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真下了,一夜没停。
苇声醒了,打开手电看看表,已经接近六点。“不好,要晚了。”急忙坐起,扯起衣服就穿。急急地把门打开,外面还黑黢黢的,天阴的像水洞,细雨不紧不慢的下着,从檐上落下的大雨滴“噗嗒噗嗒”的砸在屋跟的水汪汪里,听起来那么有耐心。
“要不,就晚去一会,反正今天出不来太阳。”苇声把门关上,回到床沿上坐着,他没有点灯,只是默坐着听外面的雨响。
“我还真不能耽搁,菱花要是还像平常一样起得早,她不得久等了?”苇声又站起,拿手电往床底下照雨靴,因为心急,额头“梆”一声重重的碰在床沿上,额头立刻火辣辣的疼上来。
“妈的,黑道日子吗?这么倒霉!”苇声捂着额头呲牙咧嘴“嘶嘶”的叫了好几声,明显感觉那个地方隆起包来了。
苇声穿好靴子,找了块塑料布披上,从墙上摘下奶奶用苇篾编的斗笠戴在头上,这才到小篮子里摸出个软皮蛋来小心的揣在兜里,用手护着,走出小屋。
路又黏又滑,苇声上了河堤,专走路边的草棵。是好走了些,但没走多远,靴子底下的泥巴连同草叶树叶已经粘了好几公分厚,每只靴子都有好几斤沉。
苇声不得不在一棵洋槐树下停下来,他抬起脚,在树身上来回蹭着靴子底下的泥巴,洋槐树受到震动,一下子掉下来许多大水滴,重重的砸在戴着的斗笠上。
苇声又回到路中心走,滑就滑点吧,毕竟可以少粘一点泥巴。
一步一滑的来到东庄路口,天还没有大亮,但站在河堤上已经可以看清东庄的村口。苇声站在路口朝村口看了一小会,他想看到菱花的身影,可是没能实现。苇声有点小失望,小小心心的走下河堤来。
罐头瓶子里依然有个纸条,那一块钱也在,还有一截两寸长的铅笔头。纸条明显不是昨天的那个纸条,昨天的纸条已经不见。苇声急不可待的打开纸条想看看菱花说了点啥,纸条打开,只见上面画了个大眼睛,还画了两滴眼泪,另外一行小字:还血书呢!是泪书吧?
苇声气的一笑,拿铅笔头在眼睛周边加了几笔扩出半张脸来,又在额上极夸张的画了个大大的包,大包发着光,又靠着大包写了三个字:火!火!!火!!!
第二天是个阴天,但没下雨,苇声如约到渡口去见老大,老大果然已经在对岸等着了。
这一回,罐头瓶里的纸条没有换,但画面上多了一个笑脸,另加一行字:哈哈!果然以头抢地了?
背面也画了画,是块板子,板子上一行字:你根本没到渡口去,哪来的鸭蛋?是不是作弊了?从实招来?
苇声想:这妮子果然在“监视”我。拿铅笔在纸条上写道:“我自己捡的,行不?”
接下来的一天,字条换新的了,上面写的是:作弊情可原,撒谎不可恕!作弊又撒谎,脸皮真是厚。
苇声没什么可辩的了,但又不想认输罢休,想了一阵,在纸条上写道:作弊是瞎猜,撒谎是诬赖。冤情深似海,包公今何在?
写好了,苇声得意的一笑:“我就不承认作弊,你能奈我何?”
一天过去,又是一个黎明,苇声满心期待的扒开乱草,微微一呆:罐头瓶里躺着个鸭蛋。
“怎么回事?菱花昨天没来拿吗?还是出啥事了?”苇声满腹狐疑的把罐头瓶打开,急不可耐的去看纸条,“咦?不对啊。纸条明明换了新的嘛!”
纸条上的一行字是这样的:真蛋假蛋比比看,有无冤情自了然。虽说包公早作古,可知还有欧青天?
