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故人

舒写意一人一马离开月亮城的时候，只有萧敏一人前来送行，巫王站在王宫最高的摘星阁处，凭着万家灯火的点滴光晕，隐约可以瞧见那道白影如风一般驰骋在夜色之中，像随风飘走的蒲公英花瓣，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也没有办法留住。

风萧萧，月泠泠，马蹄声如泪奔，长发在她身后与轻纱猎猎翻飞，她目色之中的倔强和坚定，恍若玄铁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连夜快马加鞭感到边城，远远看去，烽烟四起，沉重的死寂充斥着整个城池，负责看守城池的将士是跟随萧石多年的副将，他见舒写意单枪匹马而来，片刻的惊喜过后，眼底的愁云越发浓重。

“舒姑娘，辛苦了。卑职先安排姑娘休息。”

“不必了，萧石呢？我来找萧石。”舒写意根本没有心情去想别的，这座城市四处弥漫着血腥和死亡的气息，将士们不是伤痕累累便是痛得无法入眠，可想而知，这五万精兵要付诸多少艰辛和无畏才能足足抵抗对方七万大军的攻势。燕域向来残暴嗜杀，对浩月更是志在必得，这么多年没有出兵，也是靠着浩月年年奉送贡品才勉强搏得一条活路……想到此，她越发憎恨燕域。

副将察觉到她的眸光森然一冷，那般如万箭穿心似得狠辣实在不适合她这般妖艳绝伦的外貌，他不由得生出片刻恍惚。

“我听说他生死不明，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你们找到他了吗？”舒写意急得不得了，救人如救火，真不明白这些将士为什么还能如此耐得住性子。

那副将闻言，强忍着心头的悲愤，只是手中握着长剑的力道莫名加重了许多，他咬牙道：“这……萧将军出征之前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救援和寻找，只让我们务必守住边城。大燕七万精兵各个骁勇善战，率军的将领又智勇双全，萧将军几乎想遍了所有的办法才死死抵挡了十日之久，可是我军伤亡惨重，王宫那边又迟迟不肯派援兵来，将军无奈，只能貌似带人前去烧毁敌军的粮草，希望能让对方不得已撤兵。可是……”

舒写意手握成拳，冰冷的风如钢刀刮过脸颊，她咬牙翻身上马，轻灵的声音此刻如从月中蔓延而来，空濛决绝：“我去找他，我一定会带他回来的！”

“舒姑娘！”

那副将根本拦不住，她调转马头朝边城外的林子而去，那里靠近大燕的军营，稍微有一点点的动静呢便会惊动敌人，她此去无意是送死！但他没有办法，所剩无几的兵马还要死守边城，所以明知是死，也没办法派人前去保护她。

不过，萧将军说，她是月亮神女，但愿她真得能找到将军，真得能带将军回来。

林子开满月桂花，比起月亮城中的桂树，这里的花色更加浅淡，许是得不到莫无言术法的滋润，又或者长年经受风霜雪雨的侵蚀，它们开得并不算翻身，但各个精神饱满，像是洒满了淡淡的月光。

马蹄声轻轻，风声沙沙，舒写意隐约可以瞧见大燕军营的烛火灯光，因而她将马匹拴住林子外，为了不惊动燕军，打算徒步到林子里找找看，听那副将说，萧石应该是遇到了埋伏，这片林子深得很，应该会有岔路或者低谷，否则不可能困住萧石一天一夜。

“萧石！”

她避开了燕军的营帐，心急如焚的情况下只能扬声试着呼喊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希望他还活着。

然而，回应她得除了风声和回应，什么都没有。

渐渐，她看到水塘边上生起一堆火，有人着白衣在舞剑，远远看去，发带与衣衫同色，里衣披着一半，裸着的左肩上有一道猩红刺目的伤疤，绷带处晕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他身形玉立修长，月色下眉目清俊儒雅，手中长剑锋利穿天，倒映着烈烈火光，分明英气勃发，却分明少了习武之人的粗狂，多了份潇洒自由的怡然。

这画面太美，画中人挥舞着的剑法，形势华丽，却以华丽之锋芒故意引开敌人的戒备，实则杀意凛然。

是林家剑法，前生曾有那样一个温润美丽的男子教过她，手把手，面对面，呵气如兰，笑面如靥。

她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快就再见面，一瞬间，关于曾经快乐悲喜的全部记忆再度将她包围，满满的回忆愈发显得此时此刻的她，孤独寂寥，如同被全世界抛弃一样得无助。

