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心疼

2018-04-15 作者: 林溪蕴
第四十一章 心疼

舒写意想离开,可深知白落尘不顾一切将自己留在这里,就是希望能替二哥看着她好好长大,可若一直待在这里,想起那晚他说得那些话来,她心里郁结难解。

日子就此如流水而过,蹉跎的年华,蹉跎的时光,整座天山只有他与她相伴,他的房间冰冷如雪,唯有她的出现才能带来满室的欢乐与热闹。

一晃便是两年光阴,他本来不喜欢吃凡人的五谷杂粮,但舒写意好像有魔法似的,能将那些丑陋的东西做得无比好吃,让他流连忘返,每隔几日竟开口要求她做些想吃的东西过来,这习惯不好,他该戒掉,但每日看到烟厨散出来的浓浓炊烟,便心软了,日暮炊烟,最是令人心动,这冰冷的山头,这可以预料见的余生忽然多出了一份期待和温暖,饶是神仙,也贪婪这家的味道。

除夕夜,白落尘在房间调息一日,整日都没听见舒写意说话,也没来打扰他练功,虽说他早晨吩咐过了,但往日那丫头闷得慌,总是隔两个时辰便找借口和理由进来与他说说话,再不然便是可以在门前制造一些小动静,今日却安分得出奇。

白落尘心下一紧,担心她会不会又遇到了什么危险,因而来不及整理衣裳匆匆释放了往生花瓣去探寻她的消息,然而刚一开门,就看到原本清冷纯白的殿前一片红红火火,成河拱桥前挂满了灯笼,河里还浮着耀人眼球的莲花灯,那女子着一声嫩绿色长衫短裙,腰佩同色玲珑带,长发垂于腰际,发间漂亮的梨花簪将她本就倾城绝艳的容颜衬得更加如琉璃般叫人难忘。

这是仙山,是他从生到死一直要待着的地方,满目苍白,漫目纯洁,便是连荷塘里的小鱼儿都懒得与他说话了,这是世人渴望的仙境,却是一片死寂。而她,为他准备了万家灯火,为他将冰冷的仙山点亮,这般漂亮的灯笼与夜景也唯有在人间市集才能遇见,可大多时候,他不愿与凡人拥挤,也只能站在远处淡淡瞧上一眼。

而今日,举目便是烛火灯光,举步便是精致漂亮的莲花灯,她乘一片竹筏在池塘嬉笑顽皮,年轻的面容上浮起温暖贴心的笑意,他突然止步不前,害怕她靠近,又更怕她走远。

“白大哥!”

舒写意站在竹筏上跳起来朝他挥手,眉梢眼角都是上扬的笑意,他禁不住弯唇而笑,蓦地就扯碎了她的一世韶光。

“你在干什么?快上来。”他见她踏着的竹筏开始摇晃,心下一紧,她却逶迤了一整个世界银铃般的笑声。

“嘻嘻。”

她调笑着,足尖一点,轻易便飞了上来,舒展的双臂是蝴蝶的翅膀,他目睹她朝自己而来,笑面如嫣,嫣红的灯笼照亮了她的眉眼,璀璨如星光,揽尽了天地间的风华。

他不自觉退开两步,她笑眯眯看着他有些怔愣的模样,不由得失笑,然后双指一勾,一件天蓝色的长衫从天而降,衣襟袖口用云线绣着往生花,一朵接一朵,好看得不得了。

“这……”

她扬眉而笑:“这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礼物?”白落尘不知所措,一颗心像被放在烈日下灼烧,久久难以回神。

“是啊,我觉得你穿蓝色的衣服更漂亮一些,你试试看合不合身。”她心急,打算替他披上试试,却不料他心头一慌,当即沉眸推开了她的手。

不过是心急之举,却如瓢泼大雨瞬间扑灭她眼中的热火,衣裳跌落在地,她脸上的笑意瞬间隐没,白落尘心头一痛,想要安慰,最终却死死咬牙转身。

他不是仙,是被神仙责罚的天人,他没有很长的寿命,甚至连一个凡人都比不上,若是动情动心,到头来只会连累舒写意。

他慢慢阖目,强自撑着心头窒息般的痛楚,一字一句道:“这是天山,不是凡间,这些东西有损修行,最是乱心。”

言毕,他广袖一挥,她辛辛苦苦挂起的灯笼眨眼消失不见,池塘里的莲花灯也瞬间化为虚无,她精心为他准备着的惊喜,却是他最不喜欢的。

“这礼物你有心了,放在柜子里,然后回去歇息吧。”

