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秀才遇到兵

苇声飞毛腿，几步赶到头里去，故意没回头，也不说话，只是把提着猪耳朵梃子的手臂平直的伸出。菱花停下来，看着猪耳朵梃子，伸手夺过，身子往外让了一让，径直的走过去。

苇声看着菱花的背影，假装生气：“就这么走了？也不说声谢。”

菱花停下，也不回头，把猪耳朵梃子往地上一丢，迈步又走。

苇声傻了眼，再不敢装模装样，提起猪耳朵梃子又追上：“好好好，不说谢谢，行了吧？”

菱花这才扭脸瞥苇声一眼，劈手把猪耳朵梃子夺过，呼呼地又走。

苇声不再追，对着菱花的背影喊：“明天我一定给你送软皮子鸭蛋来，你可得来拿啊！”

“我又不该她不欠她，我这是何苦！”苇声往河堤上走着，心里不平着，“但人家开始可是好好的，谁让你得罪人家呢？你活该。”想到这里，苇声的不平又消失了。

“可是，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呢？”苇声又梳理起昨天早上的情节来，隐隐约约感觉是“军统特务”那个话头惹起来的，联想到曾经有过一回类似情景惹恼了菱花，就进一步确认是这么回事了，“她对‘军统特务’如此敏感，如此深恶痛绝，肯定事出有因，不然她不可能恨屋及凤，记恨我一天了还不罢休！唉，看她今天这个不依不饶的样子，还不知道要恨我到哪朝哪代呢！”

过了渡口再上来河堤，苇声朝一溜十八坑一望，视野好开阔。大水坑及周围的芦苇都砍割过了，老大他们养鸭的小屋历历在目。

大黄狗跑出来对着苇声一直吠，苇声生来怕狗，不敢再走，喊道：“老大——老大——”

老大听见喊，出来看是苇声，喝退黄狗，对着屋里喊：“秦卫生同志来视察，都给我出来迎接！”

老二老三老四一涌的出来小屋，拍着手，有节奏的：“欢迎欢迎，欢迎欢迎……”

苇声拱拱手：“算了算了，如此隆重，我可受用不了。”

老大把苇声让进小屋：“你是贵宾，应该鸣二十一响礼炮迎接，可惜咱没有。”

苇声微笑一笑：“有也不必，我又不是来进行国事访问的，我是来麻烦大家的。”

老四说：“秦卫生，一家人甭说两家话，在这里，甭提‘麻烦’这个字儿。有啥要帮的忙尽管说，只要能办到我们万死不辞。”

苇声说：“那好，我就不转弯子了。我需要软皮蛋，你们可有？”

“有，当然有。你要多少？是公家用还是你自家用？”老四说。

“有就行。是私用，不要多，一天一个，天天要。”苇声伸出一根手指头。

几个都一阵笑：“一天一个？跑这么远，够麻烦吗？”

老大说：“一个不值当，我送你一筐。你看，这里一筐呢，这段日子软皮蛋下的特别多，是不是虫儿少了吃不到虫儿了呢？于是就缺钙了？”

苇声到筐里拿了个软皮蛋掂了掂，又放回去：“你们再多我也不要多，我只一个。听好了，这一个还得是鸭子落在外边的，还得是日出前捡到的。”

老大呵呵一笑：“这不难，哪天不落十个八个鸭蛋？我们早起捡起来就是。”

老四问：“秦卫生同志，能不能告诉我们干什么用？”

苇声说：“偏方，要治个怪病。我倒是养了百多只鸭子，可就是不下软皮蛋，只好找你们帮忙了。”

“这个忙我们一定帮，就是……怎么给你交接啊？”老四挠挠头皮。

苇声说：“我想好了，我每天早上过河来拿，就是还得麻烦各位一下，给我送到渡口去，咱们在那里接头，每天六点准时。”

老大没犹豫：“没问题。我们每天也都到堤上跑一阵儿呢，这正准备出去你来了，你起的可是真早。”

