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续香火两英传接力 度不惑成儒终有后(1)

2014-08-14 作者: 杏园秋雨
第一章续香火两英传接力 度不惑成儒终有后(1)

这是一块古老而具有传奇故事的土地。

这是一户普通而带有传奇色彩的人家。

这块土地,这户人家;这人家是这土地上的一块泥巴。

贴近这块土地,虽不能再见到那刀耕火种的悲壮,金戈铁马的沙场,却仍可感受到习习古风的拂面,缕缕硝烟的弥散。

捧起这块泥巴,虽不会闻出那脂红粉白的玉香,武林高手的英气,却也可揉捏出悲欢离合的情泪,赤子男儿的热血。

但见这里,银杏古木参天,匝匝密密,将所有的人家都掩隐其中,恰如仙神护佑一般。所以,这里故事之多,传说之奇也就不足为怪了。

不信,你就问问这银杏古木。它会告诉你,如来佛是如何端坐祥云,抛银杏仙果于这地界普救众生;观世音又是如何派银杏仙子下凡于此消灾除恶,并促其与一个叫金泰的后生喜结良缘,然后让他们化成雌雄两株银杏树永远地留在了这块土地上的。它还会告诉你,吴越楚汉是如何在这里争霸,唐太宗是如何在这里饮马,岳飞是如何在这里安营,刘伯温为何到这里暂隐,康熙帝为何给这里赐名,陈老总、粟司令为何来这里布阵等诸多掌故的。所以,这块土地绝非等闲,而富有了传奇。无论是道佛之家,还是文人墨客,或是英雄豪杰,都曾在这里演绎了许多的故事。于是,这里的后人又将这许多的故事继续演绎了下去。

那么,这等神奇之处,究是哪里地界?竟是位于何方?这土地上的这块泥巴的这户人家又有怎样的故事?

且莫急,你先听这里人怎样说话的。这里的人如果嫌你懈怠不勤,或是言而无行,那就会说,你是半夜三更上扬州,天亮还在锅门口;如果你言行过分了,或是胆子过大了,那又会说,你是泰州的灯笼——没得影子。可见,这里肯定离扬、泰二州是不远的。明说了吧,这里是过去隶属扬州,现在隶属泰州的一个东可吻大海,西可踩长江的去处,名曰“延令”,誉为“银杏之乡”的是也。至于这里的这户人家的故事是个怎样的故事,那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不过,若非要先说上三言两语不可,那就借用大师和诗人的话让你有个底儿吧!

一句是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在他的《安娜·卡列尼娜》开篇讲的,那就是“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另一句是德国诗人歌德的至理名言,叫“希望是不幸人的第二灵魂。”

还有一句则是我国唐代大诗人李白的那为许多人所熟知的话,即“人生若波澜,世路有屈曲。”

好了,要知端详,且请再做细听——这故事正伴随着一个孩子的啼哭向我们传送而来!

哇——哇——

这是新生儿的哭声。好响亮的哭声!

伢儿的啼哭声,随着秋风,伴着细雨,敲响了左邻右舍的窗,叩开了前院后户的门,并迅速向三村六庄、四面八方传去;向人们报喜,向大家宣告:

李家,“神枪硬骨菩萨”李成儒乡长家续香火了!上苍因李成儒昔抗倭锄奸有功,今为民造福有德;又感其大马庄人(本地人常以出嫁女娘家的庄名代称老婆或出嫁女之名)罗海英为李家求子之至善至诚,故而特在他不惑之年,在共和国诞生已满五周岁之时,给他送来了福音,让他的另一个女人——西江人蔡江英为他生了一个胖小子!

不胫而走的消息驱散了绵绵秋雨给人带来的凉愁与烦意。这“银杏之乡”的元坔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东边的大俺妈头戴斗笠,手提包好的红糖、大枣出来了;东对面的王家庄嫂子身披雨衣,怀抱老母鸡也出来了。这两人遇见,一个手一扬:

“佤(我们的)大奶子俺妈!去西江俺妈家的吧?”

一个手一招:

“佤骚骚嫂嫂!你也是吧?”

她们就这么个称问,这么个回喊,便算是打了招呼。原来她二人都是与江英年龄相仿的要好姐妹,大俺妈家与成儒家是门房(两家上辈父亲是同胞兄弟),王家庄嫂子长大俺妈两岁,长江英一岁,她们在一起是没了辈分的。王家庄嫂子与大俺妈两个又特会搞笑,每到夏天,她俩就常在午后来成儒家的银杏树下纳凉,趁男人正睡午觉,她们便把夏布褂子一脱,赤裸着上身,只着条短裤,然后你给她掐痱子,她给你挠痒痒的惬意一下;就这样掐着、挠着的,不一会则又变成你捏一下她的奶头,她揪一下你的腋毛的戏闹起来。江英绝不像她俩那样“疯”,往往这时会突然站起来,说是有男将(男人)来了,这才止住她们的疯闹。因大俺妈奶子大,所以王家庄嫂子便称她“大奶子俺妈”。这王家庄嫂子呢,她会说点带荤味儿的笑话——

比如她们一堆儿的吃了晚饭闲耍一会,她要回去了,她就说:

“早点回去靠一靠,男将压得两头翘。”

比如人家说她不显老,她便说:

“嗨!大腿夹夹紧,冒充‘新产品’咧!”

