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2018-04-15 作者: 王宗仁
第七节

宋哲元惴惴不安的心境一直没有得到抑制,而且在一天天加剧。给人的感觉是,华北地盘上的大大小小事情全揽到了他的怀里,每一件事都难为着他,熬煎着他,使他不知该怎么办。他是决策者,涉及到对日交涉的事,必须他拍板。不能没有宋哲元,华北的天地需要他撑着。也许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人们确实都这么认为。

宋哲元难当呀!

这不,眼下日军提出要他答复七项要求,要他向日军道歉。说实话,让他痛痛快快地答应日军的这七条,他没这个胆量。至于要他去赔礼道歉,这并不是太难的事,不就是低一下脑袋,说几句谴责自己的话吗?这好办,能做到。为了中华民族,为了全局,宋哲元不会在乎个人受辱。可是,话又说回来,我宋哲元毕竟不是在地里锄苞谷苗的庄稼人,我是29军的军座,是坐在冀察政务委员会头把交椅上的首脑人物,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我宋哲元不是宋哲元。这话不好理解?其实真真切切就是那么回事。宋哲元就不是宋哲元嘛……

他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罢,就这么一回,为了保存实力,也为了求个和平……。”

他就这样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宋哲元找张自忠请求;老弟呀,咱们一起商量商量。张忙说:我听你的。

不必研究目的和办法,这些日方会都作为现成“礼物”放在了那里,现在所缺的是拿着这些“礼物”怎么送到目的地。路线也不必自己选择,日方都清清楚楚地指给了你。

宋哲元说:“今晚你就答复桥本群,我们大体上承认他们的七项要求,该办什么手续,全由你主办就是了。”

张自忠不能不接受这个重托,但是,他也不能不提醒军座一个问题:

“日军给我们的最后限期是7月19日,今天才是17日,就是说还允许我们有两天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事情。”

宋哲元:“不必等到最后的日子了,这档子事早一天总比晚一天好。压在心上总是个沉重的石头,把它早早揭去了,就可以轻松地干点事。”

张自忠不语。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接下来,宋哲元就该和张自忠谈谈如何向日方道歉的事;他说:

“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特别是到了关键时刻,我总要找你谈谈,你是我信得过的人。”

这话极是,张自忠承认。不过,今天这事让他作难,不要说对于道歉他有自己的看法,他更无法代替军座去道歉。道歉也是有个规格的。

显然,宋哲元猜到了张自忠的心事,便一语道破地说:

“我没有让你替我履行这件事的意思,而是想请你谈谈,我何时去道歉,怎么个去法,这些你总该有自己的想法吧!”

他这么一说,张自忠倒真想起了一件事,便给军座献策道。

“昨天田代皖一郎病逝,日方已决定18日为他举行葬礼,按惯例这葬礼是非去不可的,就乘这个机会你去见见香月,该说的话说出来,一举两得,岂不很好!”

宋哲元高兴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就这么办!”

他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高天上,一排小鸟斜着翅膀飞往极远……

宋哲元与香月清司的会面具有三重意义:

为田代送葬;

向日方道歉;

拜见香月。

应该说,香月的态度还算热情。他的傲慢在这之前已经由他的高级参谋和知鹰二在张自忠面前抖完,现在该他出来圆场做好人了。对宋哲元的来到,香月是这样理解的:这是没说道歉词句的道歉。所以,他很欢迎,说:

“很荣幸见到宋将军,中日两国一水之隔,本该是朋友嘛。我来到华北任职,人生地不熟,离开宋将军关照我是寸步难行。”

香月说着拿眼睛的余光斜视一下宋哲元,他很想知道宋对自己的话有何反应。

宋哲元极不自然地笑了笑,只觉得两只手放在哪儿也不合适,便举起双手互相搓了搓,说:

“阁下太客气了,我们的关照谈不上,倒是要请贵军高抬贵手。我想阁下对贵军在华北的作为不会不了解吧,民众积怨太深,我们虽然做了许多解释,也……。”

香月忙打断了宋的话,他极不情愿宋在这时候讲这些事,说:

“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让变为昨天的历史,相信我们还会有美好而愉快的合作的!”

宋连连说:“是的!是的!”

