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2018-04-15 作者: 蜜糕
第 89 章

羯部人神不知鬼不觉,在太常山下埋了炸药,窄窄的关口被一路炸掉,居然还真将口子扩大了不少。Www.Pinwenba.Com 吧

缺口已经扩展至极限,若是再炸,起码要炸掉一座山,幸亏古人的科技尚未发达,没有短期移山之能力,否则,羯部人的速度将会更快。

虽然说所炸出来的缺口太小,却也足够羯部人十匹马并骑而出了。

得到此消息,已然是第二日,谷地关口战士浑身浴血,骑着一匹坡脚的马,一路从西边逃回来,还带回了主将的尸体。

羯部方阵远远地守在森林边,见他入了城门的缝隙,却并未有所动作,显然是故意放人进去,透露消息给守城的罗家军知晓。

听到这个消息,坚持了一日守城的罗慕玉和罗慕遥,刚回到城主府,便急忙奔了出来。

罗慕玉只觉得天旋地转,腿脚发软,几乎是被翠蓝扶出门的。

罗慕遥面色苍白,从城主府台阶一步步走下来,每一步,仿佛都能将地面踩出一道裂缝。

而他身后的梁衡,已经彻底呆住了。

小战士脸上混着泪和泥,抱着主将尸体坐在地上,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喝喝之声,他哀声道:“罗小将军,梁小将军,他去了……”

“不,不可能……”罗慕玉嘴巴微张,只见那尸身上破碎的铠甲,和腰上挂着的红色穗子,赫然是梁竖的装扮。

“竖子!”罗慕遥大叫一声,疯狂地往前扑过去,他将那尸身夺在手里,一手翻开他头上的盔甲。

待看见那熟悉而稚嫩的脸庞后,罗慕遥彻底没了声音。

梁竖的眼睛睁着,嘴角还挂着一丝似若满足的笑容。

“二弟……”梁衡眼眶瞬间红了,兀自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看着梁竖的尸身,好似一尊破旧的雕像,仿佛站立了千万年之久。

罗慕玉仰着头,依旧无法阻止泪水疯狂地流下,心痛得无以复加。

梁家和罗家通家之好,她还记得,那位大哥哥最喜爱逗自己玩闹,每次看见她笑,便会乐得好似一只疯癫的猴子。

她还记得,那年上元节,梁竖为了她,当街斥责言语不端的纨绔头子齐格。

她还记得,梁竖和齐格比武约战,他狠狠地修理了齐格一顿,不管对方家室显赫,依旧将齐格打得鼻青脸肿。

曾经的一切,历历在目,却又如此遥远。

仿佛随着他那爽朗而又明朗的笑容,逐渐地随风而逝了。

不留一丝痕迹。

罗慕遥抽着鼻子,声音哽咽,问道:“凤,凤世子呢?!”

战士擦了擦青鼻涕,忙抬起头,抽抽噎噎道:“凤将军一路将敌人引到山头,恰好羯部人引爆炸药,凤世子连同马匹,一块掉落了下去,与羯人同归于尽了……”

罗慕遥将牙齿咬得咔咔响,黑色的眸子发出寒光,他沉声道:“继续说。”

“关口沦陷之后,梁小将军死守哨塔,后壮烈殉国,我,我抢过梁小将军的尸身,便急急忙忙逃走,并未来得及查探凤世子的安危……想必……”

罗慕遥嘴巴微微颤抖,从山崖上掉下去,哪里还有命在?

最终,他痛苦地叹出一口气,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似是寻回了不少理智,他将梁竖抱了起来,交至梁衡手中,哑着嗓子道:“横弟,莫要太难过了……竖子为我大齐男儿榜样,今后……我将会为他请功。”

罗慕遥心中道,再如何请功,梁竖的性命都回不来!他恨不得,恨不得以身相代!

竖子是男人之间开玩笑取的绰号,源于“竖子不足与谋”,得了这个尊号的梁竖,鬼主意止不住地往外冒,四处折腾人,将孙子气场发挥得淋漓尽致。

军营中的哥们既敬他又怕他,这样一个脾气古怪的主将,实在是太令人头痛了。

“嗯。”梁衡轻声应了一声。

抱着梁竖冰冷的身体,梁衡双手僵硬,他木然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将梁竖给抱进门,只留下一个落寞而萧索的背影。

罗慕遥沉痛地看着梁衡,他完全能够理解,只怕梁衡这个做大哥的心里,比他们任何人,更哀伤,更痛苦。

罗慕玉扶着翠蓝的手,用力地抬起头,气若游丝地道:“大哥,得寻口棺材,让梁二哥安息。”

