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声问了句：“啥好东西？”伸手接过来。王红卫递过来的是个小纸包，苇声打开纸包，包着的是一小块花生粕，肥皂块大小。
“你看，就那么一点，你还给我送。”苇声把纸包又递过去，“拿回去，拿回去。给你小舅子、小姨子吃去，这东西在小孩子眼里是好东西。”
王红卫接过来把纸包往“书桌”上一放：“嫌少啊？真是的，嫌少我都给你拿来？”
苇声往王红卫背上拍了一下：“你都拿来？你小舅子干不翻你！”
花生粕是大霞偷偷装在竹篮子里的，大霞并没有告诉王红卫和苇声，王红卫、苇声两个当然也不知道。正午的时候两个在半路停下来休息吃干粮，无意发现竹篮子最下面躺着一块花生粕，四四方方，比书本子还要大些。苇声一见就开玩笑说是大霞送给王红卫的定情物，给王红卫拿鞋底在苇声腚上结结实实的揍了好几下。
“说实话，你认了大霞这个干妹妹，真值！”苇声拉王红卫坐在床沿上，“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为啥我没认她做妹妹？”
王红卫哼哼两声冷笑：“你后悔？是吗？你好像不是后悔吧？”
苇声一立睖眼：“不是后悔是啥？”
王红卫又哼了一声：“你小子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我不知道？在打大霞的坏主意吧！”
苇声跟着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嘿嘿，王红卫，换大米这事干得这么漂亮，你老丈母娘夸奖你了吧？”
“惭愧惭愧。”王红卫摇着手，甩着头，“真是马尾巴拴豆腐——没法提了。还说干得漂亮呢，咱这事干的简直母（指办砸了）的没法再母了！”
“你这啥意思？”苇声不明白，“哪里母了？”
王红卫自嘲的一笑：“哪里母了？在大霞那庄上，咱不是没秤嘛。”
苇声说：“是的，大霞用大葫芦量的。”
王红卫一点头：“母就母在这里了！昨天晚上粮食不是没卸车吗？今天一早我去帮忙卸车，五可家院子门口正有几个在那里蹲着吸烟说话。也是活该丢人，我偏偏啥都没说，就说了用葫芦量粮食的事了——也是觉着稀罕呢！你说怎么着？当场就有人站出来说咱干的‘母’……”
苇声随口问道：“谁啊？这么不给面子！”
“还能是谁？福贵啊。”
苇声哂笑道：“他啊！出了名的缺心眼，他懂个屁，还说咱‘母’？”
王红卫说：“咋说就该咱丢人现眼呢？这个福贵虽说是个二乎通（缺心眼），这回还真把咱这事给咬准了。说大米沉，压秤；棒子轻，不压秤——用葫芦量咱们肯定吃亏。我当然不服气，谁知这个二乎通较真，非要当场验证。你说怎么着？福贵还真对了！”
苇声半张着嘴巴：“能差多少？”
王红卫说：“差的还真不少——折算一下，也就一斤三两多，不到一斤四两。”
苇声点点头：“嗯，其实，当时要用葫芦量我心里也是不踏实，就是没说。”
王红卫手一摊：“谁不是啊！我也是心里打鼓啊……”
苇声看着王红卫哏哏几声坏笑：“你丈母娘抱怨你了？”
王红卫说：“抱怨不至于……不光不抱怨，还为我开脱呢，说咱换来的粮食干净，说比他们一斤半换来的还值。”
苇声说：“这说明你这个丈母娘真心相中你这个闺女婿了！”
王红卫呵呵一笑：“羡慕吧？羡慕我就让给你。”
苇声说：“这可是你说的！回来我就对五可说，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王红卫笑着：“要说啊，我丈母娘还真维护我，还差点给福贵吵上了呢！福贵赢了我，一点都不给我留情面，当着几个老少爷们的面扁我，说我还是什么知识青年呢，白喝了一肚子墨水，反而给人家一个大字不识的丫头片子给涮了——当时我都尴尬死了，恨不得找个地缝立马钻进去完事。”
苇声说：“要是换我在场，呵呵，我就找个棉花垛一头撞上去——说啥都不活了！”
“你小子就甭说风凉话了。”王红卫掏出一支烟递给苇声，“最后还是丈母娘给打的圆场，说咱本来就是按一斤四两换的，结果便宜没占上，其实一点也没吃亏。她还劝我不要生福贵的气呢，说跟那个二乎通生气，不值当！”
苇声正在床上坐的好好地，“腾”的下了床：“走走走！”
王红卫不明所以：“往哪里走？”
“找你丈母娘去啊——多好的丈母娘啊！我也想当我丈母娘，六可还没婆家吧？”
王红卫紧跟着跳下来，拉住苇声的手：“走就走，秦卫生，今天你不去你就不是人！”