因此,大俺妈总是喊她“骚骚嫂嫂”。这会儿,两人刚打过招呼,王家庄嫂子又以她特有的语言开了腔:

“佤西江俺妈的肚子真争气,几年不养(生)了,这一养还真养了个带把儿的。”

“怎么样,你也想再养一个啊?”大俺妈也来了话。

“你别说,我还真想叫佤(我的)男将加点油,再养一个!”

“做梦去吧,你要再养(痒)啊,加油不中,烧开水烫差不多!”

“好,好,好!我不养,你养,你奶子大,人家说不出嫁是金奶子,出了嫁是银奶子,养了伢儿是狗奶子,你呢?你是男将都想摸的马奶子!”

“看我不来撕你的嘴,你个骚骚精!”大俺妈笑骂道。

两人正说笑着,又遇着了撑了把雨伞,拎着鸡蛋从塘南来的三奶奶和顶了块雨布,捧着小伢儿穿的毛衫子、猫儿头鞋子,从西边过来的西江姨娘……这下就更热闹了。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些奶奶、俺妈、大嫂的,从各家出来相互招呼着,说着、笑着,打着、闹着,一齐向乡长李成儒家涌去。跟在她们后面的则是一群也在追打嬉闹的半大姑娘和细伢儿们。

这是为何?这么多人竟都自发地去李成儒家祝贺,就因为他李成儒是个乡长,还是……?这么多人又为何多是女的、老的、少的?这里的男人们呢?青壮年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要回答这些问题,那可真要从这李成儒说起了。提到这李成儒,大半个延令地界恐怕都会是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的。那倒不是他当了个小小的乡长,而是传说他解放前在新四军地方“独立团”练就了一手好枪法,能百步穿杨,他若打你的左耳朵,飞掉的便绝不会是右耳朵。并由此得了一个“神枪硬骨菩萨”的绰号。这个绰号里带有“菩萨”二字,除说明了他惩恶斗敌的神奇,还因为他为人仗义,善救危济困,所以老百姓都跟他亲近。这会,他家有这等喜事,人们知道后都来祝贺当是自然了。

解放后,李成儒做了延令县燕子乡的乡长。此时,他正带着燕子乡包括元坔村在内的共六个村的民工奋战在古马干河的水利工地上。他还不知道,他的西江人蔡江英已给他生了一个胖小子呢!

这是一九五四年的秋天。虽然这年长江中下游地区起了洪水,自然灾害严重,但挡不住农业合作化势如破竹般的迅猛发展;新中国的建设正犹万马奔腾,一日千里。

可不是,八月中旬抗洪斗争刚结束,与江阴隔江相望的延令县就召开了乡镇以上的干部工作会议,会上县政府张翠莲常务副县长作了部署,要求各乡镇组织好民工,准备大会战,开挖古马干河,兴修水利,确保国庆期间开工,元旦时基本疏通,春节前胜利竣工,而向新中国建国五周年,向一九五五年的新年献上一份厚礼。正是为了完成县政府交给的任务,李成儒从县上开会回来不久,便在全乡组织了近两千人的民工队伍;在秋粮还没完全收好,各家的白果(银杏)还没来得及打下来,十八岁到五十岁的男丁们便都跟着李成儒这个燕子乡水利建设团的团长开赴到了古马干河的水利建设工地。

上河工是当时水利建设的需要,可想不到的是这却成了以后三十年间该地区的村民们在每年的深秋至整个冬季,甚至来年的春季都逃不掉的“苦役”。

闲话收起,言归正传。在各水利团的团长中,唯这个李成儒团长文化最低,识字最少,除能认写自己的名字和几个常用字外,其余就是字认得他了。他本出身行伍,可偏偏他的名字叫成儒,蛮儒雅的,显得颇有文化。所以不少人都跟他开玩笑说:

“你不应叫成儒,而要叫从武。”

李成儒呢,他总是很认真地回应道:

“那是旧社会让我儒不成,逼着我从武的。还真不要说呢,要不是我李成儒当了毛主席的兵,参加了新四军,跟队伍上的兄弟一起打败了他娘的小日本和蒋光头,这个燕子乡乡长的位置就不是我这个李乡长的,而是另外一个李乡长——那个匪乡长李冠群的了。现在是新社会了,我大小也做了个官,也算代我老子李向士实现了个希望,将来我儿子更会圆我祖上和我的梦的;我即时成不了儒,我的儿子也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儒的!”

