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2018-04-15 作者: 蜜糕
第 94 章

罗慕玉的声音实在太过尖锐,睡在旁榻上的翡蓝被唬了一跳,差点没掉下榻。Www.Pinwenba.Com 吧

翡蓝揉了揉眼睛,迅速地起身,一边点着蜡烛,一边问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罗慕玉后背全是冷汗,她牙关发颤,慌乱地道:“阮轻楚是骗子,他竟然,竟然……自刎……”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那声音竟带了一丝哭腔。

翡蓝急急忙忙点了蜡烛,关切地凑了过来,却见灯光下,罗慕玉泪水直下,双目空洞,小脸遍布惊恐之色,整个人仿佛丢了三魂七魄般。

“姑娘莫怕,梦都是假的。”翡蓝拍了拍罗慕玉的肩膀,眉眼间的却隐隐透出着股担忧。

罗慕玉捂着抽痛的心口,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哭道:“我心口痛,好痛。”

“姑爷福大命大,不会有事,姑娘莫要担心,你仔细想想,姑爷那般聪明,怎会寻短见呢……”翡蓝小声劝着道。

如此作想,也对。

罗慕玉委屈地揉了揉眼睛,嘶哑着声音道:“他向来是别人吃亏,自己也不愿吃亏的主儿,若是令我知道他伤害自己,这辈子,不对,下辈子也不原谅他!”

“嗯嗯,姑娘说的是,届时定要狠狠训姑爷一顿!”翡蓝帮着腔儿,一下一下抚摸着罗慕玉的脊背。

罗慕玉喝了几口茶后,在炕上翻滚了一圈,怎么集中精力都无法入睡,别无他法之下,只好披了一件衣裳,外罩一件披风,从厨房拎了一坛酒,独自来到宽阔的城墙上。

她抱着酒坛子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天空血月,心中的担忧犹如开了匝的洪水,滚滚奔涌而下,收都收不住。

正在此时,远方传来一阵柔而婉转的箫声,曲声哀哀戚戚,凄凄惨惨,如泣如诉,仿佛解读着无尽的思念和哀愁。

她的思绪随着苍凉的萧曲飘远,回忆起曾经的美好过往,再望向如今苍凉而破败的大城,顿时泪流满面。

前日羯人大举来犯,城池破损出一道缺口,引得羯部人蜂拥而上,梁横率一队精锐誓死抵抗,差点没了性命。

如今罗慕遥方才好了一些,梁横又躺了回去,罗慕玉一个头两个大,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将领伤的伤,死的死,整座城仿佛笼罩着一股死气,令人想要窒息。

她孤身一人蜷缩在角落,全身冰冷。

一个人,一座城。

随着箫声逐渐转向悲痛欲绝,罗慕玉不自觉地站起身来,站在墙边,抚摸着城墙上的城洞,一时哽咽,竟然哭出声来。

她望着城外苍茫之景,眼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惶惶而未觉,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二姐,你在哪里……”

她曾无数次劝说自己,她快撑不住了,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待她望见城内的老弱妇孺,又会忍不住,拼命地将自己忙于公务之间,好似这样做,才能安慰那颗孤独寂寥的内心一般。

罗慕玉捂着心口,怔怔地望向远方,她所做的这一切,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直到最后,二姐生死不明,大哥重伤,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独留她一人承担千万人性命。

若是她再强大一些,是否事情会有所变化?

她在心中不停地责怪自己。

若早知晓事情会变成如此,她便会更加努力习武,为龙翔军增添一份力量。

若早知晓最后只剩她一人,她便会更加悉心研究古籍,怎会如同现在,只能采用保险战术,不能出城与羯人拼死一搏。

迷离之际,她拎着酒坛,仰头灌下一大口。

冰凉的酒水,混着眼泪水一道进入喉中,竟然奇迹般地让她身子暖了许多。

罗慕玉抽抽搭搭地哭了一会,委屈地抿了抿朱唇,抬起右手,以袖拭去嘴角的酒液。

齐朗宇停下吹曲,将玉箫收了起来,他迈步行至罗慕玉身边,将酒坛子给夺了过来,轻声道:“三表妹莫要喝酒。”

罗慕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三表哥还未睡。”

望着她难过的神色,齐朗宇叹了一口气,将酒坛放在身侧,坐在她的边上,道:“我又如何睡得着,今儿,可是中秋。”

“……三表哥。”罗慕玉皱了皱眉,心中顿时怅然,发觉齐朗宇也不容易。

齐朗宇惨然一笑,因为母亲的缘故,他投身行伍,要说一点也不牵挂,那定是骗人的假话。

母亲被囚,妹妹和亲,最爱的人讨厌他,他这辈子,种种阴差阳错,竟无一事顺遂,徒留一条性命,苟活于世。

不过,他很庆幸自己走到龙翔军,得偿孩提时的沙场梦,直到此时,他方才真真正正理解了罗慕英,知晓什么才是问心无愧,如何才能做顶天立地的人。

“三表妹莫要担忧,我看这战局啊,终究是会好的。罗大将军迟早会回来,那依坎的羯部残兵,挡不住反杀回来、聚了各地厢军的罗家军。”齐朗宇不怎么会说话,只有陈列着事实,十分地蹩脚地开导着罗慕玉。

