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坐禅

2018-04-15 作者: 我是小民
第107章 坐禅

雨一直不紧不慢的下着。Www.Pinwenba.Com 吧

苇声回到家,胶鞋里面已经灌满泥水,裤腿也湿了半截。虽说披了塑料布,上半身也没好到哪里去,头脸因为完全暴露自不消说,上衣的两条袖子和衣领前襟差不多也都湿透了。

苇声从头顶到脚跟都冰湿扎凉,他的心更凉。

苇声想烧锅热水擦擦头脸洗洗脚,不然没法睡觉。他来到奶奶的门口,正要拍门,手在快要触门的刹那停下了。屋子内爷爷的鼾声正高高低低的响着。

苇声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才走两步,屋子里传来奶奶的声音:“是苇声回来了?”

苇声怕吓着了奶奶,不敢不答应,小着声:“嗯,回来了。”

“门没闩——我没睡,一直等着你呢。”屋子里窸窸窣窣的像是奶奶要起床的声音,“你进来吧,锅里给你留着饭呢。”

苇声的眼泪呼啦一下子就下来了:这天底下还是奶奶疼我。晚饭没有吃,这又在外边淋了快到半夜了,饥寒交迫的苇声正想要吃顿饱饭呢。

苇声轻轻地推开门,奶奶已经点着了挂在床头墙上的油灯。

“哎呦,我的儿,你就淋成这样!”奶奶看见苇声心疼的叫了起来,“你等等,我给你温饭。”说着要下床。

苇声假装轻松的笑了一笑:“没啥,奶奶,你睡下吧。饭,我自己能温。”

奶奶没有就睡,也没下床,披了衣裳在被窝里坐着。

灶窝里堆了一大堆柴禾。

“奶奶,又堆这么多柴禾。我不是说过吗?房子这么小,离锅门这么近,不好。”苇声批评着奶奶。

“不是下雨嘛……晴天原没有这么多的。”奶奶辩解道。

苇声蹲在灶前点火温饭。火燃起来,熊熊的火头从灶门口窜出来熏烤着,苇声身上暖和了许多。

“回来你再温些水,烫烫手脚……再用热手绢焐焐头脸……再烧碗姜茶……窗台上那个纸包里还有一捏乎红糖——喝碗姜糖茶,不会感冒的。”奶奶想着交待着。

“嗯……嗯……”苇声一一答应着。

苇声吃过饭,洗了手脸,又烫了脚,五脏六腑都舒服熨帖了,全身经络也活络开来。

“回来把湿衣裳脱下来,放在锅门脸上烤烤,天明就干了。”奶奶嘱咐着。

苇声把洗脚水倾在门外,穿着爷爷的胶鞋来到自己的屋子里,换了身干衣裳,再把湿衣服抱回来,搭在紧靠锅门口放着的马杌子上。

苇声无意之间瞥见锅台上的小陶罐里躺着两三个鸭蛋,他愣了一下,看看奶奶,伸手把鸭蛋拿出来。

“没吃饱?要煮鸭蛋?”奶奶看见苇声在往外拿鸭蛋。

“不是,奶奶。”苇声笑笑,拿着鸭蛋径直走向窗台下盛放鸭蛋的大笤框,把鸭蛋小心的放了进去。

奶奶不解的看着:“那是你爷爷捡的……”

“捡的也是公家的。”苇声一脸沉静,“往后再捡来的一律归公……”

“为啥?”爷爷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突然说话了。

“不为啥,爷爷。这鸭蛋上又没记号,有人问起来,咱可说不清……”苇声向爷爷解释着。

爷爷显然不满意苇声的解释,嚷起来:“有啥说不清?咱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抢的,有啥说不清的?”

“爷爷,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不知道,现在有社员背后说咱闲话呢……”

“什么闲话淡话?可不都是屁话!”爷爷气的把头抬起来,“谁说闲话把谁叫过来,睁开他狗眼看看……咱吃的哪个不是我捡来的?”

“所以,往后你就不要到窑坑里去捡鸭蛋了,坑又陡,很不安全的……”

“我不捡?我为啥不捡?不捡白不捡。你不捡人家看见人家不捡?”爷爷说的是在理。

“人家捡咱也不捡。”苇声耐心的劝着爷爷,“咱跟人家不一样……”

“兴(允许)人家捡就不兴我捡?我才不怕他们瞎叨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爷爷气呼呼的又睡下。

“你捡啊,你捡了我就给你充公。”苇声给爷爷开玩笑。

“充公?你给我充公了我就再拿回来。”十个老头九个倔,爷爷倔起来。

“你再拿回来我就判你监守自盗。”苇声吓唬爷爷道。

“……什么自盗?”爷爷听不懂。

“就是当着保管员还往外偷东西。”苇声打了个比方。

“我哪是偷东西!”爷爷头又抬起来。

“你看你看,我说你这死老头子。对你孙子吹胡子瞪眼,有本事了?真有本事到外边发火去!”奶奶嚷着爷爷,“咱苇声不让捡鸭蛋咱就不捡……我就觉着咱苇声说的有道理。”

“我也没说没道理啊……”爷爷又睡下,“不捡鸭蛋怎么吃鸭蛋啊?”

