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很静，静得能让人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这是黑崖此间的唯一想法。
静静站立在树梢之上，轻盈的身姿如同没有重量一般，甚至没有让枝梢弯下去半寸，以至于黑崖就像黑夜里一只行动敏捷的黑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隐匿着。
唯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深的光芒，刺探着黑夜里的一切。
然而他的内心却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平静，甚至有些惊慌，因为刚才一瞬间，他失去了秦天佑身上那股令自己熟悉而又心悸的气息。
他甚至没有看清秦天佑如何消失！
黑崖一声清冷的闷哼，然后轻轻一跃，从数丈高的树上跳了下来，直接落在了大牢的院子里，旋即足尖一点，身形一顿，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直到他搜遍牢房，依旧没有发现秦天佑的半点足迹，只见他鼻翼微动，双眉几乎挤到了一处。
片刻之后。
黑崖站在牢房屋顶的瓦片之上，举目四望，感受着夜里的习习凉风，体会着自从他来到云中郡以后便从未有过的寒意。
……
郡丞府的一间内室之中，方俊正在来回地踱着圈子，阴沉如水的脸庞在烛光下，看上去有一丝病态的苍白。
只见方俊忽然停下脚步，对着一边如履薄冰的方材沉声道：“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不就是去个破牢房杀个废人，有那么费劲吗？”
“是！是！”方材一擦额头的冷汗，点头道：“少爷说的是！可能那人已经得手了，正在回来的路上。”
“我找的又不是普通人，好歹是金玉境的修行者，从大牢到这里还能用多少时间？！”方俊恶狠狠地说道。
方材想了想，小声道：“那人不是咱们云中郡人，可能对这里不太熟悉，迷路了也说不定的……”
“迷你娘！”方俊越等越是心中烦躁，随手将案桌上的一只茶杯甩手摔在了地上，溅了一地的茶水。
他用手指着方材的鼻子，骂道：“你以为别人都是你这样的废物吗？！连盯个人这样的事都办不好，我养你有什么用！都他娘的是金玉境的修行者，居然还能迷路？你迷路一个给我看看！”
他骂着骂着居然气极而笑，“我倒是忘了，就你这废物，没准还真能迷路。”
“是！是！”
方材低着头唯唯诺诺，丝毫不敢反驳，反正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也知道自己最近事办得不是很漂亮，少爷也是心情一直不好，所以这个时候的自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消把马屁拍好就可以了，至少这样，他还能继续当少爷的天字第一号狗腿子。
忽然，昏暗的烛光下，方俊的表情狰狞了起来，他狞笑着，道：“你说这次，秦傻子要是知道自己的老爹在牢里畏罪自杀的结果之后，他会有什么表情？”
方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少爷一眼，心领神会的他也很快跟着少爷一起狞笑了起来，呵呵道：“想必一定很精彩吧。”
“是啊！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两人相望一眼，默契无比地张狂笑了起来，似乎连烛光都开始畏惧了起他们来，屋子里又阴暗了几分。
……
静谧异常的秦家小院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隔数步站在老槐树下，今晚的夜空里万里无云，皎洁的月光毫无阻碍地铺撒在大地上，那两个身影沐浴在清冷的银白色月幕下，让人看起来有一丝莫名萧索。
两人相顾无言地站着，却是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纵有万千疑问，亦不知从何问起。
低头而望，地上满是斑驳而散乱的树影，恍惚间如同一方碧波湖中的青翠倒影，最终还是秦天佑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轻声问道：“父亲，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指什么？”秦风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那里似乎有着无尽的黑暗，顺着目光望去，那里的黑暗深邃得如同无穷尽的虚空。
秦天佑感觉灵魂一颤，虚脱一般冷汗涔涔，不敢再去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实在是今晚经历的事太过奇异，自己明明正在实施劫狱的计划，已经摸到了大牢的边缘，两个狱卒都已醉倒熟睡，可偏偏就在向成功迈出了关键一步的时候，自己却糊里糊涂地回到了家里。
这还在其次，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父亲居然也回来了！
父亲不是一个普通人吗？如此一来其中必有蹊跷了，他沉吟了一会，问道：“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有人送我们回来的！”秦风实话实说道，其实他也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对儿子说明一切，尽管自从郡丞府回来之后，儿子身上发生了很多的变化，让他欣慰不已，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往事还是如烟般随风而逝，湮没在历史尘土中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他顿了顿，又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还是说说你吧，入院试表现如何？”
