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醉里不知身是客

2018-04-15 作者: 我是小民
第145章 醉里不知身是客

西庄的传统,无论红事白事,如果没有特别特殊的情况,各家都要抽出一人去事主家帮着干点杂务事,像赶集买菜、归集桌凳、烧锅劈柴、蒸馍煮肉、端盘洗碗等。当然,忙也不是乱帮的,更不是谁想干啥就干啥,一律人等全由大老知分工调配。帮忙的人按惯例在正事的头一天就要到位,事主也会对来帮忙的左邻右舍进行简单招待,但再简单也有酒有菜。来帮忙的人多事主管酒饭破费就多,但没有一家事主怕破费多不想更多的人来帮忙,相反,他们情愿看着来帮忙的人因为没事干在当院里闲着说话白吃白喝心里也高兴。因为来帮忙的人越多越能证明事主人缘好,如果很少来帮忙的就说明事主为人差,大家都不来帮忙的话就是存心看事主笑话,令事主丢人现世。

来三妮家帮忙的人特别多,午饭晚饭两顿管了十桌饭,白酒喝下去二十瓶。

苇声在三妮家吃过晚饭出来,月亮已经升起好高。他没有回家,直奔小学校去找贾高产。贾高产领着苇声先钻进新盖的小厨房里参观了一下,然后才进入他的洞房。贾高产的洞房已经布置一新,当门墙上并排贴着新买的**像、华主席像,另外还贴了几大张样板戏剧照,床头墙上贴着大大的红喜字。苇声抬头看看,屋子新吊了顶,严严实实的糊着旧报纸。

“就这几张报纸,几个笨蛋糊了溜溜儿一整天。”贾高产指着新吊的顶,他说的几个笨蛋就是王红卫、孙合作和赵常喜。

苇声拍拍木床,笑道:“就这点小床,能睡开两个人吗?”

贾高产说:“先糊弄糊弄吧。计划不如变化快,谁知道事情变的这么糟糕,大木床家里倒是准备的好好的,过了年等三妮生了从家里拉来。”

苇声说:“拉学校里来?你要以校为家?真的要在农村干上一百年啊!”

“谁知道得干到啥时候?结婚了,不住这里住哪里?还能住在丈母娘家?她家也是没房子住啊。”贾高产无奈的说。

“明天晚上的喜酒在哪儿摆?”苇声问。

“在三妮家——就借她家地方,钱我出。人不多,一共才一桌。你们四个,再加上几个同事——又不在我家,别的人我也不请。”

苇声问:“你爸妈当真不管你事?”

贾高产叹口气:“也不全怪他们,这事我也有责任,不该反应那么激烈。明天他们都会来,直接到这里来,拜天地没有他们怎么行?”

苇声又在房间里转着看了看:“就这点小地方,三妮的嫁妆能放得下吗?”

贾高产笑道:“放得下!你以为她家能有多少陪嫁?一张八仙桌子,一个柜子,两个小板凳,连个小饭桌都没有——为了个小饭桌,三妮跟她爹吵了好几场呢!”

苇声说:“我刚从她家来,我看乱七八糟的摆了一屋子呢!”

贾高产说:“你看她那屋子有多大呢!两间还没这一间宽绰呢!”

说了一会子话,苇声说乏了,得睡觉去,贾高产抓一大把糖块给苇声:“喜糖,给爷爷奶奶带回去。”苇声只捏了一块,剥开糖纸送进嘴里,开玩笑道:“留着吧,明天还得给送嫁妆的、送亲的开赏呢。今天都吃了,明天开不出裳,你不丢人?”贾高产说:“放心,丢不了人,我买的多着呢,真的。再说了,你是谁?你是大功臣呢,又送我那么重的贺礼,明天就是不开赏也得先给你吃足吃够。”说着又去抓了一大把。苇声推让了一下,笑着把糖块统统接过来装进兜里。贾高产强调又强调:“明天你可一定得早来!”

苇声确实感觉乏,又喝了点酒,回家往床上一躺,很快就入睡了。再一睁眼的时候,外边已经蒙蒙亮,摸手电照照手表,正是该起床的时间——苇声体内的生物钟已经调的相当精确了。

苇声穿戴齐整,摸摸衣兜,微微一笑,打开门跑向河堤。以下的过程就是事先编好的程序,一步一步正常而准确的进行。

苇声先把鸭蛋放进罐头瓶,这才打开菱花留下的纸条:“你真大方,送给我这么大一个生日蛋糕!等你过生日我送你两个!”

苇声一笑,用铅笔头在背面写道:“我可是连尝一口都没舍得!”

苇声把纸条放进罐头瓶,又从衣兜里掏出个包好的纸包。纸包上几个钢笔正楷字:“生日礼物在此,请笑纳。”

晚上喝喜酒,苇声喝的极不痛快。一个原因是他虽跟孙合作坐了一条凳子,另一边相邻的却是赵常喜。苇声和赵常喜交恶以来再没说过一句话,偏偏赵常喜又是个左撇子,喝酒夹菜苇声都别扭的要死。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赵常喜另一边坐着的是苇声最最讨厌的二母狗,二母狗是队长,贾高产给他面子请他来喝喜酒,他就来了。

一桌总共才**个人,有两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你说这酒还怎么喝?苇声好几次想要借故走开,但都被在一旁侯着的贾高产给堵截了回来。

话不投机,苇声喝高了,在场的差不多也都喝高了。苇声喝高有个特点,就是坐在凳子上眯着眼不再说话,但王红卫与苇声不同,酒喝多了喜欢逞能充老大,二母狗更是喝点酒就大话满天飞的人,又是队长,自有一股凌人的盛气。王红卫跟二母狗两个本来就有嫌隙,互不服气,酒喝的多了更较劲了,吆五喝六猜拳猜了不知多少个回合,总分不出个公母来。

大家都不再喝酒,瞪着眼的看他两个热闹,连橱上的师傅们也围着围裙站在一边笑着看。两个越发发了威,二母狗站起身,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帽子往凳子上一摔:“**日的(口头语,一般不视为骂人)!我就不信制不了你!再来!”王红卫也腾地站起来,红着脖子:“来,来,来,谁怕谁?”

