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安静得只剩下他和她的呼吸声。
舒写意坐在椅子上，房间还有半凉的茶水清香，萧石手中握着兵符，长眉紧锁，目中尽是难以负荷的疲倦之意。
她轻叹一声，总是想起与萧石初见的画面，他是她重生后的第一个朋友，虽然从一开始她倒浩月来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世事就是如此，永远人算不如天算：“我都知道了，其实你不必为难，你是巫王的臣子，自该为他分忧，听他的吩咐，我好歹与你们教主有些瓜葛，他们不会将我怎样的。”
事到如今，舒写意当真有些过意不去，虽然明知道这些事的起因和爆发点并不全在于自己，但或多或少她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听她这么一说，萧石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挑眉望着她云淡风轻中那一抹无奈，心头猝然微微一酸，咬牙道：“有本将军在，谁都不能将你怎样！更何况，这些事原本就与你无关，若真要寻个究竟，也是怪我当初着了那匪徒的道，将贡品丢失，于情于理，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是”
“世事难料，即便没有那些匪徒，即便你死在了那里，燕国就会永远不打浩月的主意吗？”舒写意直击要害，萧石原本想要回避的心骤然被强光刺激到，一瞬间难以回神。
清风吹开半掩着的窗户，纱幔在他与她之间轻轻摆动，似乎用丝线绣着的月桂花会在风中开放，隐隐清香如丝，一如缭绕在他们之间丝丝缕缕难以被察觉的属于他的情愫和执着。
萧石顿时泄了气，冰冷的兵符与桌面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望着窗外萧索的街道和凄迷的晴天，道：“你说得没错，王上生性软弱，对于燕国一向不敢大肆抵挡，我以为遇见了你，他会改变，没想到，到头来，宁愿让所有子民将罪名归于你也不肯堂堂正正与燕国较量一番。
“王上，真得叫我很失望啊！”萧石抬头望叹。
萧石说得不假，巫王的确纵容着他的子民对她的怨恨，这样一来，他顺了民心停止战争，再以此将她留在他的身边，比起成为他的掌中宝和所有浩月子民的敌人来，她有的选吗？
巫王的心思并非像萧石说得那么简单，如果没有莫无言，如果没有燕国虎视眈眈，他该是个狠角色。
“那你打算怎么办？撤兵回月亮城？”
“不，现在撤兵，损失的不止是死去的将士，还有浩月的威望。”萧石咬牙拧眉，神色间尽是不畏生死的壮阔。
舒写意料到他会这么决定，但此时也说不上来是好是坏。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明日我与你一起上阵杀敌，不管胜负，不管生死，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弥补的。”
“此话怎讲？”萧石有些糊涂，“要说报答，该是我赴汤蹈火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才是。”
他眼底灼灼烈火烧人，她想起素素的死，心头就像压了一座大山般沉重，此刻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明日便是一场殊死较量，她不能让他分心。
想到此，她抿唇莞尔：“没什么，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好。”
出了房间，阳光漫天，清风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也许这几日杀人多了，她总是隐约闻到血液的味道。
几位副将大抵听到了她和萧石的谈话，此刻纷纷欠身目送她离开，眼底的钦佩，到底是让舒写意捕捉到了。
刚转过小径处，就看到了莫无言，他负手站在月桂树下，笔直的背影充满寂寞和神秘，她始终捉摸不透他对她的心思和想法，所以每一次他的出现都莫名让她心头一动。
“你……”
不等她开口，他幽幽转过身来，指尖捻着一片半开的月桂花，花色是淡淡的浅杏色，花蕊犹如未睡醒的婴孩，捧在手心，便叫人忍不住想去呵护。
他唇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轻笑，长发懒懒披散在身后，星月长袍沾满了落花与风尘，一双凤眼中带着几分清冷，几分如悬崖般的深邃。那一刹，她忽然想到一个词，拈花一笑。
“你瞧，这株月桂树是当年边城城主在绝望中所种下，当年他被仇家追杀，妻离子散，准备自刎之际被我拦下，我教他中月桂树，教他相信月亮神女，相信他的妻子会回来。然而，等了十余年，等到他老死，他的妻子还是没有回来。”
