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绰绰有余(二)

2015-05-01 作者: 辽东骑影
第71章 :绰绰有余(二)

“怕么?”十一年前的重阳节,当凌剑云被第一次问道这个问题时他还只是个七岁多的小男孩儿,还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留着一脸的鼻涕。男孩有些怯懦的点了点头,看着满身鲜血的父亲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父亲笑了笑,摸着他的头只是说了一句“别怕”。可凌剑云却依然怕的瑟瑟发抖,因为就在他的脚边除了姹紫嫣红的菊花外,还躺着三具残缺不全却仍旧温热的尸体……

“怕么?”十一年前的云梦泽畔,当凌剑云被第二次问到这个问题时,他已经背上了一柄小小的木剑。而他的面前是整整一个方阵共一百零一名杀气腾腾的楚国龙骧长枪兵。

凌剑云颤抖着嘴唇说了声“不怕”,父亲同样对他笑了笑,只是什么也没说便拔出了腰间的那柄木剑。仗剑孤身向前走去。

那一日,云梦泽畔血流漂橹。但凌剑云却第一次没有发抖,脚步坚定的走过遍地死尸,小手被父亲的大手牢牢攥住……

“怕么?”十年前,当凌剑云第一次握着那柄木剑走向一头成年雪鼠时,他的父亲在背后大声的问道。凌剑云稚嫩的声音高呼一声“不怕”。那一天他的胸口被缝了七针,但那一天他有了一条雪鼠皮制成的皮裤。

“怕么?”五年前,当凌剑云与父亲遇到那只荒原上最为硕大的凶狼时,他的父亲微笑着问道。凌剑云只是耸了耸肩,而后头也不回的冲了上去。那一日,荒原上凶狼的首领易主。

“怕么?”三年前,当父亲即将离世时,最后一次对凌剑云问道。已经成长为一个健壮少年的凌剑云摇了摇头,拍着腰间那柄木剑对奄奄一息的父亲道:“不怕,父亲。我虽然只有这柄木剑,可有这柄木剑就足够了。”

父亲含笑而终,溘然长逝……

“怕么?”即将走出荒原时,凌剑云向着南方眺望了一眼,随即笑了笑,手中攥着那柄木剑步伐坚定的向前行走。荒原上只有一排看不到尽头的足迹……

他只有一柄木剑,可有了这柄木剑……就足够了。

……

“胸中有不平,当纵酒消之;天下有不平,当仗剑消之……文兄,这句话怎样?”入夜,客栈的屋顶上摆了一张小小的酒桌,凌剑云手中直接提着酒壶对只见过一次面的文士诏笑问道。

不知情者,恐怕会觉得两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文士诏先是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神色略有些恍惚,也不知是话中意思有所触动还是当真喝得多了,半响才点头道:“好!”说罢后,却又是酒水一杯,辛辣入口。

“文兄,我小时候虽然识字却并没有读什么书。荒原上哪里来得书看?呵……这句话是我父亲说的。我也觉得好,可却就是说不出到底好在何处。这是我这种胸无点墨的家伙所苦恼万分的事情。杨恪说你学识不错,你再替我解释两句如何?也不枉我请你喝这顿酒。”凌剑云脸上满诚挚。

下午在赤血佣兵团一番胡闹引得数十把刀剑出鞘,差一点就引发了一场血案。若是让杨恪知道了少不得会数落他一番,可他到底是达成了目的。两次出剑两次将实力超群的伊云武制于剑下,这份战力已然博得了一份毫无障碍的加入许可。那伊云武倒很有些胸襟气度,并没怎么动怒,而是爽快的答应了接受凌剑云成为赤血的一份子,并且当下便签订契约,支付了一点安家费。

安家费不多,刚好够这一桌小小的酒菜。

入世以来第一次找到活计的凌剑云心中很有些高兴,于是乎便想找杨恪这个唯一的朋友来庆祝一番,却不想等到入夜时那家伙还没有回来。不知到底在做些什么?

等人的时候最是无聊,便在满桌菜肴都快亮透时,他刚好看见了一个人在走廊上喝闷酒的文士诏。虽然不熟但两人现在都有酒意,干脆就坐到了一起。却不想,竟是越聊越投机。一路从大厅聊到了屋顶。

酒桌上最容易交心,想来凌剑云已经有了第二个朋友。

酒过三巡,凌剑云便简单的说了些自己小时候的事,自然而然的他便又说起了这个话题。却不想,文士诏却再度沉默。一句话可以让人振奋,一句话也可以让人沉沦。对于文士诏而言,这句话算不上是当头棒喝,可却十足十的一语诛心。

于是乎,本就极少说话只顾着喝酒的文士诏再一次彻底沉默,看着面前脸色黝黑的荒原少年久久无语。

是沉默,也是遐思。一时间心底里的种种不平之意,种种的辛酸往事俱都涌起,让他浑身都觉得有些燥热。

胸中有不平,当纵酒消之;天下有不平,当仗剑消之!

酒,两人已经一起喝了。心头的不平未曾消减,却愈发的浓烈而成块垒。天下依旧有诸多不公,凌剑云的这柄剑已经稍稍离鞘,可他文士诏的剑又在何方?又在何处?继续在酒肆街头碌碌无为,继续每天每夜的醉生梦死?

“败类!滚出我们学馆!”

“萧关寒门文士诏,自即日起被驱逐,雍城学馆永不录用……”

“呦,那不是咱们的文大才子吗?还会写情诗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称称自己的尽量!”

“滚!”“快给我滚!”“欠的酒钱能不能先结一下?”“死穷酸!”“哈哈哈哈……你倒是做首诗来听听啊!”

……

“啊!!!”

陡然一声长啸、双拳死死攥紧,对着那城郭远处的一弯弦月文士诏仰天狂呼,声声激烈。

四下里的百姓本已有些安寝,可是听到这种扰民的动静却没有任何人起床咒骂,也无人探头向外张望一番。四下里依旧寂静,零星狗叫也渐渐微不可闻,连本是喧嚣的地方也多了一份难得的消停。

那是什么样的声音啊?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该是有多么不甘?他心中的块垒该是有多么的厚重层叠?若非如此,这一声怒吼怎可能显得如此沧桑如此激越?

二楼的一间窗子忽然被推开,杨心舞双手捧着心口向头顶望了望,显得有些担忧。身后的小红似乎看不出此时的情形,挠头说道:“刚刚的声音怎么有些像是文公子?”

客栈的屋顶上,刚刚从故宫走回的杨恪与凌剑云一道,看着文士诏将整整一大坛浓烈烧酒倒进自己的喉咙,而后大笑三声颓然醉倒。那张平日里被散发覆面的坚毅面孔上早已是泪水横流。

杨恪看了看醉死过去的文士诏,又看了看凌剑云,眉头微挑。后者赶忙耸了耸肩,一脸的无辜,不知刚刚到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雍城入夜,正是繁华之地的热闹时候,华灯点点倒映着星空璀璨,明月流光。

西秦故宫的箭楼上,那凭栏观战一整天的白衣女子款款起身,向刚刚一声突兀的吼叫声处看了一眼。

腰佩长剑的女侍卫在身后拱手问道:“小姐,十局棋中他输了四具,虽然占了上风可并没有全胜。而且,看起来他的家世虽然古怪,可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他的嫌疑是不是可以排除了?”

金冠缓缓摇了摇头,摇得那一头金穗如风铃般叮咚作响,她再度开口,语调淡然的道:“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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