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房

2018-04-15 作者: 侯发山
听房

在我老家河南农村,过去有听房的风俗,就是村里如有人结婚,到了晚上,新房的窗户外边就藏匿着不少人,偷听新郎和新娘的悄悄话。特别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由于当时农村的业余文化生活比较匮乏,听房便成为一种很热门的群众性娱乐活动。改革开放后,随着农村电视的普及和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听房的人渐渐少了,后来村里就剩下二孬一个人好这一口,村里只要有人结婚,他是非听房不可。因为他是光棍汉,好吃懒做,日子过得缺盐少醋没滋味,自然也一直找不下媳妇……他不听房他急啊。

这一天,是九叔和九婶大喜的日子。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二孬又乐此不疲屁颠屁颠地去听房了。二孬认为,今天晚上必有好戏看。因为九叔家里穷,日子不景气,九婶当初不同意这门婚事,然而两家大人的关系黏糊得跟油和面似的熨贴,根本不顾及九婶的感受,反而在竭力撮合这件事。九婶不想惹爹娘生气,就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九叔必须给她买一辆机动三轮车当作彩礼,九叔心里老大不痛快,但最后也同意了,就东挪西借塌了一屁股的债才满足了九婶的条件……这样磕磕绊绊的婚姻,新婚之夜能有好戏吗?二孬幸灾乐祸地猜测着。他刚潜伏到窗户外边,里边就传出了新郎和新娘的对话:

九叔:睡吧?

九婶:睡就睡。

九叔:嗨,我说的不是睡,是睡!

九婶:唉,不是不想睡,就是老瞌睡。

九叔:谁说不想睡?瞌睡也得睡!

九婶:那咱先去睡,睡睡咱再睡?

九叔:睡着没法睡,不如不去睡。

九婶:不睡老瞌睡,睡也没滋味。

九叔:先去喝口水,喝水能驱睡。

九婶:中……

听着这天书一般叽里咕噜的对话,二孬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他知道好戏就在后边,一边兴奋地咂摸着嘴,一边继续凝神静气猫在窗户台下边等待着好戏开演。果然,很快屋子里又传出了两人的悄悄话:

九婶:你老实点……

九叔:嘿嘿,结婚不就是为了睡……你是咋了?

九婶:咋了?你先说说,今后有啥打算吧,说了再睡。

九叔:还有啥打算不打算的?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老丈人死了哭爹——随大溜,人家咋种咱咋种呗。

九婶:你就知道跟在人家屁股后头跑?整天土里刨食,种一葫芦打两瓢,能有多大出息?

九叔:你说咱一个农民,不捣腾土地又能做啥?

九婶:地当然得种,分到咱手里的地,如果荒了会让人捣脊梁筋的。

九叔:就是吗,种地是咱庄稼人的根本。

九婶:依我看,咱光指望那二亩三分地还不行,你就不能再动动脑子,鼓捣点别的事?

九叔:咱一个农民还能干啥?

九婶:咱不如先从小本生意干起……告诉你,俺娘家有个婶子,农闲时节,挎个篮子收购村里的鸡蛋、核桃、柿子啥的,然后坐车到城里去卖,见天挣一、二十块钱哩。

九叔:咳,原来你是想贩卖山货,这就是你的雄心大略呀?

九婶:别不服气。咱乡下的东西没污染,营养价值高,城里人最喜欢啦,说是绿色食品。不过,咱不能小打小闹。你想想,俺的彩礼为啥非要一万块钱?

九叔:不知道。

九婶:我想买个机动三轮车。

九叔:噢,我明白了。可是,就凭咱开个机动三轮车倒来卖去,又能富到哪里?

九婶:是富不到哪里去,可咱勤勤快快地干上一年半载,有了本钱,那就可以放手大干了,或整个塑料大棚,或搞个家禽养殖……

九叔:中中中,我以后听你的。咱睡吧?

九婶:看你猴急的,睡就睡,我还怕你?……

听到这里,二孬打了个激灵,感到十分失落,有一种从山上滚下来的感觉。此时此刻,他觉得听房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他从窗下站起来,踉跄着脚步,自言自语地说,人家都在想方设法地发家致富,向往吃香喝辣的红火日子哩,我这是在干啥哩?我这是图啥哩?没想到,他才走出两步远,就听到身后“哗啦”一声响,说时迟那时快,他已变成了落汤鸡。这时,屋里传来九叔和九婶爽朗的笑声,隐隐约约传来九叔的声音,说什么他是烂泥巴糊不上墙,偷听去也无妨,他不是做生意的料,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等等之类的话。二孬知道是在说自己,但他没敢声张,转身落荒而逃,一边恨恨地说:你们竟敢往我身上泼尿?还小瞧我,哼!别拿豆包不当干粮!说不定哪天我也有冒烟的时候……咱、咱走着瞧!

九叔和九婶并没按照洞房花烛夜的约定去贩卖山货,而是又贷了一部分款,在村头建了个养猪场。

二孬呢,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的生活突然有了目标。一边认真打理地里的庄稼,一边在农闲时节收购鸡蛋然后到县城去兜售,后来又弄了个机动三轮把生意往大处做……二孬的好日子来了,幸福接踵而至:他翻盖了房屋,还娶了个邻村的姑娘,日子红红火火的,让村里人很是眼热。

二孬纳闷了好多天,终于明白了,就想对九叔表示一下感激之情。在村头的小饭馆里,二孬恭恭敬敬地给九叔倒了一杯酒,说谢谢九叔,要不是你和九婶在你们的新婚之夜指点我,我二孬不会有今天。

九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满意地笑了笑,咂吧着嘴,说二孬,你说的啥呀?我咋听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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