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天山

2018-04-15 作者: 林溪蕴
第三十九章 天山

雾霭蒙蒙的天山,只有白落尘一人居住,可如此偌大的宫殿和山头竟无一丝灰尘瑕疵,山中终年盛放着一种纯白色六瓣花,白落尘说那叫往生花。

天山的生活方式与人间有很大不同,白落尘一日只吃一餐,且都是看着苏写月在吃,他自己多半是饮茶,想来神仙是不吃人间五谷杂粮的。

苏写月这具新身体大约有十七岁,容貌绝美妖艳,身姿丰盈,比她前世更要诱人百倍,可苏写月一直走不出家人全部死亡的悲伤,对皇后的恨意更是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加深,她要报仇,她一定要报仇!

白落尘看穿她的心思,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眉心微蹙,口吻依旧沉稳淡漠,似乎世间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掀起他心头的波澜:“前尘如风去,何必执着?一切因果,自有轮回安排,你能得一次重生,自该放下诸多顾虑。”

相处这些天,只有用膳的时候他会陪她坐一会儿,大部分时间苏写月不怎么敢离开屋子,因为外面云雾缭绕,她看不清道路,也害怕一转身就找不到这唯一的归宿,白落尘是仙,是二哥的好朋友,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尊敬他,仰慕他的四大皆空,可她毕竟肉眼凡胎,会有不安,也会有害怕。

闻言,她倏忽颔首敛眸,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太亮太黑,这世上所有的秘密与丑陋都无法逃出他的眼,她知道他不喜欢她心里记挂着报仇,所以她也怕他不要她。

白落尘见此,轻轻晃首,起身打算离开,不想苏写月紧紧攥住了他的袍裾,一双大眼睛如刚刚被洗涤过的葡萄,忽闪忽闪,撩动人心。

她咬牙,弱弱道:“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吗?这里好大,我看不到出去的路,你不在的时候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不再提报仇之事了,你别走好不好?”

那一瞬间,白落尘的心像是吹落了一片柳絮,轻轻扫过心房,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自在。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天山上的清冷寂寞,习惯了不掺手人世间的纷乱多情,原本冷硬的心却在她眼中的祈求和渴望里,渐渐变软。

“你看不到出去的路?”白落尘一时有些自嘲,是他疏忽了,她没有任何术法和根基,自然无法像他在天山行走自如,何况这山头方圆几百里,后山偶尔有小妖小怪作乱,留她在这里,不懂术法当真寸步难行。

苏写月颔首,看到白落尘躬身将自己搀扶起来,他的手掌很冷,皮肤白得几近透明,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束起,却比任何的繁华首饰都更要叫人难忘。

他的仙风道骨,他望着她时眼里的一丝亲近,都让她原本破碎不堪的心得到了温暖,暖得几乎要忘记所有悲伤。

“是我的疏忽,天山是仙山,要想在这里生存你必须要懂得最基本的术法根基,从明日起,你便随我一起修行,我会教你如何吐纳运息,久而久之你便能看到山间的路了。”

苏写月倒不是喜欢什么神仙的法术和变幻莫测,她只知道从今以后他会陪着她,再也不必一个人闷在房里,寂寞而害怕。

她当即俯首跪地,抿唇道:“苏写月多谢师父。”

然而,白落尘长眉微蹙,他怔怔凝视着她挺直瘦弱的脊背,一字一句道:“既是重生,苏写月便已是你的前世,从今以后你就改名叫舒写意吧。还有,天山只有白氏一族,我没有资格收徒,也教不会你人间世事,你不必喊我为师。”

“那……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她很喜欢舒写意这个名字,带着他独有的仙气和淡漠,可偏偏他又总是拒绝她的靠近。

白落尘与她擦肩而过,月白色长衫上用银线绣着浅浅的云纹,拂过她发梢的那一刻,她隐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往生花芬芳,猝然就惊散了满心的潜静。

她不想辜负二哥的好意,也不想辜负白落尘的一番心意,她想好好生活,重新开始,可举目无亲的荒芜里,她唯有白落尘一人可以相信。

“我与你二哥是故友,你唤我名字便可。”

“那怎么能行?”她觉得那样是冒犯他了,且是种极为不尊重的表现,于是灵机一动,扬唇道,“您瞧着比二哥稍微年长些,若是不嫌弃,我以后叫您一声白大哥可以么?”