罗慕遥转过身来,眼中满是血丝,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轻声道:“安排完了,便回去休息罢。”

“大哥放心。”罗慕玉惨然地勾了勾唇角,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等到值完上夜班的罗慕英和梁叶回来,望见城主府外挂着的白灯笼,以及众人手臂上缠的那白丝带,二人脸色一白,心中莫名地突突直跳。

梁叶极快地冲进院子,猛地一抬头,望见中央摆着的黑棺材,顿时傻眼了。

“那是,那是谁……”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瞧见梁竖的脸之后,差点晕了过去。

梁叶喉咙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接着,她猛地扑向棺材,抱着梁竖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声音凄厉,直刺人心底。

而罗慕英则是踉跄了一下,接着便出离了愤怒,迅速从铁架上拎了一杆枪,便要冲出门找那依坎拼命。

“松手!”

“松手!我要杀了那依坎,我要杀了他!”

罗慕英撞翻了两名拦路的丫鬟,彻底沦为一只咆哮的狮子。

梁家两兄弟一齐长大,梁竖就如同他的亲哥哥似的,如今一个月不见,居然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罗慕英情绪崩溃,几乎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

罗慕遥早知会如此,一直站在院子门口守着。见罗慕英冒冒失失冲出来,他右手一挡,便将罗慕英给圈在怀里。

罗慕遥面容黑沉,声音嘶哑,呵斥道:“你要出去作死么?别给城里添乱!”

罗慕英猛地倒退两步,将梨花枪往边上一扔,一拳砸向院门,将边框都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出来,她泪流满面,大喊大叫道:“死了又如何,梁二哥都死了,我不怕死!”

“胡闹!”

罗慕遥紧皱着眉头,颤抖着右手指着罗慕英,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你莫要忘了,你已是四品武官,如今一时失态,我暂且不计较,但若是你要闯祸,别怪为兄惩治你!”

罗慕玉从侧门走来,感觉身体和腿已不受自己控制,她上前一步,握着罗慕英的右手,摇了两下,抬眸温声道:“二姐,今后咱们再报仇,莫要一时冲动……梁二哥在天之灵,也不愿你如此冲动行事。”

罗慕英本就是气一气,估计还没出城,便会反应过来,如今罗慕遥堵着她,反将气给吞了进去,半天都发作不出来。

谁知又被罗慕玉这柔声细语一劝,罗慕英整个人都要化了,当场便哽咽住,一张脸憋得通红。

罗慕玉从未见罗慕英哭过,从袖子里拿出换了几次的帕子,抬起虚弱的手,给罗慕英擦着脸,一边忍着胸口的难受,劝道:“二姐,莫要太伤心,待咱们凯旋后,还得将梁二哥送回去安葬呢。”

“呜……”罗慕英忍不住,泪水哗啦啦往下掉。

罗慕遥抬着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心中想道,羯部人如今顺利南下,不知会有多少生灵涂炭。

梁竖壮烈殉国,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果然,次日,羯部围城军队几乎少了大半,罗慕玉坐在箭楼上握着本子统计,羯部军队从原本攻城的二十万人,缩减为三万人。

显然,羯部主力已经南下,横扫大齐江山。

但是,唯一让安远城守将憋气的是,他们被困在城内,并不能出城阻拦。

因为实力悬殊的缘故,安远城内只有两万人,若是冲出城去与凶悍的羯部精兵交战,赢的几率实在太小,还有可能坐失交通枢纽,给敌人提供后备运输线。

他们根本没法出城,只能寄托于半路上前来援助的各地厢军,能够将羯部人拖延一时。

在此期间,情形急转直下,羯部人顺利渡过安远城南部的南水河,将队伍开到了南边。如今,除开东面的巍峨雪山,羯部的三万军队,将安远城北、西、南三面团团围住。

安远城,彻彻底底地,沦为一座孤岛。

大齐京城。

明德侯受召入东宫,太子端于椅中,神色客气而疏离,但明显比往常多了几分紧张之色。

“太子为何事而忧?”明德侯正了正身子,忍不住问道。

“自是北疆之事,如今许久未有消息传来,不知到底为何,孤心中总觉不安。”太子深以为然,自从景仁帝被劫持之后,他本以为自己能得到自由,将皇权握稳手中。

谁知变故一次又一次而来,诸事不顺便算了,更有甚者,某些人,某些事,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太子不必担心,北疆有永宁侯坐镇。”

永宁侯是皇后娘家,太子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明德侯有些疑惑,碍于太子的面子,忍着没问出口。

“永宁侯……”太子忽地微微一笑,神色有些奇异,他望着明德侯,道,“我听闻,侯爷的母亲便是永宁侯姑太太,除却容侧妃,侯爷与我还连着姻亲呢。”

明德侯面色不变,沉声道:“不敢与殿下攀附关系。”

“哦。”

太子目光逐渐深邃,安静而苍白的脸略有些扭曲,望得明德侯心中毛骨悚然。

“孤请侯爷喝杯酒,侯爷务必要好生享用。”太子慢悠悠地道,提到“酒”这个字之时,他似乎格外咬了咬字。

明德侯愣了一下,心中极快地反应过来。

太子所言十分明显,他哪里还不猜不出太子的意思,不过,他尚且不明白,太子为何要杀他?!

