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荒之幻境

方作人似乎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很满意于他的表现，脸上现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那只是似乎，因为一个人永远只能想其所想，却不能知其所想。

亦如此刻，秦天佑在短暂的恍惚失落之后，思考得更多的是如何突破此间困局，方作人既然说不杀他，那就必然会使出其他手段来折磨他，而他似乎对此却无能为力，因为彼此之间的境界差距实在太大。

他闭着眼睛，眼前是无尽的黑暗，看不到任何光点。

他还没有聚神，无法内视，不然的话一定能够看到丹田之上的幽府之中，云雾缭绕间，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山峦。

山峦有异，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如仙山雾绕，亦幻亦真。

山分阴阳。

阴面黑影笼罩，如同一本珍藏多年之古籍，沧桑深邃，气息古朴。

阳面白光乍亮，如同一柄出鞘入云之利剑，锋锐无匹，气势凌冽。

云雾之间，一抹金黄欢快游动，似锦鲤，似天龙。

……

“现在好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我的心情也舒畅了，有鉴于此，我也帮帮你。”方作人忽然高声道。

“帮我？”秦天佑苦笑一声，语带讽刺道。

“不错，与其让你在不久的将来尸骨无存，不如让我帮你一把，你便可以从此无忧无虑地生活。幻想那无边无际的荒原之上，除了漫无边际的荒草，遍地枯黄，渺无人烟，你再俯身看一眼脚下，生机断绝的枯草歪歪斜斜，没有一丝水分，看不清其中的纹理，就如同看不到希望的你一般。”

秦天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那一幅场景，如同画卷一般在脑中展开，自身也仿佛如置其中。

刹那间心神一阵恍惚，他回过神来，心头巨震。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将异样驱逐了出去。

一阵心悸和后怕，他甚至不敢去看方作人，但此时稍作停顿的话语又重新进入了他的耳朵，冰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回旋于他的耳畔，他用手盖住自己的耳朵，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那声音，似靡靡之音，却是心魔。

“你往前望去，淅淅沥沥的冬雨落了下来，那雨慢慢地变成了红色，红色的帘幕向你扑面而来，你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你知道，那不是雨，那是血，那是因你而死的父亲的鲜血，沾染了尘灰，躺在地上的，是你父亲的尸骨，是你，弃之于荒野！”

“睁开眼睛吧。”缥缈悠远的声音仿若从天边而来。

秦天佑真的睁开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睁开的是肉体之眼，因为他根本不知自己是何时闭上的眼睛。

放眼而望，无尽的荒野，遍地凄凉。

这是一片了无生机的绝地，没有人，没有飞鸟，甚至没有虫豸。

他从未到过如此荒凉的地方，就算是他的想象中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够与之相比，他静静地站立着，心中的情绪仿似受到了影响，再次低落了起来。

“不得不说，你的心志不错，要不是触动了你心底最无奈的那一抹愧疚，想必我都没有办法将你困在此地，我很好奇，小小年纪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几乎能够让你心如磐石，无论如何，欢迎来到‘荒之幻境’。”

悠扬的声音自天边由远及近，慢慢清晰起来，最后萦绕在耳际。

眼前的空气忽然如同水雾一般，扭曲起来，转瞬之间，水雾幻化成了方作人的模样，就像由水凝聚而成的分身，朦胧而模样又过了片刻，这具分身才与真人无二。

“荒之幻境……”秦天佑喃喃，随即冷冷地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帮我？”

“难道不是吗？看来你还没有理解自己的处境，我且问你，在生与死之间，你会如何选择？”荒之幻境中水雾化身的方作人显得格外虚无缥缈，鹤骨仙风，如同世外仙人一般。

秦天佑沉吟片刻，洒然道：“当然是生，但却不是苟且偷生的生，更不是行尸走肉的生，否则，生，不如死。”

“好一个‘生，不如死’，我要的便是让你生不如死，你可知道，我苦心经营多年才好不容易坐上副院长的位子，现在全因你毁于一旦，我岂会轻易放过你！”方作人那朦胧的脸上却清晰地显现出了狰狞的面孔。

秦天佑嘴角露出冷笑，鄙夷道：“终于露出你的真实嘴脸了吧，你这样心胸狭隘的人也配为人师表？不过是一伪君子！”

“小子，莫要口出狂言，等你变成了痴傻呆儿，你就会感激我让你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哦，我倒是忘了，那个时候你已经不知道感谢为何意了。”