他径直回房,房门关闭的瞬间,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手握成拳,逼自己不去看身后那女子眼里的失望和难过。

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该爱,尤其不敢与她相爱。

舒写意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心痛到麻木,直到冷风吹得血液冰冷,她才慢慢抿唇,将衣裳重新捡起来叠好,然后一步一步离开。

自那之后,他与她甚少再说话,每日吃饭也以调息为由拒绝与她一起用饭,她依旧做着习惯了的那些事,却又要从头开始习惯他的冰冷淡漠。

直到,她将自己困在芳华殿,整日也不出门,因为没有他的相伴,在那里都像是牢狱般无趣,她琢磨着他教得那些术法,然后召唤往生花灵替她去凡间打探关于林豫和长姐的一些消息。

如果,如果白落尘不是她生活新得开始,那么唯一支撑她走下去的只能是家仇旧恨。

花灵告诉她,长姐自尽而亡,就在他们行刑的那一天,林豫为此三番四次在朝堂上顶撞皇帝,被发配去了边疆。

她以为事隔两年,她已经可以坦然接受更坏的消息和解结局,然而听到长姐自尽而亡的消息时,她恨得想要杀人,痛得恨不能用自己的命去换长姐余生的快乐。

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

她要让那些所有背叛长姐,陷害苏家的人得到报应,一定要!

“啪”

房门被白落尘忽然推开,她哭得梨花带雨,一抬眸就对上了他森冷失望的双眸,他逆光站在面前,带着神祇该有的怜悯和失落,他看到她手边的花灵,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道:“你还是忘不了前尘,非要执着于过去才肯罢休?”

他从未这样冷眸待过她,更从未这样责备过她,她本就心中不痛快,如今被他这么一说,心中越发凄冷:“你大概从未尝过亲情的滋味,也从感受过骨血亲人的温暖,你从不知道真情有多可贵,却还告诫我要轻易放下,我是人,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凡人,我抛不开七情六欲,更不能将从前一切的温暖痛苦都当做没有发生!”

她怔怔望着他,他忽然语塞,无法回答。

没错,他不知道什么叫亲情友情,甚至被世人痴痴捧在掌心的爱情,却还如此轻易淡漠得让她放弃。

没错,她说得没错。

“长姐自幼带我长大,将自己的一生都锁在了那冰冷的皇宫,为得就是苏家好些,我便也能无忧无虑的长大,二哥生性逍遥,原本可以弃我们于不顾,执着地去追求他想要的生活,可依然为了苏家而留下来,为了苏家成为刀下鬼。”舒写意哭着,记忆波涛汹涌而来,像是刮骨的钢刀,一寸一寸侵蚀着她的心房。

“写意……”

白落成心疼,但她却避开了他的触碰,那种十指成空的感觉当真像是剜心一般难受。

“你是神仙,我做不到你的期望,也做不到你想要的那个舒写意,我放不下我的亲人,放不下我的仇恨,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这一回,她转身独自疗伤,像是在心里为他遮了一座屏风,她不肯出来,他也无法再走进去。

那一晚,白落尘一宿难免,调息之中想着她说的话,想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而泄了真气,俯身便呕出一口鲜血。

彼时,夜色沉沉,月光寂寂,那个女子再不会守在他的房外,一直陪他到天明。

这样也好,免得将来后悔痛苦,免得将来被情爱束缚,违背了天山白氏的祖训。

熬了一宿,他任凭伤势加重,仿佛只有清晰刻骨的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她整理了包袱而来,面色浅浅,目光淡淡,他心下一沉,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她跪在他面前,俯身叩了三个响头,道:“多谢白大哥救命与收留之恩,是我与仙无缘,无法割舍前尘,自此别过,还请白大哥多多保重。”

她挺直消瘦的脊背刺痛了他的眼,他双手背负身后,目光越过她的身影落在遥远的天际,只觉得曾高高筑起的防备都在她的道别声里溃不成军。

思忖半晌,他微微阖目,只轻声叮嘱她:“离开天山,便没有仙气为你护体,每使用一次术法,就会遭受一次反噬,若非必要,你便忘了吧。”

“恩。”

她转身离开,却忽然又听到他开口:“冤冤相报何时了?此去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若他日你为私仇而祸乱天下,我必不饶你。”

她莞尔抿唇:“在你心里,果然天下最为重要。”

不知何故,她临别那一抹淡淡的嘲讽竟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目睹她一步步离开天山,回忆里全是这两年来与她相伴的所有画面。

其实,这世上从未有人给过他一个灯火阑珊的温暖,只是,他要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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