苇声大惊:“这家伙居然还有这一手?”拿两个鸭蛋在手里比,结果比了半天也没比出来有什么不同。
“这家伙不是唬我吧?”苇声最后想到这上面来,但他再不敢坚称自己的所谓“清白”,在纸条上写下这么模棱两可的两句话:真蛋假蛋不重要,真心一片天可表。
苇声知道,和菱花的这一次“较量”自己又“输”个精光了。
苇声一天心里都惴惴的,他想了解一下菱花对自己这次作弊以及撒谎的真实态度,可是仅仅凭纸条上的两句半话是没法做到的,要想准确了解必须面见菱花,可是,菱花已经约法三章在先,要想见她根本不可能。
但苇声到底还是想出个办法来了。
天明跑步,到渡口再转回来,一切正常。可是罐头瓶里的小纸条不正常了,一个字也没写,苇声料想菱花一准生自己气了,拿起铅笔头想写一句什么,又觉得写什么都不好,也就不再写,把鸭蛋、纸条、铅笔头装进瓶子里,拧紧盖子,藏好了,上了河堤,头也不回,一直的向西跑起来。
跑到界沟,苇声停下了。界沟里的芦苇还没有割,苇声将身隐在苇丛边上往东庄村口看,正看见菱花从村口走出来。
苇声急急地下到河滩里,回头又往东跑,到东庄路口爬上河堤探身往堤外一看,菱花正好拐弯走向自留地。苇声蹑手蹑脚跟上去,菱花好像并未觉察,一直走。
菱花蹲下身,拨开乱草,拿出罐头瓶。
菱花没马上站起来,也没回头,但她说话了:“秦卫生同学,甭偷偷摸摸的了,过来吧。”
苇声笑道:“你脑勺子后边又没长眼睛,你看见我了。”
菱花仍然没回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有啥要说的,说吧。只要不喊冤。”
苇声走过去,不好意思的笑笑:“你欧青天心里清如水明如镜,一双眼更是明察秋毫,喊冤也是白喊。”
菱花抿嘴一笑:“又恭维我?没用。还好我这个欧青天没有衙门,不然肯定先揍你四十大板。”
苇声说:“不可能吧?你把我揍得皮开肉绽还怎么给你弄什么药去?兔死狗烹,兔还没死呢,狗就给烹了?”
苇声说:“辛苦是辛苦点,但能在欧青天门下做狗,这点辛苦算什么?”
“你嘴这么贫啊!”菱花笑嗔道。
苇声有些认真:“你认为我这是贫,我说的可都是真心。”
菱花说:“看你较真的,人家又不是真说你贫。”
苇声说:“说我较真?我还不如你较真呢!一个鸭蛋,还要什么比对,真了如何,假了又如何,有总比没有强吧?”
菱花笑了:“知道你输的不甘心。你哪里知道?这可不是我较真,是我爷爷较真。我较真?他说的那一套我根本就不相信。”
苇声说:“既然你说不相信,为啥还这么当真?有个软皮蛋就行呗,管什么早晚、当天不当天、是不是落下的?”
菱花说:“开始谁不是这样想的?可是,我爷爷,是糊弄不住的。”
苇声说:“糊弄不住?他有火眼金睛?一眼就能辨出真假?”
菱花感慨道:“你知道啥?我爷爷他岂止只是有火眼金睛?不要说看,就是拿鼻子一闻、放手里一掂,立马就知道是真蛋假蛋。”
苇声不信:“有这么玄乎?这不是神医了?望闻问切百发百中!”
菱花说:“你还别不信。开始我还真糊弄过他。那天我没捡到,回去把头天剩下的一个给了他,他只是闻了一下,当时就摔了,接着就骂,把我骂惨了。”
苇声有些不安的问:“那天呢?也挨骂了?”
菱花白了苇声一眼:“你说呢?能不骂吗?”
“鸭蛋呢?也摔了吗?”
“鸭蛋倒是没摔,我不是拿回来让你比对了吗?”
“这回为啥没摔?”