苇声说：“既然这样，那就再好不过。我先谢过了，鸭蛋钱怎么算？要不要交定金？还是年底已发算账？”

老大说：“要给钱就是你不对了。虽说我们给队里养的鸭子，但是我完全能当这个家，鸭蛋你用到什么时候尽管用，不收你秦卫生一分钱。不光不收你的钱，我们还得好好的谢谢你。不是你帮大忙，就没有这些鸭子，没鸭子莫说鸭蛋，就是根鸭毛也不会有。我就是报到上级去，上级也会批准的。”

苇声说：“那点小忙，你们还记得？真不要钱，你们的鸭蛋我就不要了。”

老大说：“你不要没啥，我们给你送到家里去，一天一个，也不多送。我们绝对说到做到。”

苇声大感动，拱拱手：“各位兄弟，够义气。有你们几位哥们，我秦卫生夫复何求？就这么定了。”

苇声告辞，老大拿起个软皮蛋：“这个可不能忘了。”

苇声看看天，太阳已经冒红：“今天就算了，太阳出来了，没用了——你这也不是在外边捡来的啊。”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苇声很感慨：好人有好报。我秦卫生做好事做的值了。

次日，天气有些阴，又是农历的月末。苇声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东庄渡口，艄公还没起床，也没有等着过渡的。老大已经在对岸等，手里拿着个鸭蛋朝这边亮了一亮。苇声不想等，蹑手蹑脚解船要自己过河，正巧艄公开门：“站住！往哪里撑？”

苇声大声说：“你放心，我过去就回来，一会都不停，船钱少不了你的！”

艄公不放心，瞪着眼看着苇声过去又回来。直到苇声给了他四分钱船钱才笑眯眯的又回到屋里去。

菱花正在路口等：“你咋从那边过来的？”

“刚才过去没见你，我就往那边去了。”苇声回手指向渡口那边。

菱花伸出手：“你说一定给我送来，给我。”

苇声说：“先谢谢。”

菱花说：“我还没见你的鸭蛋长啥样儿呢。”

苇声说：“哦，不见兔子不撒鹰，怕吃了亏？”说着把鸭蛋从袖里亮了出来。

菱花眼睛一亮，惊喜的：“真拿来了？”伸手要接。

苇声把手缩回去：“说谢谢。”

菱花一撅嘴：“我为啥谢你？又不是我给你要，是你主动说给我……”

苇声一愣，点下头：“对，你说得对——你还真有理。”把鸭蛋又拿了出来。

菱花接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这么热，都快给你捂出小鸭子来了！”

“你真能夸张。”苇声说。

菱花把鸭蛋极小心的放进小竹篮里，一摇手：“再见。”

苇声仰天长叹说：“嗨！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人！拿了人家东西就走，不谢人家也就罢了，总得问问人家东西怎么来的吧！”

菱花乜斜苇声一眼：“不情愿吗？不情愿还给你。”

苇声一慌，急忙解释说：“情愿，情愿，心甘情愿……谁说不情愿了！”

菱花“噗嗤”笑出来：“情愿就好。我倒真想知道这东西哪里来的——难不成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苇声接过来说：“没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也差不多。你知道那边的一溜十八坑吧？”

菱花说：“你可千万甭说是在那边捡来的——我知道那边有养鸭子的。”

苇声说：“就是在那边捡来的，为啥说不是？”

菱花说：“骗人也请你动动脑子好不好？人家的智商又不是太低——一溜十八坑离这儿有多远？你才过去多大会？甭觉得人家不知道，你啥时候过去的人家看着你呢。打从你过去又过来，你最多也就能到那边渡口。还去了一溜十八坑呢，哼……”

苇声说：“今天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菱花说：“我是秀才，你才是兵。谁不让你说了？你自己说不清，漏洞百出……”