“咱多少年没吃鸭蛋不一样活着?”奶奶说这话真是太明白了。

“好好好,不捡就不捡,烂在那里也不捡!”爷爷诅咒似的发泄着。

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一连三四天不见放晴。苇声心里郁闷,一天到晚除了给鸭子拌食,再不出自己的庵子,一本《红日》翻过来倒过去再读不出什么新鲜来。

“我的《铁道游击队》王红卫他们应该看完了吧?多长时间了,也不给送回来。”苇声真有点后悔当初不该脑子发热把书借给孙合作,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书在他们手上,自己想看倒是看不上了。还有《林海雪原》,一直在位笙手上,等几天天晴了,打下稻谷来,去绛侯走一趟,看看位笙他们,顺便把书拿回来,也借机打听打听师父的情况。

苇声在庵子里躺一阵坐一阵,躺烦了就坐起来,坐累了就躺一会,只是空虚无聊。

“唉,人人都想闲着,其实闲着有什么好?还不如有点事做,过得充实啊。”苇声心里祈祷了不知几百几千次,想要天快快晴起来,可是老天爷说什么都不配合,只是下,下,下。

“他们几个肯定正玩得痛快。”越是空虚无聊,苇声越是一再想起王红卫他们几个,“他们几个现在一定在园屋里打牌:打红五,争上游,斗地主,拱猪,接七……”

苇声想一阵紧接着就会摇几下头,连叹几口气:“我还想他们干什么?他们一点都不想我,这几天一个影儿都不往我这里冒,怕我连累了他们?由此可见,这几个家伙没有一个是真心朋友……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要换做是我秦卫生,我也会像他们一样谨慎对待的……”

苇声怨恨王红卫他们一阵子紧接着再原谅一阵子,忽然又想:“他们一直不来找我玩,莫非他们还不知道我这几天一直在家?……也不对,就算不知道,这几天了他们也该来我这里打听打听情况啊……特别王红卫,我专门拜托他要来看看爷爷奶奶的……”

苇声免不得感伤起自己来,原本觉得自己在几个中间该是很有些分量的,现在看完全是自己感觉良好,人家从来就没把自己怎么当回事。

“造成这种局面,最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我秦卫生自己。”苇声最后把根子找到自己身上来了,“都怪我年轻气盛,为什么非要跟小方比个高低输赢?本来指导员是要小方来队里向社员们说明情况还我清白的。这下好了,他把我自己扔在半路里跑回去了。”

“千不该万不该得罪小方,要不然,有他一句话,我哪还能蒙受这么多不白之冤?”苇声想到这一点,差点后悔死。

书没兴趣翻了,偏收音机也听不得了,可能是天潮,也可能是使用过久的原因,电池已经出汗变软了。

苇声实在百无聊赖:“那就练功吧,练坐禅,当日达摩祖师不就是面壁十年潜心修炼最终练成绝世武功的吗?我也潜心修炼修炼,不求成佛,但求不下地狱吧。”

庵子朝西北的那头苇声前几日已经用捆扎的草把织成的厚厚的草帘封死了,目的是要挡住随时都可能刮来的西北风。这样,本就狭小的草庵子已经颇为近似古人居住的洞穴。

苇声把自己的庵子想象成达摩祖师修道的石洞。他面朝里背朝外盘腿端坐着眯着眼,眼观鼻鼻观心心观口。真的好神奇,苇声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了,簌簌的落雨声就是响在耳畔的天籁,而自己整个的身心只在瞬息之间就完全游离在尘世之外了。

苇声是有些定力的,第一次打坐居然足足一个小时竟纹丝不动。有时这几天的烦心事也会自然不自然的涌上心头来,但旋即就被他强行驱赶走,使他一次又一次收获了或多或少的快意。

薄暮时候,庵子里的光线已经十分暗淡,苇声仍在潜心的练坐功。快要过去的这一下午给苇声带来的收获实在太大了,他几乎就要参透古代那些准备出家的人为什么将头发称作烦恼丝了。

不过,苇声是不会考虑出家的。他来老家插队、做知青是想要在农村这片广阔天地有一番作为的,出家当了和尚还能有个屁作为?另外他还记挂着他的梅燕,还有那个菱花呢。

“但是,现在我秦卫生确实是遇到人生的困厄了,但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撑不住,给这困厄打倒,永远不能振作……无论头上出现怎样的天空,我将迎接一切风暴。”苇声很诧异怎么会在此时记起拜伦的诗,这句诗可是高一时候的班主任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口头禅啊,“莫非班主任当时也像我一样遇到麻烦了?”

苇声的脑子里忽又闪出孟子的一句名言来:“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苇声在心里默诵了一遍,点点头:“嗯,人生经历一点挫折,遭受一些委屈也并非是什么大坏事,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焉知非福啊!”苇声不由慨叹一声。

“这家伙做啥梦呢?”身后忽然有人说话,“秦卫生,有福你可不能独享啊!”

苇声一扭头,惊喜道:“是你啊?进来,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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