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最终还是惊动了苏影,不过苏写月总算是肯出来见见林豫了。
玉容端了花果茶来消暑,大厅的气氛却像是进入了寒冬,苏影看着两个闹了别扭的小孩子,一时哭笑不得。
苏写月冷着脸,站在苏影身边,一声不吭,苏影啜了一口凉茶,抿唇道:“小侯爷尝尝这花果茶,本宫有身孕,口味喜酸,怕你们喝不惯。”
“娘娘客气了,如今娘娘宫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林豫的心一直都在苏写月身上,即便再好的茶也提不起他的兴趣来。
苏影莞尔:“写月,上次小侯爷说喜欢咱们宫里的栗子糕,你去端些出来。”
“是。”
“不必了,叨扰娘娘了,微臣只是来看看写月就好,并无意打扰娘娘,还请贤妃娘娘恕罪。”林豫微微欠身,面上略带惭愧。
听他这么一说,苏影便越觉得苏写月今日格外不懂事,小情侣之间小打小闹很正常,耍性子也该有个顾忌,何况林豫身上没有纨绔子弟的毛病,肯在门外痴痴等候她两盏茶的功夫,已经是给足了她面子,她一向聪慧,怎的今日就糊涂了呢?
虽是如此,但苏影当着林豫的面也不好说些什么,尴尬之际,玉容轻笑着上前,在她耳边道:“娘娘,昭容娘娘在侧殿等候多时了。”
“是本宫疏忽了,杨妹妹前日说喜欢我娟巾上的花样,你随本宫过去。”苏影说着边由玉容搀着匆匆离开。
刚出宫门,苏影便拍着玉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你来得刚刚好,本宫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玉容失笑,侧首看了看大厅里的两人,依旧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林豫傻傻望着苏写月的背影,苏写月依旧淡淡整理着案几上的物什,冷静的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玉容轻叹一声,道:“四小姐性子太倔,果真如娘娘所言,她不适合这深宫内院。若是四小姐到了您这个位子,恕奴婢冒犯,奴婢觉得她会比您做得更好。”
她在宫里待了将近十五年,也是从最初的不肯服输到现在的四面玲珑,也正是因此她看人的眼光才总是犀利毒辣,一针见血。
苏影没有再说什么,目光越过天边刺目的艳阳,忽然有些想家了。
林豫有些发愁,他原来就晓得女孩子很难哄,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像苏写月这样一声不吭,简直比死更要折磨人。
“写月,你是不是看到昨晚我和红鸾比剑的事情了?”他不是傻子,按玉容说得话来看,她昨晚该是去过那凉亭了。
听到红鸾这个名字,苏写月手中的动作一僵,脑海里忽地就想起那女子艳红的衣裳和银铃般的笑声,不由得心如刀绞。
“她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昨日从尚书房出来后非要拉着我比剑,不得已我才……”林豫急得不得了,可是又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解释,那笨拙的孩子模样看在苏写月眼里,既想珍惜又不敢再触碰。
“小侯爷,你不必解释,我并没有怪你,只是昨晚迷了路后来又淋了雨,身子不舒服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苏写月莞尔失笑,在他们之间,似乎他更像个孩子,而她总是理智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可怕:“书上不是讲,妇人仪容不整不可见夫吗?我是怕你看到我憔悴的样子。”
“真是这样吗?”
林豫将信将疑,毕竟她笑了,可又总觉得不可能仅仅只是这样。
“当然是这样,不然你想让我逼着你和红鸾断绝往来吗?”她故作娇嗔,可惜疲倦的眼神到底是让他心疼了。
他这才宽心,而后小心翼翼拉着她微凉的手心,垂首道:“写月,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不开心,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你就原谅我一次,我们还是好好的,好吗?”
