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听雨

2018-04-15 作者: 我是小民
第86章 听雨

果然像苇声判断的那样,**的逝世令几乎整个世界都乱了套,哪还有谁顾得上要他去广播上做检查这破事?再说了,广播上一天到晚都在播放国际歌、告全国人民书以及治丧委员会名单什么的,也安排不出来时间要他做检查啊。Www.Pinwenba.Com 吧

苇声在心里暗念了许多遍阿弥陀佛,更是默念了许多遍**万岁。每默念过**万岁之后,苇声心里总又免不了伤感忧虑一番,一天一万遍的念**万岁不是没有一点用嘛,**他老人家不还是与世长辞了吗?现在**逝世了,地球还会继续转吗?中国的天会不会变黑暗呢?

西庄终于有人将**的逝世和唐山大地震以及前一阵的那场大雨联系起来了,说天塌地陷就是主席他老人家快要晏驾的预兆,现在已经应验了。说这话的是神仙,神仙不是真神仙,真名沈宪,西庄的一个老光棍。沈宪老爷虽是西庄人氏却不常住西庄,通常情况下一年里面只在秋收前后回西庄过个十天半月。沈宪老爷主要在微山湖里活动,据说是行医看病,绝活是扎针。但西庄所有的人都知道沈宪老爷并不懂一丁点儿医术,就连他的胞弟沈富老爷都说“他懂个屁”。但沈宪老爷的医术却在湖里一带享有很高的名声,每年秋里回西庄的短暂日子里都会有一批一批的湖里人一路问到西庄专门找沈宪老爷瞧病。据湖里人说,无论什么疑难杂症,沈宪老爷基本上都能针到病除妙手回春,于是就送给沈宪老爷一个神仙名号。沈宪老爷就是人说的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典型的外响里不响。

沈宪老爷其实也是不枉了神仙名号的,尽管不折不扣的庄户人出身,沈宪老爷的形象却完全不同于普通的庄稼把式。沈宪老爷七十岁上下年纪,个子高挑,面色红润,双目有神,长髯飘胸,鹤发童颜,很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苇声初见到沈宪老爷的时候心里很是纳闷:沈宪老爷年轻时肯定是不多见的美男子,怎么就打了一辈子光棍呢?

神仙回西庄老家来了,这在西庄并没有引起丝毫轰动,因为西庄的兄弟爷们没有一个拿沈宪老爷当做名人或是明星。不过,沈宪老爷的天塌地陷就是主席他老人家就要晏驾的预兆说多少还是引起了西庄社员们的热议,认为神仙毕竟是神仙,能一语道破“天机”。

可惜神仙怎么也预料不到自己竟会因此言获罪。不知是谁把沈宪老爷的这句话密报给了管区,管区当即派人来西庄把沈宪老爷带走关进了设在管区的学习班。给出的说法是在主席逝世期间造谣生事妖言惑众故意制造社会混乱。

这一下子把沈富老爷吓坏了,他生怕光棍老哥最终给问成了反革命罪而使自己一家受到了牵连。沈富老爷急忙去找队长二母狗,他拿出神仙行医收取的两个银簪交到二母狗手上,表示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神仙尽快从学习班里扒出来。二母狗收了银簪没多说什么话,当晚就到管区把神仙营救了出来,神仙也按照二母狗的要求停也没停,连夜离开了西庄逃进了湖里。

神仙的这件事令苇声无缘无故的惴惴不安起来,感觉自己的事不可能像想象的那么简单最终会不了了之。他想:“现在他们没工夫过问我但并不说明将来就会放过我,秋后算账的可能应该会有的,我还是先不要抱侥幸心理了吧,最好先把检查写好搁着,将来真用不着那就谢天谢地,真跑不了的话立马拿出来上去念就是了,也是有备无患吧。”

苇声开始构思自己的检查怎么写,但构思了老半天也没有一点头绪。一拿起笔就想起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一个是梅燕,一个是菱花。苇声分明的感觉到梅燕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心灵,而菱花倒是真想就此忘了,可是越是想把她忘了却越是在心里驱赶不走,不光驱赶不走而且越是驱赶越是往心底扎,一直扎到最心底和梅燕做一处站着。苇声心里好乱,他还没有真正清醒的认识这么一个问题:梅燕并没有完全占据他的心灵,菱花在自己的心里仍有一席之地,梅燕代替不了菱花,菱花一时是无可替代。

苇声到底没有写出一个字的检查,不过,他也不是毫无收获,他收获了一个奇怪无比的梦。在梦里,他结婚了,新娘正是梅燕,在洞房里,他掀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可是,令他吃惊的是红盖头下不是梅燕而是菱花,他惊诧不已,揉揉眼睛再看,菱花转瞬间又变成梅燕了。再看,梅燕又变成了菱花。如此变戏法一般变过来变过去到后来居然一个红盖头下盖着梅燕和菱花两个。他又惊又喜,拉着两个正要拜天地,两个却同时把他推开,飘然而去……

苇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桌”上,手边就是纸笔,他饶有兴味的回味了一下梦境,拿起笔来信手写下几句诗:一个红盖头,两个新娘子,左看是菱花,右看是梅子。正要拜天地,两个飘然去,梦里娶媳妇,一场空欢喜。

苇声把自己的杰作念了两三遍,把纸一团往桌上一扔:“秦卫生,你和梅燕私定了终身,心里还想着人家菱花,你这是不道德……到头来非鸡飞蛋打两手空空不可。”

转眼七八天过去,这天早饭后,苇声正在大柳树底下看鸭子,赵常喜骑着车子“嘎”的一声停在苇声身边。

“秦卫生,下午两点全体社员到小学校操场集合,开追悼会,要准时到啊。”赵常喜是专门来下通知的。

“全体社员?爷爷奶奶也得去?”苇声问。

“当然得去。”

“你看这一摊子,没有人管着能行吗?”苇声指着窑坑里正嬉戏追逐嘎嘎叫着的鸭子。

“全国上下都开追悼会,谁有空来这里捣乱?”赵常喜下了车子。

“我不是怕人来捣乱,我是怕它们”。苇声指着鸭子,“它们没人看着,饿了的话上来找不到吃的,可不满世界乱跑?”