香月该露杀机了。时机一到,他就威胁宋哲元说:

“陆军省已经来电催问贵国限期答复日方七条要求的事了,至今未见贵军的正式答复,不能不令人焦急。当然,我的焦虑肯定是解救不了宋将军,一旦限期一到,后果就难收拾了!”接下来他便把免除冯治安师长职务、中**队撤出八宝山附近等七条要求又喋喋不休地重述了一遍,话语里充溢着要挟和火药味。

宋哲元说:“这些条件我们原则上都接受,只要和平有望,中方是不会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的。”

香月说:“好,人都说将军是个痛快人,今天我领教了。和平有望,这话说得好!中方接受七条,和平就不是一厢情愿的事了。”

宋哲元的激情在拜见香月时被鼓荡得心花怒放,他真恨不能变作一只喜鸟,将自己与香月的谈话通报给更多的国人。

他自以为满载而归,红扑扑的脸膛像喝足酒一样滋润,逢人就说:“和香月见面,谈得很好,和平解决卢沟桥争端已无问题!”

长长的黑夜还未过去,幽幽的暗影又要来临。

参加完葬礼的第二天,宋哲元乘专车从北宁线离津赴平。香月赶来送行,劝他;

“宋将军,你别去北平,到别的地方落脚或索性就呆在天津也好。”

宋哲元并没有细想香月的劝阻是什么意思,香月也没有说明他为啥要操这个闲心。也许说者和听者都把这当成了平平常常的几句话。宋哲元对香月说:

“我必须到北平去一趟,好督促部属们遵守协定。总不能我们在这里讲得好好的,下面各行其事嘛。”

香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列车随着震耳的铿锵声稳稳地西行。

一阵刀尖在玻璃板上划过的刺破耳膜的怪叫声从荒原上响起,列车猛地一栽,停在了杨村西侧的大桥边。

什么事?宋哲元问,他的心加剧了搏动。

随员报告他:桥下出现了地雷。

宋哲元的脸色瞬时变得苍白。

幸亏都是些没有安装引信的地雷,使宋哲元免于一难。

后来弄清了,这是日本人搞的鬼,只不过掏钱雇来埋地雷的人都是中国老百姓,他们有意胡弄日本人,没有安装引信。

宋哲元蓦地想到了离开天津时香月的劝阻,真不知该感谢他还是恨他。

列车驶过杨村大桥以后,宋哲元仍吓得不住地擦额头的汗珠。

接着又发出了一起绑架事件,那是冲着张克侠的。

日寇收买了张克侠的司机**阁。没有什么奇怪的,当他看到日本人的怀抱就是他最终的舒适的人生摇篮以后,他就自然而然地背叛了自己跟随多年的主人。日军早已知道张克侠是**的地下工作者,要谋杀他。**阁心甘情愿地当了凶手。

这天夜里,**阁,还有另外3个日本浪人,按照日寇的指使,携带匕首、绳索,穿街过巷,来到张克侠所住的东四7条8号。**阁是活地图,他不仅知道张克侠的家以及从什么地方越墙最隐蔽最安全,而且还知道张克侠身边没有警卫,张的家里除了他的太太就是两个还没有长大成人的娃儿。家贼难防嘛!

在翻墙进院之前,**阁再次给3个浪人壮胆,说:“什么也不用怕,进去踏开门就能抓住张克侠。”

一个张克侠可以从日寇手里换得白花花的银元一大堆,**阁早就馋得流口水了!

可是**阁和几个浪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翻墙入院后,就被一个壮汉发现,这汉子身强力壮,精通武术,他立即与4个歹徒展开了拼斗,一个浪人被打伤,躺在地上直抽筋。另外3个歹徒见势不妙,七撞八碰地拉开大门,匆匆逃却。

这个壮汉叫路明,是传令班的班长。

原来,卢沟桥事变发生以后,日军对北平的**地下组织展开了强烈的攻势,时不时有党员被杀害。在这种情况下,担任张克侠与党组织之间联络人的**北方局联络部长萧明便建议张克侠加强警卫,以防日寇的暗害。张克侠接受了这个建议,便抽调传令班班长路明住进了自己的小院内。他的家里从此有了警卫员。

**阁跳进张家住宅杀人的事很快就在北平风传开来了。正义的民众都在谴责日军的卑鄙、阴险行为。这是明摆着的事:地雷炸桥、入院杀人,他们就是要加害坚持抗日的29军的高级将领。

地雷没有炸着宋哲元,宋长叹一声:万幸!

歹徒没有杀掉张克侠,宋又是长叹一声:万幸!

这两个“万幸”加在一起,也没有把这位军座惊醒,他仍然对“和平谈判”抱着希望,他仍然忙忙碌碌地与日军交涉。

就在他进行这一系列的“和平使者”的工作时,当然不可能不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北平的气氛与天津迥然不同,卢沟桥前线两军在对峙;北平城在戒严;所有的部队都在备弹药、挖工事准备作战;市民们出出进进表现了极度的不安静……

宋哲元心理很乱,情绪很躁,身体很累,他对随员说:“把门窗都给我关上,我要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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