李成儒讲这番话时声情并茂,甚至让人听不出这些话出自一个大半文盲的人之口,因此总是令人倍受感染,不住地点头,而希望他继续地“演讲”下去。

可每每李成儒讲到“我的儿子也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儒的”这句话时,就一下子嘎然而止了,就什么也不说了。为什么呢?因为只有这时,他和熟悉他的那些“听众”才猛然意识到:

他,虽然快四十开外了,虽然还娶了二房,但至今还没有个自己的儿子,不是不曾有过,只是……

总之,只要说到儿子,也就说到了他的伤心之处。

原来李成儒他家四代单传,独苗独根;因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古训深刻影响着李成儒的家人,希望香火延续,人丁兴旺,也成了李成儒家每代人的最大心愿。

李成儒的祖上本来还是有点田产的,但到了他祖父李俊林手上时,因官府要抓李俊林去当兵,李俊林的父亲担心这独子万一有了闪失要影响李家香火的延续,所以就变卖了全部田产把他保了下来。

李俊林虽免了被抓壮丁的祸,却招来了失地的苦痛与贫穷。因此,他恨官府,可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有点出息,识几个字,做些正事,以免再受欺压,再遭贫穷。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李俊林请人为儿子取了个带有希望的名字叫向士。

不过李向士一生贫穷,别说识字断文,出仕入阁了,就连扁担大的“一”字也不识一箩,而一辈子靠做长工、做帮佣度日,差点连老婆都讨不到。只是祖上的希望他没有忘,愿未灭,梦还在。因此后来他娶了徐氏,生了个儿子,即请庄上的大先生为其取名以寄托希望,继续梦想,这就是成儒也就是李成儒。

有意思的是李向士的父亲李俊林为了香火有继避兵役,不让儿子当军阀的炮灰,弄得家境一贫如洗,父子悲苦一生,祖上希望几近破灭,香火差点无继;而李向士的儿子李成儒则为了改变贫穷,免受欺压,遂抱着“不成儒,即成武”的决心,毅然当了共产党的兵,参加了新四军,结果不仅真给李向士带来了希望,还让李向士有了梦想成真的可能。

那时,新四军在延令城东的黑松岭打了一仗,也就是史上说的“黄桥决战”。这一仗打出了新四军的威望,也打出了共产党的又一个天地,让老百姓看到了希望,找到了救星。于是,黄桥烧饼慰劳忙,多少老百姓,为了支持人民子弟兵,先后送上了自己的伢儿去当新四军!饱受地方恶霸欺压,吃尽千辛万苦的李向士正是这些老百姓中的一员。一九四一年四月,新四军新成立的延令警卫团又攻克了元坔东边姚家岱的日伪据点,全歼了日军一个分队,击毙十二名,活捉了三名,这一仗首创了苏中地区生擒日军的新纪录。因此,当李向士的儿子李成儒决定报名参加新四军延令警卫团时,李向士不仅没有反对,还亲自将自己的这一独苗送上了队伍。

这一年,李成儒二十七岁。参军的时候,李成儒刚与邻村大马庄的罗海英结婚,虽说上演了一场实实在在的“新婚别”,但因为他所属的警卫团实际上就是以前的地方游击大队,李成儒参军四个月后又改成了延令独立团,仍属地方武装,不是主力,所以不会开拔,总是在延令城周边活动;这样,李成儒也就常有了回家的机会。

其实,李向士完全同意并支持儿子参军是基于两个重要因素的。一来新四军在黑松岭和姚家岱打了大胜仗后,地方上的汉奸恶霸规矩多了,鬼子跟伪军也没那么猖狂和频繁地下乡骚扰百姓了;李向士和许多穷苦人一样终于能稍稍舒口气和直了一直腰杆。这让李向士看到了希望,所以他决定支持儿子参军。二来李向士的儿子报名参加的警卫团是新四军的地方武装,平时,队伍上的人总是分成几支在延令城附近活动。李向士认为这有两个好处,一是鬼子汉奸恶霸被警卫团的人打怕了,他李向士在庄上就不会被坏人欺侮,他当然不会想到斗争的复杂性和后来斗争的残酷性;二是儿子离家不远,有时就住在家里——这就对了,只要成儒常回来住住,新妇(儿媳)就会生伢儿,就会给他李向士添孙子,他李向士就会后继有人,这李门的香火就会延续,就是成儒万一有个闪失,还有孙子啊!这实际上是李向士同意并支持儿子参军的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正是这一重要原因,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李向士为什么一定要在儿子参军前给他完婚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罗海英的坚定支持,没有罗海英愿为李成儒付出一切的牺牲精神,那么无论如何李向士的这一愿望都会注定要落空的。不仅如此,以后的许多事情都无不说明罗海英嫁给李成儒,那实实在在是成儒的幸运,也是成儒家李门的幸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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