两个哈哈一阵大笑。
苇声提出来要王红卫下午帮忙去磨坊弄鸭饲料，王红卫没推辞：“要不这样吧，回去我就去磨坊给她们打个招呼，先给你准备好。半下午我在菜园等你。”
看看到了半下午，苇声去菜园找王红卫。
菜园里只有孙合作：“他……不在，走了好……久了。”
“这小子，说得好好的等我，自己跑了！”苇声骂了一句，骂着就要走。
孙合作拦住他：“好不容易来……一趟，说……会话啊！”
苇声也觉得好久没跟孙合作聊了，就往孙合作的小床上一躺：“好吧，说会话。喂，孙合作，人家王红卫还想着帮丈母娘换大米呢，你小子咋就不想着帮帮你的丈母娘？”
孙合作挠挠头皮：“咋没……想？五香……不让啊，五香不是有……两个哥……哥嘛。”
苇声骂道：“你这孩子（小子）！就是缺心眼，你不能主动点？这是讨好丈母娘的多好的机会啊！”
孙合作又挠头皮：“我也知……道是好^机会，可是，五香不^让啊！”
苇声“呼”的坐起来，指着孙合作：“狗脑子，就你这狗脑子，将来保不准得打光棍......喔，对了，我的书呢？给我，回来拿走。”
孙合作摇摇头：“在赵……常喜那……里。”
“在他那里？谁让你借给他的？去，马上给我要回来！”苇声一听《铁道游击队》又给赵常喜拿走了，火气一下子窜上来。
“哪是我……借给他……的？你……忘了？是你又……借给王红……卫的，王红卫又借……给他的。”孙合作一句话结巴了好一会，脸都红了。
苇声想了想，是的，书是又借给王红卫了：“妈的，王红卫真他妈混蛋！当初我就不该把书借给这个混蛋！”
“谁在这里撒野骂人？”门外传来王红卫的声音，紧接着王红卫钻进门来。
“是我，我的书你借给那个东西干啥来？谁给你的权力？”苇声怒气未消。
“谁给我的权力？我自己给的。”王红卫额头和鬓角的头发湿漉漉的，他看也不看苇声，径直走向暖瓶倒了一碗茶，“县官不如现管，书在我手里，我想借给谁就借给谁。”
“你去给我要来！”苇声有点恼了，“我把书扔了都不借给那个东西！”
“我不要……那就当是扔过了吧。”王红卫面沉似水。
苇声瞪瞪眼，“砰”一拳砸在屋墙上，土墙“唰唰”落下来些许尘土，他还真拿王红卫没一点办法。
“你小子，说好等我的，跑的没影了！”苇声责备着王红卫。
“哪没影了？这不回来了吗？”王红卫咕咚咕咚的喝着茶，“你叫唤啥？晚不了你的事就行呗！”
苇声说：“太阳都快落了，还说不晚？”
王红卫一抬眼皮：“我说不晚就不晚，太阳落了还有月亮呢，明天早上晚不了你喂鸭子——怕晚了你自己去啊。”
孙合作在一旁冷笑两声：“这就叫一物降……一物，蚂蚁……降豆腐！”
苇声朝孙合作一瞪眼：“又多嘴。”
王红卫掏出烟来，扔给苇声一支：“闹袋烟，我得先歇歇，娘的，累死我了。”
苇声点着烟：“干啥去了？累成狗熊了都。”
“给丈母娘义务劳动去了。”王红卫深深吸口烟，又抹一把脸，“轧苇篾子去了——那个狗日的碌碡一头大一头小，还不圆……要不哪能吃这么大苦头！”
苇声说：“就一个篾场子？你就不能找个好篾场子？”
“好篾场子？好场子人不更多？这还排着队等呢，幸亏去得早，不然还得等。”王红卫两口把烟抽去了半截，看一眼苇声，“你还在这里叫，叫什么？不是说好等你，我用得着去这么早？”
苇声一笑：“你是去给丈母娘义务劳动去了，又来我这里卖乖了。”转过头冲着孙合作，“看看人家这做女婿的——你小子也跟人家王红卫学习学习！”
王红卫接过去：“你还别说他，这家伙的眼皮子，天下第一活。不是他天天去帮五香家轧篾子，五可咋能想起来要我帮忙？都是这小子惹的祸！”
苇声又看一眼孙合作：“你还有这一手啊？真没看出来。”
孙合作说：“你没……看出来的还……有呢，那个贾……高产贾老师更……破本儿，白天……上班，晚上还帮……三妮家轧……篾子呢，哪天不都轧到半……夜？”
苇声禁不住一笑：“好好好，你们这些小子，都是吃饱撑的……活该，活该，谁让你们找丈母娘找这么早呢？看咱，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用不着成天出憨力吧？”
王红卫站起来，把烟屁股往屋门外奋力一扔：“你先不要幸灾乐祸，你还能过几天好日子？你就当真打一辈子光棍？走走走，干你的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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