赵常喜挠挠头皮:“这倒是,上边这样通知的……要不这样,下午,爷爷或是奶奶留一个在家吧。”

苇声问爷爷奶奶谁留在家里照看鸭子,爷爷抽口烟,一脸凝重:“这个会我得去开。”奶奶也是一脸凝重:“我也得去。”

苇声说:“咱家里得留人,没人喂鸭子不行啊。”

奶奶说:“把食先拌好放着,它们上来吃饱喝足就会乖乖地回窑坑里去,不会乱跑的,省心着呢。”

下午两点,社员们准时来到了小学操场集合,小学生们已经站好队等待。他们都领到了一朵小白花和黑纱,他们把领到的小白花别在胸前,把黑纱缠在臂上,按照要求站好队。

数百人的会场上鸦雀无声。

追悼会由大队派来的侯宣传主持,侯宣传在读悼词的时候一边读一边拿手帕擦泪,没有读完就泣不成声读不下去了,会场上也已经哭声一片,哭的最响的是几个老太太,居然都坐在地上捋着脚脖子扯天扯地的哭起来。小学生们的哭声也特别响亮。

追悼会没法继续下去了。

侯宣传红着眼眶:“那就哭吧,等大家哭完咱再接着开会。”

会场上的哭声一下子高起来许多,不少男爷们也都眼泪汪汪的。

追悼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散会的时候有几个老太太已经哭的拉不起来了。

奶奶也哭晕了,苇声噙着两眼泪把奶奶搀起来:“奶奶,该走了,要哭不一定非这一会,回到家再哭也行。”

奶奶忧心忡忡的说:“**可是咱社员的大恩人,大救星,他没有了,天可不塌下来了?唉,咱社员的日子往后可咋过啊!”

苇声想说几句安慰奶奶的话,可是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几天来他也在颇为悲观的思考着类似的问题:离了**,中国的地球会不会倒着转?

太阳似落似不落的时候,天空从西南方向黑上来了。

爷爷看看西南天上慢慢逼近的浓云,自言自语似的说:“又要下雨,这场雨可能下不小……雨从西南来,床底下摸鮥爷(鮥鱼)。”

云头很快来到了头顶,平地里起了一阵猛风,大柳树给刮的大幅度摇摆,窑坑周围的芦苇给刮的差不多超过了45度倾角,有的几乎已经贴住了地。

苇声扛起铁锨急急的跑往窑坑,奶奶在后边喊:“这就下雨了,你还往外跑啥?”

苇声回头向奶奶喊:“我去看看防震庵子,甭给刮飞了。”

草庵子在猛风里吱嘎的叫着,迎风面的苫草有一处给掀开了盆口大的豁口,苇声不敢怠慢,一气往豁口处培了七八锨土。

这时候,雨下来了。

雨点一上来就又大又稠密,喘口气的工夫苇声的背心就湿透了。苇声围着庵子又转了一圈,这才躲进庵子里避雨。

暮色苍茫,雨色迷茫。

急雨点落在芦苇丛中、落在荷丛中发出很夸张的声响,苇声的耳朵里满是风声雨声。

“这绝对算得上是一场暴风骤雨。”苇声脱掉湿背心,随手扔了,仰面躺下,二郎腿翘起来,晃悠着,“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雨要是半夜里下,听起来肯定会更壮观的。”

苇声想起久旱后的那场大雷暴雨来:可惜那时候还没搭建这草庵子,那时候要是有这间草庵子在不光不会淋成落汤鸡,还能躲进庵子里有闲情逸致听雨了。那场雨可是雷电交加、霹雳河山,可不比这场雨听的更惊心动魄?

天黑下来了,风住了,雨势也比先时小了一些。不过没有了风声,雨声比原先更加清晰分明了。

雨声时密时疏、时疾时徐、时轻时重,苇声越听越感觉奇怪,这雨声有情趣,这哪里是雨声啊,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这不分明是大自然演奏的一曲壮美的摇曳多姿的交响乐吗?

想到交响乐,苇声来精神了,他一咕噜坐起来,挥起双臂,一边打拍子一边嘴里“咚咚”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苇声嘴里“咚咚”的是婚礼进行曲,他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咚咚”着一边还在幻想着,他幻想着此时他正在和梅燕举行着婚礼,而婚礼就在这无边的风雨里进行着。

苇声沉浸在憧憬中的时候,庵子门口一注手电光。

“苇声,喝汤(吃晚饭)去吧。”是爷爷。

爷爷递给苇声一个装碳铵的化肥袋子:“披上,走。”

“爷爷,雨这么大,你摔着了咋办?”苇声搀着爷爷。

“雨大,叫不应……喊你几声,你没答应。”爷爷小心的走着。

苇声心里有些愧:都怪我,偏这时候又想着娶媳妇了,爷爷叫我都没听到,幸亏爷爷没摔着。

“有这场雨到收稻子不要再浇水了。”喝过汤,爷爷点上烟袋,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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