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彷徨(一)

2018-04-15 作者: 郭小三
三、彷徨(一)

文安县位于华北平原南端,隶属于名河省,拥有90多万人口,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煤矿和铁矿已成为文安县的经济支柱,本地的百姓百分之八十从事着与煤铁行业有关的工作,当然百姓的怨言也颇多——重工业为主的城市,环境污染以及对大自然的生态破坏是可想而知的,县城的上空一年四季灰雾蒙蒙,倒不是因为天气阴沉不好,基本上都是灰尘飘荡满天,你在文安基本上看不到老百姓穿白色的衣服,穿件白衬衣出门,回来就能变成黑的,说法有点夸张,但多少也印证了文安环境的确差强人意。Www.Pinwenba.Com 吧

高少尘是土生土长的文安县人,以前上学走在街头基本上见到人都点头打个招呼,因为县城就这么点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认识谁呢?况且文安又不像那些大都市拥有无数的外来人口,在文安的街上遇到个说普通话的人你都觉得稀奇以为是天外来客。高少尘这次回家却有了意外的发现,在他四年前去上大学的时候,印象中的文安与此刻相差甚远。他走出文安汽车站的那一刻,心生茫然与惊讶,夏天的太阳炽热无情,却丝毫影响不了文安街上的繁华与热闹,各种商店林立,小商小贩热火朝天,就连行人也时尚了不少,女孩子穿着性感的裙子招摇过市,全然不比北江这样的大城市中的女人逊色。高少尘记忆中的文安不是这个样子的,他记忆中的文安是灰色的,建筑比较残旧,街上行人稀少,市民的穿着虽说不是破烂不堪,但多少有点土——对于在北江大城市生活四年的他来说,文安人的衣着的确有点落伍。想到此处,高少尘不禁莞尔,也许是自己落伍了,如今的中国正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无数像文安这样的小县城都在迅速腾飞,建筑工地随处可见,按摩中心洗脚城遍地发芽,西餐厅咖啡馆鳞次栉比,女孩子的穿着打扮理所当然与时俱进,完全没必要惊叹,或许大学四年他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无暇顾及文安的变化,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文安的变化也不是突如其来,只是自己没有刻意的注意罢了,这种想法不免又让他伤感,好比悄然而逝的时间,生活里谁都没有在意,当你转过身回想过去,却已华发丛生佝偻老去。

文安县城的居民建筑风格和北京相像,高少尘的父母住在县东老城区内的一套四合院,但与北京的四合院又有点差别,北京的一座院子里往往住几家子人,文安的却是独家独院。高少尘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院内却没有人接应,也没有母亲以往快步跑出来的迎接,高少尘推门而入,走到屋中,看到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父亲抬抬头问了句:“回来了?”

高少尘把行李扔在一边,说:“嗯。”

从小到大,他和父亲的语言交流一向甚少,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当了五年兵然后转业到文安县拖拉机厂工作,一干就是一辈子,其实在高少尘的内心并不是不想和父亲交流,只是父亲整日板着脸让他想好的话语望而却步。

“我妈呢?”高少尘问。

“出去买菜了吧。”父亲看着报纸,对高少尘的归来一如继往没有多大热情。

高少尘倒了杯水,又把父亲面前的茶杯续满,问:“爸,今天没上班?”

父亲把报纸放下,叹了口气:“哎,退休了。”他的目光里充满一种难以言诉的忧伤。

高少尘喝了口水:“这就退了?不是明年才到年龄吗?”

父亲说:“厂子里效益不好,缩减开支,说白了就是让一些人下岗,反正我年龄大了,就主动提出下岗,给年轻人留个名额,还好厂领导看我年龄大了,给我办了退休,这样每月还有点钱拿。”

高少尘对于父亲的举措无法评价,是应该夸他有奉献精神,还是骂他傻呢?母亲这时候从外走进来,说:“少尘回来了?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

高少尘说:“毕业了,这回来可就不走了,还打啥电话?”从小他和母亲的话是最多的,因为母亲不像父亲那般面孔冷漠。

母亲像想起什么似的:“哎,是啊,这四年说过也就过了。”

高少尘问:“小妹呢?又出去玩了?你们也不管管她,一个女孩子成天在外乱疯不好。”他在小妹面前,比母亲还爱唠叨,平时小妹也这样说他,比老妈还烦,管的比县长还宽。

母亲说:“玩什么玩,都上初二了,补习去了。”