方作人似乎非常享受这种胜券在握的时刻，于是话也多了起来，毕竟他的胸腹间存着一股怨气，不让他把话说透，不让这小子在变成白痴之前弄个明白的话，他如何能够咽的下这口气，继而冷冷道：“本来呢，对付你这样神识未成的普通人根本无需我如此大费周折，只是你小子有些特别啊，费点手脚也罢，这荒之幻境塌陷的那一刻，就是你的精神溃散之时，好好享受吧。”

话音落下，那水雾所化分身一阵漩涡般扭曲起来，然后消散于空中。

秦天佑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他的心中没有害怕，因为一旦害怕，就将真的万劫不复。

他思索着，幻境，顾名思义，虚幻之境，并非真实存在，但如今他置身其中，给他的感觉又非常真实。

他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还很少，但依着他本来的想法，既然知道自己是在幻境之中，那么只要坚定自己心中的信念，应该便能脱离出来。

于是，他闭上眼睛，摒除心中杂念，心如止水，心无旁骛。

许久之后。

睁开眼，荒凉的旷野依然映入眼帘，什么都没有变！

“为什么会这样？方作人利用自己对父亲的愧疚引动心境不稳，陷入这幻境之中，难道？”秦天佑心中喃喃，皱着细眉，沉吟不语。

方作人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天边再次传来空灵之音：“不用枉费心机了，你神识未成，连万分之一的机会都不可能存在！”

冰冷的声音尚在天际回旋！

风云雷动，波诡云谲！

凄凉萧瑟的荒芜平原之上，风云皱起，一声响彻天际的轰隆雷鸣，平地惊雷，秦天佑心中一惊。

奇怪的是，雷鸣过后，并无暴雨，而是以雷声为饵，狂风肆虐大作，天上浓厚的灰色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波涛汹涌的流水一般快速向后退去。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一年、两年……或许已经百年。

地上枯黄的杂草早已腐烂归于尘土，那一副骸骨下的红色血迹也慢慢褪去，遍地是黄褐色的泥土，原本广阔无垠的视野似乎在一点点缩小，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天佑想要抬起自己的手捋一捋耳边的发丝，惊愕地发现动作是那样软弱无力，微微颔首，看到的是一双干枯瘦弱皮肤褶皱的几可见骨的手。

“老了么？要死了么？一切都结束了么？”

咔！咔咔！

眼中的世界如同镜面碎裂一般，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裂缝，裂痕所在深处是无尽的黑暗虚空，归于寂灭，乃是虚无。

他的记忆开始溃散……

“我是谁？”

砰！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方作人站在老槐树的阴影下，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看着对面的秦天佑，对他这样的修行者来说，这点夜色根本无碍于他的感知，而他眼中的秦天佑此时此刻正站在原地，双眼无神，呆滞地望着眼前，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吧，这就是你胡乱得罪人的下场，不过我这也许还救了你一命呢，古籍中记载，天脉者可是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这我可没骗你！”

说完，他转过了身。

就在他即将迈步离去的瞬间，他的脚步一滞，似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心中震骇非常，一股强大异常的威压从他的身后而来，直接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后背衣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他的脚下一步不敢挪动，生怕惹怒了身后神秘莫测的人物。

他不敢转头，不敢离开，只能一动不动。

殊不知，他的背后除了秦天佑之外再无他人。

秦天佑也是心中着急，这家伙怎么走到一半又停下了，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回想起方才荒之幻境塌陷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也是惊惧，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觉就和当时在学院之时方作人的神识压迫如出一辙，但较之要更为强烈。

关键时候，就在他的意识将要散去的一刹那，那幽府之后的一抹金黄终于游曳而出，腾出云霄，在他的精神直至被压迫到极限之后扶摇而上，而他的眼中闪过一片耀眼的金黄。

他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

意识清醒的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变了，他已经能够看清夜色之中的一景一物，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聚神了。

来不及欣喜，因为他看到方作人背对着他，仍未离去。

他有些疑惑为何方作人站住不走了，他也不敢出声，因为他一旦出声，方作人便会让他在劫难逃，他可不想再一次进去那荒之幻境！

那股强大的威压只是出现了一瞬间，但这足以让方作人如履薄冰，半响之后，他才战战兢兢地颤着声音低声道：“前辈？”

四下里只有微风拂过树梢的窸窣声响，以及两人同样紧张而低缓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