长发，可惜还没抬手就彻底昏了过去。

舒写意微微蹙眉，看到他手臂上被毒粉侵蚀的伤口，慢慢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然后洒了些药粉上去，不过眨眼功夫，那伤口竟开始慢慢愈合，最后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她冷眼看着满地的尸首，看着血流成河，不禁想起了苏家行刑的那天，那场景应该比这个更要残忍吧。

一百多条性命，一百多个活生生的性命，不过手起刀落，一个家族就那样没落，无声无息从大燕国消失。

她忽然心如刀绞，胸口有些闷得慌，想来是方才使用了术法遭到了反噬。可是那人污言秽语诋毁长姐，即便是死，她也要杀了他！

当真如白落尘所言，她执念太深，戾气太重，然而又有几人明白，这世上她已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才什么都不怕，所以，从这一刻起无论这条路有多么艰难她都不能倒下去，因为她的身后，早就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