“可能是因为我说的坚决吧——人家相信你,谁知道你糊弄人家?让人家挨骂!”菱花狠狠地剜了苇声一眼,“他就没摔,但也没吃,说要我比对,我才拿来又让你比对的。”
“可是,我比对了老半天也没看出来有啥不一样啊!”
“我也是没比对出来,谁知道他怎么一鼻子就闻出来了!”
苇声歪着头问:“这偏方多长时间了?是不是因为吃的多了……”
菱花想着:“也没吃多啊,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月……”
苇声摇着头:“太真不可思议了——他不会有特异功能吧?”
“我才不信什么特异功能……”菱花一口否定,“不过,你要是想想他年轻时是干什么的,也就见怪不怪了……”
“是干什么的?你爷爷?”
菱花一愣正,脸现一丝紧张,拿手捂住嘴:“我……我没说什么吧?算了算了,不说了。”
苇声笑道:“看你吓的,说了他能吃了你?”
菱花轻轻拍着胸口:“我是怕你吓着。”
苇声说:“我就那么胆小?你说出来试试,看我会不会吓着了。”
菱花直摇头:“我不给你说,你也不要问了。你只知道他是糊弄不住的就行了。以后呢,能捡到就按时送来,实在捡不到就算——也没什么当紧。”
苇声说:“你爷爷可真是个怪物。”
菱花说:“可不?我们都偷偷叫他老怪物,不光怪,还特封建,他要是知道我来见你,回去非打断我的腿不可!他要是知道我给他的鸭蛋是你送来的,他就是死了也不会看一眼,更不要说吃了。”
苇声笑道:“这么说,他这位老同志原则性还是挺强的,我喜欢。要是我的话,我想我也会这么干的。”
菱花一撇嘴:“你还喜欢他?我都讨厌死他了,我只要是在家,他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监视着我,幸亏我每天能借捡鸭蛋这机会出来透口气,不然我能憋死——就是出来捡鸭蛋也给我严格规定了回家的时间呢,他就在小闹钟跟前守着,晚个十分钟八分钟事还不大,超过十分钟就得骂,不光骂,还得审,凶巴巴的,眼瞪得像铃铛。不要说瞒不住他,你连瞒他的胆量都没有。”
苇声插话道:“你这一形容,我也毛骨悚然了——那天你去窑坑,回家肯定得晚了吧?挨骂了?挨审了?”
菱花说:“你说呢?不光那天挨审,你送猪耳朵梃子那天也挨审了。还好,我都应付过去了——对付他,我已经摸索出来一套办法了。”
苇声笑出声来:“啥办法?”
菱花说:“语气坚定——要比地下党还要坚定,死不承认干了坏事。他见你这么坚定,知道审不出结果来,也就不再审了,最多接着再骂几声……骂就让他骂去吧,骂累了他就歇着了。”
苇声一竖大拇指:“你这样的女地下党真够厉害,军统特务也肯定拿你没辙……”
菱花脸色陡然变的怪异起来,声调也变的怪怪的:“你不恭维我能死?”说着就要走。
苇声一把抓住她:“好好地,这又咋了?”
菱花一把甩开,嚷道:“你好好的,我不好!”却也没走。
苇声想:我好好的,她不好?啥意思?是不是这几次她挨骂都是因为我,我这个始作俑者却一直逍遥法外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心里委屈?
“你爷爷规定啥时候回家以后就啥时候回家就是了,何必为了他挨骂受审的?”苇声试探着“劝慰”菱花,“就是这件事我到底还是想不通:真蛋你可以给他找不来,他一天两天吃不上也不碍事;假蛋的话你给他送来就是你不对,他要是吃了的话好像立刻就给你毒死……真够古怪的!”
菱花通红着脸:“他哪是古怪?这是他职业病!”
苇声问:“职业病?什么职业病?”
“什么病什么病?你刚才不说了吗?他是军统的!他要你对他绝对忠诚、绝对负责!他交给你的任务你可以办不成但不能办不对!”菱花近似歇斯底里,这么长一句话中间连口气都没喘。
苇声这回嘴巴张的合不拢了:“他是军统的?特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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