莫无言很少有这般感性的一刻，十余年前，该是他刚刚到浩月来的那时候吧，他这么做，只是想给那人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人都是这样，活着，不过是为了一个未必能实现的希望。
他将那花捧到她面前，幽幽清香扑鼻，是种说不上来的素雅，她慢慢接过，忽然放松了心情：“想不到，你也会为别人留一条活路。”
然而，莫无言并没有因为她的话儿赶到舒心，反是将目光凝聚在那瓣花朵上，一字一句道：“也是因此，我才明白，给绝望中的人最好的结局是死，给他活下去的希望，反而让他要多承受许多的痛苦和思念，慢慢熬死才是更可怕的折磨。”
莫无言就是莫无言，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他这又是什么逻辑。
“本教主要回月亮城了，王宫大乱，以巫王的能力根本什么都解决不了。”言毕，他转身拂袖离开，连一句基本的告别都没有。
舒写意并不觉得他会好心帮助巫王平复朝政，可如今她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舒写意一整晚都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是关于复仇和重回燕国的凌乱计划。
她与莫无言的交易，是用自己的血换他的支持，甚至让他安排好一切，包括得到巫王的支持，然后用新得身份回到燕国，莫无言虽然答应了，但始终不肯透漏半点计划，直到燕国大军压境，萧石生死不明，她便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要想得到巫王的认可，那必然要对浩月有让百姓心锐诚服的功绩，此次与燕国开战就是最大的机会！
望着皎洁的月色就想起了白落尘，天山不分四季，白昼没有喧嚣，日落也不见低迷，她曾靠他那样近，无数个深夜就在他的门外静静陪着他直至天亮，而如今，她只身重返凡尘，还会不会有谁也在门外，静静陪她到天亮。
她摩挲着那块水晶石，倒映着自己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她将它摁在心口，呢喃道：“白大哥，你过得可还好？”
“没有我在，是不是天上更适合你的清修。”
“没有我在，是不是你不必再那么烦恼，不必事事迁就我，不必事事都为操心？”
“没有我在，你……会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天山芳华殿。
原本静寂打坐的白落尘，忽然气血翻涌，胸口涌上一股猩甜直入咽喉，俯身便呕出一口鲜血，左手紧紧捂着心口，像有什么来回拉扯心脏柔软处的肉，那种已经隔绝世事多年的冰冷一瞬间消失，那种痛，在他快要忘记的时候，措不及防来袭。
他咬牙拧眉，白鹤见他忽然呕血，急得在他头顶盘旋，不断发出撕心离肺的啼鸣，白落尘缓了口气，朝白鹤摆摆手，告诉它自己没有大碍，那白鹤才停止了啼鸣，然后收起翅膀静静靠着他，像个温柔的爱人心疼得照顾着自己的心上人。
白落尘凝眉，那块晶石是天山至宝，也是历代天山掌门用心血养育出的具有灵气的晶石，方才舒写意心动至极的话他都听到了，一刹那乱了真气，才被反噬所伤。
没有我在，你会不会觉得孤单寂寞？
这句话萦绕在脑后，始终挥之不去，抬眼望去，目光能及之处皆是苍茫的雪白和静谧，他侧首望着身边的白鹤，自嘲一笑：“如果没有你，我是不是觉得孤单寂寞？”
白鹤仿佛能够听懂他的话，慢慢将脑袋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在说，它永远不会离开他一般。
白落尘失笑，轻轻拍了拍白鹤的头，忍不住蹙眉，掐指一算，眸光骤然一沉，薄唇轻抿，像是在两个艰难的抉择中徘徊，几乎要将折磨到死才肯罢休。
“白鹤，我从未想到她的心性如此倔强，你说这是不是天意注定，我欲渡她出尘，却反被她牵如世俗……”
怎么办？
救她，等于插手人间事，离开天山她的命数便不由他操控，任何的后果都是她自作自受。
若不救她……可她那几句痛彻心扉的话像一把刀子，随着他的呼吸和想起慢慢深入，越来越痛。
朝霞初升，整顿好三军，便有将士来报，说浩月敌军已经在帐外叫嚣。
修容听到之后，勾起一抹冷笑，咬牙道：“来得正好！爷爷这口气总算有地方释放了！”
林豫拦住修容，仔细思索片刻，质疑道：“且慢，时辰未到，也没听到兵马靠近，浩月擅自离开自己守卫的边城，对他们而言，是极其不利的。”
“不愧是侯爷！”几个副将也觉不妥，浩月一向处于被动的地位，浩月城易守难攻，他们没道理自露短板。
“小侯爷，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林豫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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