“嗯，我考进学院了，再过两天就要报道了，还有，我现在已经聚神了，父亲你再也不用担心我无法成脉道了，也再也不用去求人了。”这本来是一个好消息，但不知为何，秦天佑却是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伤感，丝毫没有一点高兴。
“聚神？”
秦风闻言终于郑重地看了过来，眼神中的讶异一闪而过，然后便是一片柔和，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显然是欣慰至极，秦天佑也是好久没有看到父亲高兴了。
恬静的小院中，笑声慢慢停了下来，飘荡在空气中，消逝在风里。
却是一抹愁绪如烟如雾，萦绕在周围，风吹不散，雨打不去。
“不愧是我秦风的儿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秦风呵呵笑道。
秦天佑却是苦笑了一下，说起来帮助自己两次提升的最大功臣如今已经长眠地下了，其中凶险，自是不提，那也称得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秦风对儿子的苦笑并没有在意，只当是儿子谦逊有礼不骄不躁了，如此一来，他眼中的欣慰之色不免又浓了几分，心头的顾虑也是去了不少，于是说道：“既然你已经进了学院，那我也就放心了，有一件事我正愁如何告诉你，但如今看来却是茫茫之中自有天意了。”
“哦？什么事？”秦天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是这样，我要去京城一趟，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一下。”秦风故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京城？”秦天佑一阵愕然，他抬起头来盯着父亲，却发现父亲依旧是镇定自若的表情，并没有痛苦、不愿，又或者无奈。
不怪他会这么想，因为在他融合的记忆中，十几年来父子俩一直便是在这云中郡生活的，从未踏出过郡城一步，若是说父亲还认识京城中的人物，那定是他尚未记事前的事了。
“事情要紧吗？一定要去？什么时候回来？”秦天佑连珠炮似得问了三个问题。
这回轮到秦风苦笑一下，苦涩的笑容中满是欣慰，他伸手在秦天佑的脑袋上揉了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接我的人已经来了，就是他刚才送我们回来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起说说话。
我想过了，既然你已经进了天教学院，那么安全上应该不会有问题了，而你得罪的那人如今看来是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我一个人普通人若是留在这里，危险不说，还会成为你的掣肘，所以我才说这是天意啊。
你的变化我也看在眼里，若是从前那个你的话，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心把你单独留在这里，但现在不同，你也需要机会历练自己，真正地成长起来，修行者的世界远比凡人的世界要残酷得多，我既然没有办法帮助你，就努力不让自己束缚你，就像那翱翔九天的苍鹰，他们会将自己的孩子扔下悬崖，只有真正经历生与死的考验，才能展翅高飞起来。所以你就继续留在云中的天教学院里，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到京城来吧。”
秦天佑低头想了想，虽然还有存着一丝疑惑，但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说很有道理，如此一来，自己再无后顾之忧，方俊要来，那便只能冲着自己来，自己接着便是，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父亲去了京城之后的安危。
“父亲，此去京城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如果是为了我，而你要是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有他在的京城，只要他不想杀我，那么便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秦天佑疑惑道：“他？他是谁？”
秦风摇了摇头，道：“这你就不要管了，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总之，在京城，我是安全的。另外，天教学院是一个好地方，虽然学院里明令禁止学生私下里比斗伤人，但也要万事小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然你的修行天赋不错，但我也要告诉你，修行固然重要，在你实力超群之前，隐忍一些。或者说就算你实力无匹，也要小心，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非是力量，而是智谋，不要成为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还浑然不知。”
秦风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力有穷时，万事多思虑。”
秦天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总觉得父亲想要告诫他什么，但又抓不住其中的深意，大概是不曾经历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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