看来妹妹也懂事了,高少尘心生莫名感慨,一想起妹妹高少玉,脑子里的画面总是停留在童年他和小玉打打闹闹你追我赶的情景,小玉人小鬼大,鬼灵鬼灵的心计颇多,每次争执不过高少尘,她就装哭,或者信口雌黄污蔑哥哥,说哥哥打他了,其实高少尘只不过轻轻碰她一下而已,但女孩子天生就有撒娇扮可怜的权利,父母每次都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慢慢的高少尘对小玉是又爱又怕,爱是血缘里天赋的亲情,怕则是担心小玉又诬告他这他那的。直到高少尘去外地上了大学,小玉也长大了,他们兄妹在一起的时间反而越来越少,见面也不打闹了,成长与成熟的那份懂事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儿。

吃晚饭的时间,高少尘和父母刚围着桌子坐好,小玉一脚踏入家门,惊奇的道:“哥,你回来了呀?”

高少尘回答:“是啊,补课这么晚,快吃饭吧。”

小玉洗了个手,坐下端起碗问:“哥,你什么时候走啊?”

高少尘愣了一下,他毕业了,还能往哪走?他已经无处可去了。直到此刻他仍然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仿佛真的是以前放暑假回来住两个月似的,但小妹的询问像一把锥子,把他的梦境气泡尖锐刺破。他故作伤感:“哎!我毕业了,还走哪啊?”

小玉夹着菜:“真的呀,我还一直以为你明年毕业呢,哥,那你有啥打算啊?”

高爸爸瞪了一眼小玉:“食不言,寝不语,吃个饭,这么多话!”

高母和高父斗争了一辈子,不管高父什么意见,她都会争上几句,此刻她又找着了话头:“你说孩子干吗啊,咱家又不是人民大会堂,讲究啥?”

高父不予理会,埋头吃饭。高母却一发不可收拾,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都明白她是在埋怨高父:“孩子现在毕业回来了,连个工作也没有,有的人还自视高尚,放着工作不要让给别人。”

高少尘劝道:“妈,您别说了。”

高母却来了劲:“干吗别说了?我说说话怎么了?你们爷俩就合起来欺负我啊?”

高少尘辩解:“妈,你怎么这样说呢?你知道我们都没什么别的意思。”

高母不可理喻:“谁还不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呢?你问问你父亲他是不是自己不要工作的?”

高少尘说:“妈,爸有自己的主张,反正他要退休了。”

高母说:“明年才退呢,他这么积极干吗?他这么高尚厂里怎么没给他发个奖状?再说他在厂里好歹也是个主管,出去说话至少比现在强吧,一退休人家把你的话都当成屁。本来给你联系好的工作,现在也吹了。”

高父忍不住了,把碗敦在桌上:“你有完没完!”说罢起身而去。小妹低着头左顾右盼不敢发言,高少尘同样左右为难,想去劝父亲又怕母亲生气,想说母亲两句,又怕母亲借题发挥,她唠叨起来的场面绝不亚于一场战争。

高少尘给母亲夹了点菜,低声说:“妈,以后您别总和爸吵,他退休了心里也不好受。”

高母看着他,欲言又止,闷声吃起饭来。小妹朝她扮了个鬼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匆匆吃完饭,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心里像被充满了气,憋堵的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高少尘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彷徨过,如同被人扔进了无边无际的沙漠,找不着出路陷入巨大的绝望之中。不知何时他迷迷糊糊的睡去,依稀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不知道何种原因被人追杀,拼命的奔跑,忽然间眼前已是悬崖万丈,脚下荆棘遍布,身后恶人狰狞近在咫尺,他想求饶却无力下跪,恶人的尖刀猛然刺来,他感受到了一丝冰凉甚至一丝解脱的快感,伴着红色的液体他轰然倒下,在他行将闭上双眼的时候,却看到一只蜗牛,它背负着沉重的硬壳慢慢爬行,显然这个渺小的家伙,还不知道前方已是绝路。高少尘艰难的伸出手,他想帮蜗牛改变一下前进的方向,眼睛却开始出现幻觉,那么近距离的蜗牛他始终触碰不到,他在梦中鄙视自己的无能,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他都要死了,还有心情去在意别人的远方,想到蜗牛摔下悬崖粉身碎骨的场景,他放弃了可笑的举动,用尽全力闭上了双眼,梦却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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