五可正在跟三妮在屋子里说话,听见外边吵得热闹,出来见王红卫正捋了袖子单挑二母狗,走上去对着王红卫劈头盖脸一通咋呼:“你又不会喝酒,喝恁多干啥?逞啥好汉?丢人现眼的!”又对着二母狗:“你还是老大哥呢,不能让着他?你们听听,这一个西庄就数你两个腔高!你们这是来贺喜还是来添乱!”

大老知笑嘻嘻走上前:“都喝的差不多了吧?上饭,吃饭吧。”

全桌的人都晃晃悠悠站起来,短着舌头,这个说饱了,那个说不吃了,跟前来送客的三妮的爹娘告别而去。

苇声酒喝的太高了,走在路上感觉整个西庄都给装在一艘大海船上,左右的晃个不住,偶然抬头,天上的月亮也变成了没有完全重叠的两个或是三个。迷迷糊糊跟孙合作在菜园路口告了别,半眯着眼时而清醒时而昏晕的在月亮底下一直往前走。

忽有急促的马蹄声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来,苇声猛一睁眼:到界沟了!怎么跑着来了?转身往回走,才走了两步,脑后又传来枪炮声。

“对了,东庄今天有电影,还没放完呢。”苇声想起菱花说的放电影的事来了,“看电影去。”

天尽管冷,来看电影的人还真多,苇声在外围转了两三个来回,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落脚点。苇声不甘心,在电影场一角慢慢往里挨着挤,挤着挤着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空旷,定神一看,原来是个大粪坑。能看到电影了,苇声反而看不下去了,酒劲上来了,站在那里直犯困,一个哈哈接着一个哈哈的打。电影虽说是打仗的,挺热闹,但看到的只是模糊一片,连人物的脸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说电影情节了。

站着熬了一会子,苇声熬不住了,想睡觉,正要再挤出来,电影结束了,人们一哄的散开了。

这一下,苇声反而精神了许多,定定神让人家先走,自己跟在后边,到了菱花家胡同口的时候再回头看已经没有人了。

苇声走到菱花家门口,停住了,他似乎听到了菱花的说话声,还似乎听到了婴孩的哭声。菱花家的狗在大门里边对着苇声咬起来,菱花随即从屋子里出来:“谁啊?”苇声赶紧走过去,菱花竟跟了过来,小声的:“我想着是你。”苇声酒气熏熏的:“嗯,是我。”菱花关切的:“你喝酒了?喝这么多!没事吧?”苇声晃着脑袋:“不多,没……事。”“还没事呢!舌头都大了。”菱花很着急,“你还能走吗?”苇声说:“能……”“你等等,我去给你倒碗水喝。”菱花要去家里倒水。苇声一把抓住她:“不要……我给你的那个,那个……你收到了?”菱花点点头。“喜欢吗?”菱花像是害羞了,扭捏道:“喜欢……你咋那么讨厌啊!”苇声说:“喜欢就好,我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你回去吧,外边……冷。”菱花说:“你可小心点。”苇声摇摇手:“没事,我……没事。”

苇声自认为没事,到底还是有了事,出来村口本该一直向北上河堤,他却拐弯沿着池塘边的小路向西了。走到四轱辘头车,苇声猛一睁眼:“谁把我的庵子整成这样了……这让我咋进去睡觉?”不由分说上来就搬芦苇捆,芦苇捆慢慢倒下,他也跟着趴倒在芦苇捆上。

苇声全身放松,翻个身舒舒服服的睡起觉来……

“喝水,起来喝点水。”苇声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话,随即一个温温的茶缸口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苇声没有睁眼,只是顺从的无力的张开嘴,温开水就咕咚咕咚灌进肚子里。

“好了。”苇声摇摇手,把头扭向一边。

“还说没事呢,来这里撂倒了吧?要是撂倒坑里头都喂了鱼了。”是个女孩的声音。苇声费力的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团白灿灿的月亮,女孩的脸怎么也看不清,但听声音似曾相识。

“喝的干啥的酒啊?喝了这么多!”女孩抱怨着。

“喝的……喜酒。”苇声闭着眼。

“谁的喜酒啊?”女孩问。

“谁的啊……”苇声闭着眼睛似在想,“你的,你都忘了!”

“你胡说啥啊!人家……嗐!不管你了!”女孩把托着苇声的脖子的手一抽,苇声的头又砸在了芦苇捆上。

苇声勉力的睁开眼,看到柳树枝在风中拂荡着,熟悉的一幕浮现在眼前:“你……害羞了?你都忘了?你跳了坑……我把你抱上来的,就在这柳树底下,我还亲的你的嘴呢……不,不不,我是给你……人工呼吸,嘻嘻……”

“啪”一声,苇声感觉嘴巴给扇了一下,急忙拿手捂着,仍然嘻嘻的笑:“看你恼的,我又没对人说过……早知道你这样对我,那天不如多亲你几口……”说着伸手拉过女孩涎着脸在女孩脸上乱亲。

“啪啪”,又是两嘴巴。

苇声双手护住脸:“你又打……”他的手指摁在脖子上针刺的吻痕上了,浑身过了电一般痉挛了一下,眼睛睁大,酒醒了。

苇声这下看清了,女孩是菱花,旁边还有她家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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