罗慕玉心中虽然难过,却也接受了他的好意,勉强笑了笑:“多谢三表哥。”

无论如何,只要齐朗宇有这份心,便是个好的。他原本是弱质书生,却要往边关受这份清苦,自始至终,毫无怨言,就算罗慕玉有再大的恨,再大的怨,却也在他的所作所为之下,消得无影无踪。

更何况此人没做任何错事,无辜如他,罗慕玉对齐朗宇的感观,早已恢复到八岁那年,那位柔和而又温暖的表哥。

“还是早些回去睡上一会,明日还要守城呢。”齐朗宇劝轻声说道,如今,罗慕玉是城中唯一的武将,其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想到明日的会战,罗慕玉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破晓时分,安远城城北聚集大量民众,或是青年,或是老人,或是抱着孩童的母亲,众人面容焦躁而不安,仿佛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罗慕玉一身刺目的银色铠甲,肩挂簇新的红披风,出现于城墙上第二级高台上,众人“哗”地仿佛炸开了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片刻后,他们又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她。

罗慕玉上前一步,直到她俯瞰这城下万千苍生之时,方才发现,昨晚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若是她不坚持,还有何人能坚持下来?

这老天留下她这一颗最后的火种,她岂能轻易放弃,放弃安远城这万人生命?

若是她真的放弃,那与自己所讨厌的、贪生怕死之徒有何区别。

罗慕玉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胸中那股郁闷之气骤然散去,待她再次睁眼之时,眼神已然清澈无波,充斥在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坚强。

“诸位。”罗慕玉清清嗓子,开口道。

城下万名百姓齐齐抬头,皆注目于城上这位年轻而美丽的女将领,仿佛像是多年前那般,看着为他们夺回安远城的女将军一样。

“我是罗家三女儿,罗慕玉。”罗慕玉神色泰然,兀自垂着眼睛,一一扫过下方民众的脸。

因为被困两年的缘故,城内百姓衣着简陋,面有饥黄之色,大人身边的孩童们瘦骨嶙峋,老人背佝偻如句号,彰显着出两年战乱生活的不易。

天下众生样貌何其多变,唯有一点,他们却有着惊人的相似。即是,他们的神情中无一不充斥着不安之色,待她这句话落下之后,众人惊讶了片刻,脸上倒是多了几分好奇和信任。

“诸位知晓,我罗家乃是开国名将,我祖上罗红夜大将军,被封节度使,扫荡北疆羯人,夺下这座安远城,方才有了北疆之繁荣。”罗慕玉一字一句道,话语直白而简单,声音却含着一股吸引人的魔力,“安远城,取之为安,便是要安我大齐边疆,定我大齐瑰丽江山。”

“当初,我罗家承诺,罗家世世代代保卫北疆,只要罗家一日不灭,安远城一日安在。”

罗慕玉微微阖上双目,泪水滚滚而下,整个人似一座静谧的雕塑,陷入了无限的回忆中。

她的神情悲哀而怜悯,好似放不开、舍不得这朗朗尘世,和那悠悠乾坤下的无辜生命。

人活于世上,哪能轻易摆脱责任?

“我的大哥,罗小将军身受重伤,缠绵床榻。我的二姐,赴往城外迎战,杳无音信,生死不知。”罗慕玉捏紧了拳头,眸中闪过泪花,她哽咽道,“如今,这座安远城仅剩我一名武将而已,但是,我告诉自己,即便就剩你一个‘罗将军’,也要誓死保卫安远城,保卫诸位无辜的百姓!”

“我龙翔军从三万人,与羯人于安远城交战两年,数百次攻城,我军死伤将领无数,于今日仅余下一万人。但是,我龙翔军,我罗家军战士虽死犹荣,军魂不亡,英灵永存!一位将领死了,那么副将便顶上,副将死了,还有随从,随从死了,还有战士,我们要和羯部人拼命,打到一人不剩为止!”

罗慕玉的宣言豪情万丈,慷慨激昂,众百姓纷纷侧目,哪敢再小瞧这位女将领,心中反而生出无限敬佩和敬仰之情。

突然,罗慕玉抽出腰间秋水佩剑,直指天穹,只见那剑锋泛起寒水之光,仿佛要刺破天穹,将天给捅一个窟窿出来。

接着,她右臂倒转剑头,忽地反手落下,自左手掌心划落,血珠吧嗒吧嗒散落一地,在昏黄的地面上,染出一朵朵炫目之极的花朵。

罗慕玉眉若剑锋,目若寒星,神情庄严而肃穆,令人不敢逼视。

她的脸颊因心情激荡而通红,好似远方那冉冉升起的朝阳,倒是应了那句荡气回肠的诗句:纵无寸功报苍天,壮心依然如故。

在众人一片兴奋而激动高呼之声中,只听她铿锵有力地道:

“我以罗家后人血起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请诸位,助我罗慕玉一臂之力,护我安远之城,卫我大齐边疆,与贼子羯人,死战到底!”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