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君心原本似我心

2018-04-15 作者: 我是小民
第131章 君心原本似我心

苇声头一下子懵了,耳朵嗡嗡响,像是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耳门子。他怀疑这又是做梦,拿手指头放嘴里狠狠一咬:不是做梦!

苇声忽然明白为啥自己吃饭的时候一提起梅燕,一家人都脸色凄然默然无语了。

但苇声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一把甩开羔子的手,嗓子哑着:“你胡说?哪有咒自家人的!”

羔子就哭了:“我也不想我三姐姐死,呜呜,我才不咒她,呜呜……”

空白了,苇声的大脑完全空白了。他呆呆的看着羔子脸上的泪珠儿,嘻嘻的笑起来,伸手紧紧抓住羔子的手腕子,摇晃着,念叨着:“不哭,啊,咱不哭,不哭…..跟我走,跟我回家,跟我回家……”

苇声下山走的飞快,如履平地一般。羔子几乎跟不上,手又被苇声紧紧地攥着挣不脱,跟在苇声身后小跑着,叫着:“慢点!慢点!”

苇声拽着羔子一口气跑到修车铺,修车铺的师傅已经把链条接好,车子就放在铺子门口的凉棚底下。苇声一把携起羔子放在后座上,推车子就走。

“慢着慢着慢着……”修车师傅追出来,“给钱!没给钱就走!”

苇声把手伸进兜里,掏出张小票来,看也没看,用两根手指夹着,慢慢的举起,轻轻地一松,小票被风吹着一连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

“找你钱——”修车师傅在后面喊,苇声好似什么都没听见,耳边全是风声,车子则像是一头误饮了一桶烈酒的骡子,摇摇摆摆的往前直冲,街上的行人惊叫着纷纷避让。

进了院子,羔子不等车子停稳,跳下来就朝着堂屋喊:“娘,娘!”

表大娘正在堂屋里做针线,听见羔子喊的急,不知发生了什么,端着针线筐就往当院里跑。看是苇声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责怪羔子道:“看你叫魂似的,我当杀人了呢!”

羔子指着兀立在当地一动不动的苇声:“他,他……”

“他怎么了?”表大娘凑上来。

苇声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两眼呆滞,双唇乌青,牙关紧咬,浑身直抖。

表大娘喊了声:“苇声。”

苇声没反应。

表大娘吓坏了,催羔子:“快去叫你大大!”

表大爷在茶坊里正一手拉着大风箱一手拿着铁钩子伸了头摆置炉膛里的碳。羔子进来,拽着表大爷:“大大,大大,你快来!”

表大爷一瞪眼:“大呼小叫的,没看我忙着吗?”

表大娘也跟了过来,在门外喊:“他大大,你快点!苇声,苇声出事了!”

表大爷“腾”的站起来:“出啥事了?”

表大娘、羔子在前边跑,表大爷紧跟上,还有五六个等着冲开水的顾客也跟到院子里来。

“你看,是不是中邪了?”表大娘一脸惊惧。

苇声像是定格在原地,手里牵着车子,一寸都没挪动。

表大爷喊一声“苇声”,苇声没反应,一摸苇声的手,冰凉冰凉,又摸摸苇声的额头,热的烫手。

“准是中邪了。”表大爷说,伸手去苇声手里要车把,苇声抓的死死地,掰都掰不开。

“孩子,把车子给我,咱上屋。”表大爷和气地说。

苇声开口了:“不,俺走,走,咱这就走。”

表大娘脸色微变,声音微颤:“孩子,上哪里走?”

苇声口齿十分清晰但很是柔情的说:“咱上家走,我知道,这里不是你的家,我那里才是你的家。”

全是没头没脑的昏话。

“掐掐看,就掐他人中。”有人出主意。

表大爷含含糊糊的问:“谁来?”

“我来试试。”出主意的人挤进来,是个瘦削老头。

“你在后边招呼好。”老头吩咐表大爷,然后伸出长指甲,向着苇声的人中穴狠狠地掐下去。

苇声趔趄了一下,双目放光,看着脸前头的老头:“是你掐我?”

老头向表大爷说:“好了,好了。”

苇声环视着围着他的人,想起什么似的,连摇几下手:“席都卖完了,卖完了……”

表大爷看见苇声清醒过来,向在场的人使个眼神,大家议论着走出院子去。

其实,苇声不是中了什么邪,而是听羔子说梅燕死了,受了打击,一时急火攻心,迷了本性,又且体力透支,精神一直恍恍惚惚游离于半醒半梦之间。待老头一掐他人中,吃了疼,立刻就回转过来了。

人都走了,表大爷也去了茶坊,院子里只剩下表大娘、苇声、羔子三个了。

“你们上哪里去了?”表大娘惊魂未定,问羔子。

“上西山了。”羔子嗫嚅着。

“哪里不好?领着上哪里去?”表大娘呵斥羔子。

羔子委屈的辩解:“哪是我领着去的?是他自己跑去的,我找到的——找到他,他……正在,正在三姐姐坟上睡觉……”

表大娘脸色又变,喃喃道:“真是那个死妮子……”嘴唇剧烈抖动几下,“哇”的放声哭了起来,“我的孩子啊,你叫娘咋舍得你哇……”

羔子也跟着哭。

苇声知道梅燕这是真的死了,眼泪顷刻就下来了。

舅姥爷不知啥时候进了家,就站在苇声身后:“羔子他娘,别哭了,上屋,上屋。”

