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汤饼会”上食“汤饼”

查慎行，清代浙江海宁人，字夏重，又字悔余，号初白。少年时追随黄宗羲学习经学，长于诗文。他喜好游山玩水，将所见之物托于诗咏，故杂诗颇多。他的同年钱庵50岁时，二月份添了个孙子，五月又添了个儿子，而其子生日与查慎行同，年龄正巧相差一个花甲子，于是查慎行作了一首《同年钱庵举幼子年月日，皆与余同，因命名同初六月八日为汤饼之会，席上戏赠》诗。这是我读过的为数不多的关于“汤饼会”的诗：

老钱年逾五十矣，二月抱孙五月子。

子生距我六十年，月日皆同时异耳。

人生堕地如转环，风雨小劫须臾同。

醵钱去作汤饼会，为尔聊破囊中悭。

我今早衰似蒲柳，玉雪兰芽羡渠有。

生儿若要与渠同，一笑还须七年后。

诗文较白，容易读懂，但最后一句有点莫名其妙，而恰恰就在此后的七年多一点，作此诗的查慎行真的逝世了，后人因此将此诗定为最灵验的谶诗。本文要讲的就是诗中提到的“汤饼会”。

旧俗，小孩出生后第三天或满月、周岁生日的庆祝活动中，家庭会做“汤饼”待客，犹如我们今天生日时要吃长寿面、吹蜡烛、切蛋糕一样，叫做“汤饼会”。问题就出在这个“饼”上，以致后人对“汤饼”是什么东西产生了歧义。有人讲汤饼是面条，有人则认为是馄饨，又有人说是饺子，更有人觉得应该是一种“饼”。

《说文解字》：

饼，麪餈也。从食，并声。

“麪”与“麺”是同一个字，《说文解字》：“麪，麦末也。”就是麦子磨成的粉，即今天讲的面粉。《说文解字》：“餈，稻饼也。”原义就是——餈就是稻谷磨成的粉，即今天所谓的“米粉”。由此可见，“饼”之本义是指麦和稻磨成的粉的总称。虽然现代的学者一致认为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都是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的摇篮，但是，在东晋或者南宋以前，汉民族文明的中心在中原，在黄河流域，汉字的发祥地也在中原。由于南北气候和自然环境的差异，即使几千年前的古代，北方也以种植麦子为主，麦子是北方人民的主要口粮，而南方以种植稻谷为主，稻谷是南方人民的主要口粮。“饼”可以指麦和稻磨成的面粉和米粉，而实际上在北方人那里主要指麦子磨成的面粉，凡面粉制作的食品都可以叫做“饼”。汉代刘熙《释名》：

饼，并也。溲麪使合并也。胡饼，作之大漫沍也，亦言以胡麻著上者也。蒸饼、汤饼、蝎饼、髓饼、金饼、索饼之属，皆随形而名之也。

这段话的大意是：饼是合并的意思，就是把水和面粉合并在一起捏成面团。捏成的面团可以加工成许多不同的食品，一种叫“胡饼”的就是这种食品的外形圆而大，周围隆起似“漫沍”之状而得名，也有人认为，这种饼上撒有胡麻（即芝麻）而叫做“胡饼”；其他如蒸饼、汤饼、蝎饼、髓饼、金饼、索饼都是根据它们的制作方法或形状而得名的。

蒸饼又被叫做炊饼，用蒸汽蒸熟的饼，那一定是今所谓馒头包子之类；汤饼一定是放在沸汤中煮的，那就是今日的面条、馄饨、饺子之类；蝎饼又作截饼，那应该如今日北方的煎饼，也即上海人所谓的“包脚布”，做饼时将其叠起再切成块；髓饼则是在面粉中加入油酥的饼，如今日之油酥饼、蟹壳黄之类；金饼应该是较长时间烘烤、表面金黄、硬而松脆的香脆饼；而索饼就是形似绳索的面条了。

不过，我以为古代中原称西域为“胡”，西域传入中原的许多东西都可以在前置一“胡”字，如西域人称之“胡人”，西域入侵中原讲作“胡骑南下”，又如从西域传入中原的胡琴、胡笳、胡葱、胡豆、胡萝卜等；这个“胡饼”就是西域的饼，也即今日人们讲的“馕”。

《初学记》卷二六引晋束哲《饼赋》：

玄冬猛寒，清晨之会，涕冻鼻中，霜凝口外，充虚解战（此“战”为“战栗”，即冷得发抖），汤饼为最。

《世说新语》中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一位叫何平叔的人脸很白，又长得很好看，魏明帝怀疑他每天会化妆，在脸上涂脂抹粉，但既不便直接问，又不便去摸他的脸。于是，一个大热天，魏明帝就请他吃“热汤饼”。何平叔已明知皇帝的意图，就狼吞虎咽地把“热汤饼”吃了，弄得满脸是汗，再擦去脸上的汗，他的脸依然是那么的白净。皇帝这才相信，何平叔是天然的“小白脸”。宋代黄朝英《缃索杂记·汤饼》中讲：

余谓凡以麪为食具者，皆谓之饼，故火烧而食者为烧饼，水瀹而食者呼为汤饼，笼蒸而食者呼为蒸饼。

古代的“麪”特指麦子磨的粉，用“麪”加工的食品统称为“饼”。随着经济的发展，尤其是城市经济和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进步，作为商品名称使用时，这种笼统的称谓不利商业推广，于是“饼”的分类越来越细。蒸饼被分作各种不同的馒头、花卷、包子等，蝎饼、髓饼、金饼等被叫做不同的饼，汤饼中含馅的被叫做饺子、馄饨等，而生活中最普通的索饼就被叫做不同名称的“麪（面）”，以形状分就有面片、面疙瘩、面条，以工艺分则有刀削面、拉面、切面等，如在面条上加上浇头，那就难以详数了。记录南宋杭州风俗的《梦梁录·卷十六·面食店》中记录到的面条有：猪羊盦生面、鸡丝面、三鲜面、鱼桐皮面、盐煎面、笋泼肉面、炒鸡面、大熬面、子料浇虾面、大片铺羊面、炒鳝面、卷鱼面、笋辣面、乳蜜面、笋齑面、笋菜淘面等数十种。

古代，汤饼可以泛指水煮的面食，包括今天所谓的各种面条、饺子、馄饨等，更多的是指面条。所谓的“汤饼会”特指小孩出生后三日、满月、百日、周岁举办的庆祝活动，而所备的“汤饼”特指长条状的面条。这种风俗一直沿袭至今天，老人生日备的面条就被叫做“长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