她是存了私心的,想着能与他亲近些,想着他能像二哥那样照顾她陪着她,让她以后不论沦落哪里,至少还能觉得这世间不是自己独自一人。

白落尘挑眉望来,她拘束得垂首不语,不想他原本清冷的眸光微微融化一片,唇角勾起一抹似有非有的笑意,道:“好。”

他答应了!

他真得答应了!

“白大哥。”

那声轻呼,带着天山没有的亲昵和欢喜,沉寂了多少年的往生花忽然就绽放如初,他脚步一顿,高大挺直的背影微微一颤,不知何故,这一声轻唤,让他动了凡心。

于是,他匆匆捻诀,隐身而逃。

自此,白落尘身边多了一个细心而爱说叨的女子,她住在了离他最近的芳华殿,晨钟暮鼓,彼此相伴。

他教导她最基本的运气吐纳,教她简单的术法灵力,她性格聪敏,又天赋极佳,很得白落尘的喜欢,但他始终面色如常,不露喜悲。

渐渐,舒写意也习惯了他的清冷性子,再然后她看清了天山的所有道路小径,包括后山的模样,以及天地间的山川河流,她也可以不用再洗衣,只要随意捻一个净身诀便可以让自己身上的衣物焕然一新,再后来,她可以听懂山间鸟儿的嬉笑交谈,看清天山脚下一草一木的年岁和心愿。

总之,在白落尘身边,她仿佛真得得到了一个重生,没有家族的利益,也没有严厉的等级制度逼迫她接受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如果可以,她宁愿一生都待在这里,一生都陪在白落身边,哪怕他不言不语,哪怕他从来不肯对她笑一笑,但她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

一眨眼,便是半年多的光阴。

三日前,白落尘下山办事,今日黄晕时分便会回来,所以从午后开始,舒写意就将他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然后打算去后山采些蘑菇,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替他接风。

在此之前,她从未来过后山,比起前山的钟灵毓秀,后山草木高长,往生花开满了山涧小路,幽幽花粉清香格外诱惑人心。

舒写意往潮湿的地方找蘑菇,不知不觉便到了山林深处,湿潮之气太过严重,不过片刻功夫她便觉得鞋袜有些潮,于是打算转身返回,可就在此刻忽觉得后面的路与之前大不相同,非但找不到来时的小径,就连往生花都消失不见。她随白落尘修习了这么久,隐约明白自己怕是遇到了山里的精怪,当即提高了警惕。

她招来火蜂驱除潮气,然后尽量靠着回忆往出走,可没想到举步竟迈进了幻象之中,是当时斩杀他们全家的刑场,父亲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原本凛然的目光在看到自己时忽然泪如雨下,还有二哥,他随着白落尘修行多年,留在尘世的记挂唯有她一人!

苏家一百三十多口人,手起刀落间竟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她看到监斩官宁大人唇角的哂笑,看到他在挥下令牌的那一刻,眸底浮起难以抑制的快意和憎恨!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是他们陷害苏家,害死了父亲!

“不!”

她痛呼出声,极力压制着的恨意从心底翻涌而出,像洪流要淹没她全部的世界和感知,她被仇恨的力量所控制,恰好满足了槐树精吸食怨念而修行的打算。

不过,她还是在沉沦的前一秒,强行捻诀,召唤出一条纯白色的银光如丝线死死困住了面前槐树的枝桠。

她冷眸道:“天山净土,岂容你干害人的勾当!”

那槐树被丝线揪痛,发出沉闷而悲惨的呼喊,一瞬间延伸出了许多条树枝朝她而来,她心下大骇,只能强逼自己冷静下来,用仅有的一点点护身术法与其周旋。

霎时,天山雷雨大作,槐树精下手极狠,不过一百招左右,她便受了三处轻伤,一处重伤,鲜血喷洒在他的枝叶上越发刺激了他的杀戮之气,那刺手的树枝如一双力大无穷的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快要失去力气……

难道白落尘费尽力气将她救活,她今日就要如此轻易死在一个精怪的手里?死了也好,与父亲二哥他们能够重新团聚,可是白落尘怎么办?他一人住在那么大的宫殿里,没人陪他聊天,也没人为他整理房间,他会不会寂寞,会不会想她?

也许,这世间最轻易能够深入人心的感情便是相依为命的陪伴吧,想到此,她咬牙抵挡着,但终究还是做最后的困兽之斗,那锋利的树刺眼看着就要刺进她的目中,这一回,恐怕没人来救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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