这一刻,苏写月心中全部的郁结都疏散了,她很想转身抱住他,然后放肆地哭一场,任性地让他去查昨晚假山出现的那个小太监是谁,可她心里更清楚,这是皇宫,是二哥口中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她永远都不可能随心所欲。而林豫,已经给了她比想象中更多的宽容和宠爱,她不该也不能奢求那么多。
“好。”
闻言,他莞尔勾唇,目中璀璨温馨的光泽像极了雨后新开的花儿,叫人不忍心触碰。
“长姐在禁足,我那日又得罪了皇后娘娘,所以打算陪长姐一起禁足景阳宫,以免再给她们找到借口陷害长姐,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她垂首敛眸,昨晚那事给她敲了警钟,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若真得存了心要除掉她们姐妹的话,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你放心,我会让父亲替娘娘求情的。”
“千万不要。”苏写月凝眉,眼底的忧虑愈发浓重起来,“如今长姐本就是众矢之的,若是连侯爷也帮衬着姐姐的话,反而让皇后更有了借口和把柄,皇上虽然疼爱姐姐,但比起皇权来,一切都是虚无。”
这番话,林豫听得震惊不已,这样清晰明了的权衡厉害关系,恐怕他自己也未必做得到吧,她却如此小心谨慎。
一刹那,他对她的心疼已超出了自己的负荷。
直到很久以后,直到世事沧桑变幻之后,苏写月仍然记得,当时他用那般清明温柔的口吻对她说:“写月,成婚之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再操心这些,若你不嫌弃,我们可以请旨外调边疆。”
是啊,放眼便是天际草原,牛羊成群,入夜围火起舞唱歌,自是再好不过了。
林豫离开后,写月端了栗子糕去见偏殿找苏影,却只有玉容带着两个小宫女在收拾房间,玉容见她进来,便遣散了左右,接过她手中的栗子糕,轻笑道:“看来四小姐和小侯爷是和好如初了,这下娘娘也就放心了。”
“长姐不是在陪昭容娘娘吗?”
“哪有,是奴婢瞧着娘娘有些尴尬,便使了个小谎。”玉容边说着边朝苏写月欠身行了个礼,“娘娘坐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先回房歇着了。”
“恩。”说起杨昭容来,苏写月不由得便想起了昨晚之事,她派人将预定的时间和地点送过来,按说此事只有她一人知晓,如果林豫没有撒谎的话,那么他应该根本就不知道昨晚约会一事,如此说来,那杨昭容……
苏写月不敢再想下去,连带着脸色也蓦得沉了下来,玉容察觉到她的不妥,方要开口便被她死死扣住手腕,道:“姑姑,杨昭容此人你觉得如何?”
玉容一怔,自然明白她不会无缘无故问这样的问题,当即也经不住有些脊背发寒:“四小姐为何突然问到这个?”
苏写月四肢发冷,想到先前宫中传言长姐夜夜与赵柯相会,宫中的侍婢都有玉容和苏息盯着,想要弄出事端来有些麻烦,而这段日子与长姐走得最近的人只有杨昭容一个,可转念想到她总是小心翼翼,温谦卑躬的模样来,又无法与城府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罢了,我希望是我想太多了。”
苏写月失魂落魄转身离开,玉容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只紧紧蹙着双眉,眸色比写月更要深沉。
翌日,各宫妃嫔从皇后宫里出来后,杨昭容吩咐杜鹃给苏影送了盆玉莲花来,苏息刚准备端进去就被玉容阻止。
“让太医瞧瞧吧,娘娘有孕,万事都要当心。”
苏息颔首,他虽没有怀疑杨昭容居心叵测,只以为有人想借杨昭容的手来对付苏影,得到玉容的提醒后,自个儿也忍不住有些后怕:“是,多亏你提醒。”
见他这般,玉容心中的担忧更加浓重起来,苏息算是贤妃身边最得力有心的帮手了,这些年在宫中不知帮衬了贤妃多少难事,连他这样的人都对杨昭容如此放松戒备,更莫说旁人了。
玉容颔首,冷静的眸色给了苏息一个提醒:“如今得罪了皇后,万事更得小心,娘娘身边只有你我二人了,赵侍卫一死,景阳宫的守卫也不必从前,你我更得仔细些。”
“还是你心细。”苏息将玉莲花交给两个小太监搬去花房先养着,而后问道,“四小姐和小侯爷没事儿了吧?”
“本就没什么大事。”
“恩。”苏息长叹一声,此时皇上刚下早朝,宫里还算清静,他也难得能和玉容多聊两句,“皇上早朝传下了旨意,本月十五前,苏家必须给皇后做好生辰穿的凤袍,今日已经初十,日子不多了,也不知道苏老爷能不能尽快进贡到京里来。”
“放心吧,苏家何时出过岔子,我倒是担心皇后那边。”
“哎,这宫里怕是到死也永无宁静之日。”
苏息轻叹,玉容不由得失笑,揶揄他一句:“死后有那么多年长眠地下的寂静时光,怕是真到那时你还会嫌闷呢。”
“若有来生,宁为牛马,也不愿入宫。”
闻言,玉容抿唇,竟忽然语塞。两人静静守在门外,瞧着初升的朝霞映红整个天际,越发像是山雨来临前的宁静,莫名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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