出神间，他剑锋一凛，**着的手臂处青筋凸显，但见他长眉轻蹙，眸光一沉，唇角任然挂着如当初一模一样的洒然笑容，就此点亮这阴霾密布的深夜。

剑光如雪，剑气如虹，不比萧石的勇猛，也不比莫无言的冷酷，他更像个仗义江湖的侠客，眉梢眼角带出将门之后的正义与傲然，即便杀人，也如此气度无双。

一念执着，就此成为陌路。

她忽然勾唇，星眸闪过熠熠璀璨的光泽，额头水晶配饰闪过淡漠的白光，她的长裙在他的剑气下翩翩飞舞，她轻然旋身，步伐轻盈妙曼，他亦从未见过世上还有如此轻灵唯美的轻功步法，当即心花绽放。

她，柔韧腰肢如花蔓，随着他华丽无比的剑法旋转进退如梦幻般妙美。

他，剑法缤纷如花落，勾勒出她削肩风骨辗转回眸如前世今生从利刃间飞流而过。

月色浑然天成，他的风华气度在一招一式绝美的剑法中愈发令人痴迷，而她，像风一般骤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妖娆唯美，分明眸光流转如妖孽，偏生一席白衣如雪，风流艳骨恍若天仙。

几十招下来，她惊讶于他如今的智勇双全，他**于她稀世罕见的轻灵身姿与步伐，最后一招，她手捻兰花，笑从中来，他长剑飞扬，从天而降，眨眼功夫，彼此定格。

她潸然而笑，抛却那些过往恩怨，只记得他一如当年的笑颜。

他裸着半边的臂膀，伤口再度撕裂，血水浸湿了绷带，剑光一路照亮他的眸子，她看到他眼里的惊艳震撼，以及肃然的防备。

“你是谁？深夜来此有何目的？”他的剑锋指着她的细长的脖颈，微微拧眉，将帅之风不怒自威。

舒写意这才收手，手掬一缕青丝在胸前把玩，比起当年的苏写月，今日的她，似乎更加叫人迷恋，眉宇间的倔强也更胜从前的唯唯诺诺。

“我来找人。”

“找人？”林豫收起长剑，任凭伤口处的血还在往下滴，方才一番试探，这女子只是身法巧妙，攻击力一般，但不能不防她有什么鬼心思，“燕国与浩月正在交战，此处是最尴尬的地段，你孤身一人而来，很难让人相信。”

舒写意忽然眷恋当年他待她的好，忽然怀念曾经被众人捧在掌心的温暖，虽然生死相隔太过残忍，但如今她重返旧地，重遇故人，却是再难相认，恐怕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折磨人心了吧。

“林家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我幼年曾有幸目睹此剑法，不过……那人远远不及今日将军的风华无双。”

闻言，林豫心中一紧，她竟认得他，竟认得他的林家剑法！他细细又将她打量了一番，这般惊艳的女子，若是见过必定难忘。

随后，他重新握紧剑柄，咬牙眯眼：“你究竟是什么人？”

舒写意急着寻找萧石的下落，因而并未与他有过多的纠缠，只是莞尔抿唇，留给他一抹妖娆妩媚的笑意，而后趁着月色缠绵，转身消失于夜色之中，林豫追了几步，但她像是精灵一般眨眼就消失不见，越发勾起他浓烈的好奇心来。

那眉目，虽然揽尽了天地间全部的风华，像是勾人心魄的妖媚，但不知何故，眸光流转间，竟让她不自觉想起了苏写月。

蓦然，他陷入了极度的悲伤和思念中，肩头的伤口越演越烈，他却好似在放纵着它的肆无忌惮，又或许唯有清晰的痛楚才能让他不陷入想念的绝望之中。

舒写意不得已，再次召唤来自水晶的灵力寻找萧石的下落，然而不知何故，今日水晶竟毫无反应，微微的滚烫感消失，她心里忽然想到了白落尘，莫名有些伤感和不安。

前面就是林子的岔口，左边小路上有些凌乱的马蹄印，她便寻着那条小路而去，一直到山凹处，发现了萧石的战袍。

她心下大喜，想也没想就冲下了山凹，脚下全是断肢残骸，血流成河，血水顺着一深一浅的痕迹涌入西边的小河，清凌凌的河水击打着碎石，萧石带来的两千轻骑精英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光是这般惨状的情景也足以想象当时他们被燕军包围，情况有多么险峻，她不禁想起那日初见萧石，他被匪徒包围，即使中了迷药也不肯放弃最后的抵抗，对于这样将生死付诸家国天下的男子，舒写意心中有的，只是感慨万千和无上的敬佩之情。

一步一个血脚印，她翻遍了每个尸体，仔细查看了每一个面目全非散着尸臭的将士，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萧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