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束缚（一）

春节过后上班的第二个星期，文安县政府果然下达了一个红头文件，要求全县的机关推荐大学生下乡挂职锻炼，文安县的大学生本来就不多，各个机关推荐上来的人数总共也就二十多个，最后从中选出九名确定为正式人选。Www.Pinwenba.Com 吧高少尘自己还没得到通知，小张就打电话过来道喜，说你小子下去好好干，听那口气仿佛自己就是县委书记似的。下午刘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谈话，正式通知他被组织上确定为正式下基层的人选。高少尘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刘主任立马给他泼了一头冷水：“其实啊小高，也别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乡下的事复杂着呢，你去了机灵点，不然啊……”高少尘不知道刘主任这不然的转折后面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说：“请主任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争取干出一点成绩。”刘主任点点头，说：“咱们招商办的情况你也了解，经费紧张啊，也不给你举行欢送宴了，到时候政府方面会统一安排的。”高少尘受了冷落，心想什么经费紧张，小张走的时候就不紧张了吗？但这话却不能讲出来，有些事自己明白就行了，何必非要扯明闹的都不愉快呢？

年后文安县政府相当繁忙，要开两会，大学生下乡的事为了不影响大局，三天后就开了个欢送大会，书记和县长一个也没参加，只有李大山副县长发表了一个简单的讲话，他说这九名同志，是文安县的精英，要分配到文安相对落后的九个乡里，帮助乡政府更好的开展工作，希望我们这九位同志，不要辜负书记和县长以及全县人民的期望，在基层大展拳脚，把自己所学的知识毫无保留的惠及于民……李副县长讲的激情高昂，台下阵阵掌声，九位大学生同志胸前戴着红花仿佛在战场上凯旋归来的英雄，全然不像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会后放了半天假，大家回去做准备，第二天会有车送到乡下。

高少尘执意要请小张出来吃顿晚饭以示感谢，小张推辞了两句便答应赴宴，他从心底真心的感谢小张帮忙，不然还不知道要在招商办不死不活的呆多久，于是选了一家比较好的饭店定了一间包房，早早点好菜等着小张到来。小张当了科长有了领导架子，姗姗来迟，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工作太忙了。”

高少尘说：“可不是么，领导当然公务繁忙了。”

小张拍拍高少尘的肩膀，说：“你要再这么客套，可不认你这个兄弟了啊。”

高少尘把酒满上举起杯说：“那我啥也不说了，一杯薄酒做兄弟的敬大哥，也真心的表示感谢。”

小张爽快饮尽，说：“别说什么感谢，高兄是个人才，下去了大有作为啊，将来当了领导可别忘了兄弟就行。”

高少尘笑笑：“这哪能呢，没有张哥，我恐怕要在招商办写一辈子情书了。”

两人哈哈大笑，不再客套，边吃边喝边聊。小张问：“明天出发，你分到哪个乡了？”

高少尘道：“东马乡。”

小张咂咂嘴说：“东马乡可是咱们县最落后的。”

高少尘说：“反正是下去锻炼，还分什么先进？”

小张一脸深意的笑容：“这里面学问大了，分到好的乡，那日子比在县里还舒坦，有吃有喝还有油水，像东马乡这样全县最穷的地方，能有啥好日子过？”

高少尘懵了，说：“原来如此啊？”

小张呷了口酒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就算再穷，一个乡镇府还是饿不着人的。”

高少尘忙干了一杯说：“那是，那是，再穷也不能穷政府领导不是？”

小张又问：“明天出发，有没有哪位领导去送你？”

高少尘不解，说：“就是下个乡里，还需要领导去送？再说领导都那么忙，哪有空去送个大学生啊？”

小张迷着眼嘿嘿一笑道：“老弟啊，不是哥笑话你，你对这官场的了解还很浅薄啊。”

高少尘给小张倒满酒，说：“请老哥多多指点指点。”

小张掏出一支烟点上，不紧不慢地说：“要是有领导送你下去，乡里的头头会觉得你有背景自然不敢轻视，领导级别越大下面越会重视你，要是没有领导去，人家还以为就你是个下乡锻炼的大学生，你今后的工作啊，就难开展喽。”

高少尘如梦初醒，原来还有这一说，不由得失落万分，道：“张兄这么一说，真是胜读十年书啊，不过我也没有听说哪位领导去送谁啊？”