表大娘收了泪,端起地上的针线筐,几个一起进了堂屋。

“三妹妹她是……”苇声强忍着悲痛问。

表大娘说不出话,舅姥爷擦擦眼角,把梅燕的事述说了一遍。

原来,梅燕去西山薅羊草,陡的起了天草(变天),雷鸣电闪,暴雨说下就下起来。梅燕就地躲雨,不想暴雨一下就是一个多小时,梅燕躲雨的地方正在采石坑边上,暴雨的冲刷使她脚下的沙坡发生了滑坡,梅燕跌下陡崖又滚落水里,当烧石灰的窑工们赶过来救起她时,她已经不省人事。后来,表大爷把梅燕葬在了她躲雨落崖的那个地方。

苇声好想大哭一场,自己日思夜想私定了终身的未婚妻子(可以这么说吧)竟连个面都没见上连句话都没留下就永远的离开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了。苇声抱着头把脸深深地埋进胸前,他努力不哭出来,但泪水却似决了堤的黄河奔泻而下。

良久良久,苇声抬起头,红着眼睛问:“啥时候的事?”

表大娘的情绪已经稍微平复,抽抽嗒嗒的:“八月十五从你那里回来没几天,下头一场大雨……”

苇声拿拳头狠狠砸着大腿,痛心疾首的:“都怨我,都怨我,不让她回来就好了,不回来就好了!”

苇声真的认为梅燕的死自己是有责任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冲动跟梅燕确立了“关系”,梅燕也许不会那么着急的回家;如果自己再挽留一下梅燕,梅燕也许不会就当真急着回家;如果……

苇声想到了许多“如果”,越想越痛悔,越想越自责,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间接杀死自己心爱的人的凶手。

“这有双鞋垫子,是三妮子给你缝的。”表大娘掀开床上的铺床席,从席底下拿出一个纸包,“从你那里回来就着了魔了,非要给你缝鞋垫子,说你连个姐姐妹妹都没有,没人疼……还要给你做鞋呢,鞋布都扯好了。”

苇声打开纸包,纸包里一双板板整整的新鞋垫。苇声端详着鞋垫,鞋垫一针一线缝的很精致,上面还用彩线绣了花:一枝红梅,一枝绿柳。再端详,绿的原来不是柳枝,是一棵芦苇。

苇声眼睛顿时又模糊起来:梅燕如此用心,比我心犹过之啊。

囫囫囵囵吃了午饭,苇声真的是食而不知其味。

“我回家。”苇声对舅姥爷说。

“不是说的好好的?在这儿过一天。”舅姥爷挽留。

“愿意走就叫孩子走吧。”表大娘一脸凄然。

“路上小心点,天黑到不了家就找家店住下,不要走夜路。”表大爷嘱咐又嘱咐。

苇声并不是真的要回家,他想好了,他要再去看看梅燕,陪陪梅燕。

苇声到供销社扯了一块花布,已经心许要给梅燕做一件花袄,他一定要送给她。苇声还买了两包烟、两个小蜡烛、一盒火柴,又在杂品柜买了把小铲。苇声把这些一并放进车兜里,然后,推着车子艰难的上山了。

中午饭吃的本来就晚,在供销社又耗掉了将近一个小时,等苇声上了山来到梅燕的坟前,太阳已经大偏西。苇声累的两腿发软,面对小沙丘就地一坐:“小梅子,哥又看你来了。”

正有一阵风吹,小丘上的茅草在风中抖动着,发出低微的“簌簌”声。

苇声动了情,往前探探身子,伸出手来轻轻抚着依然抖动的茅草,眼前幻化出在大柳树下轻抚梅燕秀发的情境来:“小梅子,我知道你在天有灵,不然,上午你不会领哥到你这儿来,也不会托梦再来见哥哥。”

苇声不自禁又心伤起来,擦擦泪,拿出两只小蜡烛插进土里,又掏出三支烟来,“嚓”一声划着火柴,依次把烟点了,猛抽两口,待燃的旺了一溜儿也插在土里,又点着蜡烛,双膝跪倒,对着小沙丘一拱手,神情严峻的:“小梅子,我妻,今天,我,天津秦卫生,你的男人,来祭奠你了。”说罢,咚咚磕了两个头。

磕了头,苇声没有就起来,他跪坐着,两眼直直的看着跳动不已的蜡烛的火头。“流泪了,小梅子流泪了。”苇声看着流泪的小蜡烛,恍然看到正在流泪的梅燕,一个镜头忽的闪到眼前来,正是在窑坑边上庵子门口两个一起看月亮的情景:

……

“哥,我要是跳了坑,你救我不?”

“你跳坑?为啥?有啥想不开的?”

“别问为啥,我就问你,救我不。”

“哥,你不救我?”

“你放心,小妹妹,脸前头这不要说是个大水坑,就是口大油锅,哥也会下去救你,眼都不带眨一下的,绝对。”

“哥,我听着你叫我小妹妹?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是小妹妹。”

梅燕哈哈哈哈笑起来,声振寰宇。

“你有病啊,疯笑!”

“哥,我没笑,我哭了,你摸摸,我都流泪了。”

……

有风,小蜡烛的泪很快流完了,蜡烛的火头又跳两下,灭了。可是三支香烟却好久没动静,像似截了火。

苇声掏出火柴想把三支香烟再点燃,嘴里一边念叨着:“小梅子,不要怪哥哥啊,哥哥本要给你上三注香,可是哥不知道去哪里买,只好用这三支烟代替……”正要划火柴,突然发现三支香烟燃的旺了起来,火头出奇的红,红红的香烟头上也冒出三缕细细的青烟来,那青烟在苇声头顶上徘徊萦绕,历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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