苇声连连苦笑：“欧阳菱花同学，我要说那边有人把鸭蛋送到渡口，我又到渡口把鸭蛋接过来，你总不能再说有漏洞了吧？”

菱花笑道：“你这不是更胡说？就为这一个鸭蛋，五更起来各处找，找到了赶紧送过来，这边再去接……这是谁给谁办事？你傻，天底下的人都像你一样傻？”

苇声愣一愣，有些滑稽的：“我傻吗？你说我是天底下最笨最傻的那一个？”

菱花说：“差不多。”

“既然你这么认为，我就把我干的天下最傻最傻的事给你抖搂抖搂吧。”苇声把事情的原委一点不漏的讲了一遍，最后又说，“知道我是经过千辛万苦给你弄来的了吧？幸亏我秦卫生人缘好，吉人自有天相，换个人都办不到。”

菱花说：“你叫秦卫生？”

苇声一拍左胸：“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秦桧的秦，讲卫生的卫生。”

菱花说：“哦，是这三个字啊，今天不说还真一直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何许人也。”

苇声说：“我是何许人？天津人氏，下乡知青。”

菱花说：“说这么多，人家又没问你。”

苇声说：“我这是自由发挥，也违反纪律？”

苇声说：“且慢，我是没啥说的了，你还有两个字没说呢。”

菱花忽闪着眼睛：“哪两个字？请明示。”

苇声说：“聪明人不用细说。想必菱花同学也听说过‘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我这送你的可不是鹅毛，是货真价实的鸭蛋呢……”

菱花不等苇声说完：“是鸭蛋不错，可人家是千里送来的，当然礼轻意重，你才跑了几里路？能比吗？”

苇声反应也快：“送一趟是没有几里路，一年三百六十五趟就不止一千里路了吧？一天一个鸭蛋，一年就是三百多，能抵多少鹅毛？”

菱花笑道：“这账你倒是没算错，照你说一年才跑一千多里路，好歹也得等一年才能要求人家说那两个字吧——现在就逼着人家说，还口口声声情意重呢。”

苇声自嘲的一笑：“真是三寸不烂之舌，领教了。我是真心说不过你。”

菱花说：“你这是恭维我吗？不过，就算是我也得先给你纠正一下，其实不是人家舌头不烂，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苇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打住，我承认你有理行不行？”

菱花说：“有理就是有理，没理就是没理，能是随便承认的？”

苇声高高的举起双手：“我投降，我彻底投降，无条件投降……唉，我可知道什么叫输的惨？我秦卫生这才叫输惨！功劳没有，苦劳没有，有劳也就只有疲劳了……还白白搭进去四分钱船钱。”

菱花一笑：“说了半天你这总算点亮题目了，说到底是心疼船钱啊。这个你不要担心，我天天给你报销。鸭蛋钱就甭提了，你也没花钱。”

苇声指着菱花：“你你你……还说我不是秀才遇着兵呢，我这呆秀才简直是遇到天兵天将了！”

菱花拍着手：“刚才说你傻有人还不服气呢，现在自动承认呆了？呆秀才，我问你，谢谢那两字就那么重要吗？”

苇声说：“不提那两个字了行不？我认栽。下边咱换个话题，也算破个谜，你来猜一猜。”

菱花说：“猜谜我可不会。”

苇声说：“就当是猜谜。你听好。一溜十八坑除了有蒲子、苇子，还有别的。今年夏天我就在那里捞来一种东西种养在了窑坑里，你猜猜，我捞来的是什么？”

菱花说：“我不猜，也猜不着。”

苇声说：“我知道你猜不着——是菱角秧。再猜，我为啥在窑坑里种菱角？”

菱花说：“你想种啥就种啥，我才不猜。”

“只为了一个目的：看——菱——花——”苇声目光灼灼的盯着菱花的脸，“看你……这朵菱花，欧阳菱花。”

菱花脸立时绯红了，有些慌乱的：“你……你搞错了，我……不叫菱花。”说完，一低头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