小张吐着烟圈：“你这是孤陋寡闻了吧，组织部刘部长会去送林小刚，你这知道这林小刚是谁吗？林书记的侄子；李大山副县长肯定去送赵明，因为赵明是他推荐上去的。”

听了小张的话，高少尘忧郁不已，自己一没有钱，二没关系，看来就算下乡去也没什么前途了，以后在乡里怎么有番作为，这又成了他心头的重大课题。

高少尘是由政府办的一名司机送下乡的，东马乡距离文安县城五十多公里，路况还算不错，公路虽然多年失修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但这条路上行驶的车辆较少，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东马乡镇府的时候，正好中午，事不凑巧，书记和乡长都不在家，只有一个叫马大奎的副乡长接待，马乡长嘴上热情行动冷淡，在食堂给两位安排了顿午餐——每人一碗面条，高少尘都感觉寒酸，司机的脸色更不用说了，脸拉的老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马乡长说：“实在不好意思啊二位，我们这乡里穷，食堂又没啥吃的，真对不住。”司机抹抹嘴说：“马乡长，小高，我还要赶回去，就不多留了，保重吧。”

马乡长挽留：“多呆会嘛，反正回去也没事。”

司机绷着脸，说：“怎么会没事？县里忙的很呢，说不定哪位领导就要用车。”

马乡长碰了一鼻子灰，不再客套，掏出两盒烟要往司机口袋塞，司机一看是本地产的四福，冷冷地说：“这是干吗？让人看见了多不好？”说罢上车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马乡长把高少尘带到办公室，说：“小高先在这休息下吧，正好都下班了，下午让王主任帮你安排下宿舍，县里派你来当乡长助理，哎，咱这乡里能有啥事忙的，还派个助理？”

这话让高少尘心里极为不爽，似乎他的到来是多余的，而且还给东马乡增加了负担似的。马乡长说完就走了，高少尘坐了一会舟车劳顿睡意来袭，靠在沙发上打起瞌睡，隐约听到响声，惊醒一看墙上的挂钟，都两点多了。一位行将秃顶的男人走了进来，高少尘忙站起来打招呼：“你好，我是县里派来下乡的高少尘。”

秃顶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说：“哦，小高是吧，前两天就听说你要来了，大学生嘛，难得，难得，我是乡办公室的王大江。”

高少尘心想这位就是王主任了，忙说：“王主任好，以后多多向您学习。”说完掏出来时带的红塔山递给王主任一支，王主任接过，他又立马给点上，王主任吸了两口称赞：“不错，不错。”

高少尘心想这是夸我不错呢，还是夸烟好呢？领导说话从来都是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他也不是呆子，来的时候准备了一条红塔山笑敬领导的，立马掏出一包递给王主任并说：“来的时候没有带啥，就带了两包烟，王主任您抽着。”

王主任笑笑，说：“这哪好意思。”手却迅速把烟揣进了兜里，动作娴熟面不动容这功夫让高少尘自叹不如，看来当领导的都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伸的极快，你要当真以为他不好意思把烟收回，保证你这一辈子再也看不到他的好脸色。

王主任抽完烟，说：“书记和乡长都出去办事了，明天回来再带你去见领导，下午没啥事，等会儿小燕来了，让她带你去安排宿舍。”

王主任在办公室呆了一会要起身出去，临行前交待高少尘，你现在也是咱们乡政府的人了，帮忙看着办公室。高少尘心想自己下乡莫不是就看门来了？无聊地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阅读，文安日报的副版每周有期文艺天地，上面会刊登文安一些文人骚客或是文学爱好者们的小豆腐块。高少尘正看着一篇小说出神入化，突然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进来，他以为是来访的群众，心道乡下的人就是素质不高，都不知道敲门。忙放下报纸问：“这位女同志，有事吗？”

女人瞪了他一眼反问：“我还没问你是干吗的，你到问起我来了呢。”

高少尘解释：“我是今天刚来下乡报道的高少尘。”

女同志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哟，原来是大学生啊，早听说你要来了，我是王燕。”

高少尘脸一红忙说：“啊！那你就是小燕，刚才王主任出去的时候让我等你呢。刚，刚才真不好意思啊，把你当群众了。”

王燕笑笑说：“有啥不好意思的，以后都是同事了，你先坐下，等会我带你去安排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