他一心一意相助太子,从未起过半分异心,太子被鬼魂附身了么,居然要杀他?!

明德侯心中勃然大怒,面色却依旧如从前般平静,他装作不懂,使劲压着声音,道:“殿下为何突然赐酒于臣?”

“哼,”太子重重一拍扶手,冷冷地望着明德侯,声音仿佛带着冰渣子,一点一点地刺入明德侯心中,“这个问题,你还是问孤的姑妈罢。”

长平长公主一袭华丽红衣,头戴金色步摇,从屏风后缓缓而出。

她端着托盘,盘中置着高脚酒杯,酒杯中酒色奇异,在淡淡的光晕下,竟反射出一抹血色的残红。

“长平,竟然是你……”明德侯恍然大悟,他盯着长平长公主,似要活吃了对方。

尤其是他那双眸子,黑沉有如鬼窟,看似十分吓人。

“若是你当年未写下那首诗,如何令我捉到把柄?”长平长公主嫣然一笑,转过头望向一脸紧张的太子。

只见太子手中多了一条锦帕,赫然是当年皇后闺房之物,边角落了几句诗,最下方写着明德侯之名:凤白。

“好计谋。”明德侯赞了一声,忽然冷静下来。

太子还以为他要发狂,或是跳起来骂他,谁知道明德侯一副敌动我不动的模样,宛如一只沉默而待崽的羔羊。

这样的明德侯,让人感觉更加深沉、可怕。

太子疑惑之际,听明德侯用一种几乎是淬了毒的声音,以一种十分古怪的口吻道:“死在太子殿下手上,我不觉遗憾。只是,期望太子殿下,今后莫要后悔才好。”

然后,他抬手捏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明德侯方才喝完,便觉得腹中绞痛,后背冷汗直下,整个人几乎虚脱,魂魄仿佛要飞上天。

太子见他滚倒在地,全身痉挛,额头上青筋暴起,但却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太子心中顿时焦急起来,焦急地开口问道:“你、你方才什么意思?!”

明德侯惨然一笑,嘴巴一张一合,嘴角便流下黑色的血渍,他嘶哑着声音道:“能看见殿下登三宝,便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期望……我如愿以偿,死而无憾,只是,太子要小心,小心,九……”

他话还没说完,便双眼翻白,直挺挺地翻倒在地,竟是很快死了。

太子脑中一片混乱,他睁大双眼,看着惨死的明德侯,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我为什么要杀他……”

太子迷茫地坐在椅中,目光空洞地望着明德侯的尸体,久久无法从方才的震撼中挣脱出来。

明德侯对他极好,甚至某些方面,比景仁帝还要关心他,直到如今他死了,太子才发现,明德侯竟是如此的好。

不就是与母亲青梅竹马而已,为何他会嫉恨得发了狂,竟然下手杀了明德侯,谁没个从前呢……

他到底在做什么……

长平长公主眼看事已成功,脸上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意,不过,她心中想道,明德侯够硬气,受了如此剧烈的毒药,居然一声不吭地死了,让她全无快感。

“殿下,我先告辞了。”长平长公主见太子发怔,懒得花时间开导小孩,一脚跨过明德侯的尸身,潇洒无比地离开了东宫。

东宫不远处的阶梯上,站着紫色官服的阮轻楚,长平长公主瞧见他,忽地露出几分尴尬的表情。

“二婶,你下手未免也太早了。”阮轻楚深吸了一口气,长眉好看地蹙了起来,“如今北疆形势未定,明德侯牵连甚广,在此时杀了他,究竟不妥啊。”

长平长公主翻了一个白眼,很是无所谓地拢了拢袖子,撇着头道:“又不是本宫要杀他,是太子动的手,和本宫全无干系。”

“唉……”

阮轻楚扭过头去,不再看她,心中的担忧,莫名地越来越深。他朝北望而去,不禁想道,此时,他的小姑娘在做什么呢?

羯部人攻城,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有危险?

北疆,究竟何时才能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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