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爱情于我，就意味着陆远程。Www.Pinwenba.Com 吧而陆远程对我来说，就是爱情的化身。爱上他的时候，我甚至还没想过“爱情”这个词，觉得那是离我非常遥远的事情。
正是轰轰烈烈的高三年级，每天晨读、上课、补习，早晚连成一片，除了功课还是功课，忙乱得跟打仗一样。那天上午，也记不清是第几节课了，老师带进来一位新同学说，这位陆远程同学，是来借读的，大家要帮助他。然后，向最后一排我旁边的空位一指：“你就坐那儿吧。”
老师的话，就仿佛上帝的旨意，就那么随手一指，便为我安排了命中注定的一段劫数。
是劫。那么猝不及防的，就好像被丘比特射中了心脏，竟然隐隐作痛。他走过来，玩笑地做一个很绅士的脱帽礼：“同学，让我进去好吗？”
我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让位，傻傻地问：“你好，我叫张芳菲，你叫什么？”
“陆远程。”他笑，“老师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好啊，上课溜号。”
我低下头，莫明地无限彷徨。
放学时，我和林美丽一道回家，她羡慕地说：“你竟和陆远程同桌，听说他在原来的学校，可受女生欢迎了。他爸是校长，他是校草，打球、画画、唱歌，样样棒。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可真帅啊！”
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怦怦直跳，既盼望美丽说得更多些，又不愿意她用这种花痴的口吻谈论他，便故意随随便便地说：“是吗？怎么高三了还转学？别是违纪了吧？”
美丽说：“不是，我听说是因为他父母最近离婚了，他不愿意再呆在他爸的学校，竟然离家出走。他爸没办法，才把他弄到咱们这儿借读的。”
我的心，再次剧烈地疼痛起来。就那样一下子爱上了，甚至不知道是为了他英俊得出奇的脸，玩世不恭的笑，令人心痛的身世，抑或傑傲不逊的性格。
因为多了这样一个同桌，我变得比以往更刻苦，也更沉默。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同自己心仪的男生对话，于是只有用出色的功课来使他敬佩。
那段时间，我总是睡眠不足，每晚不到十二点不会睡，而早晨五点半闹钟便会准时叫响。然而陆远程，仿佛完全不为高考劳心，每天上课前最后一分钟到教室，一下课就冲到操场上玩单杠，害得我一次又一次地起立让座位。
而且，作为一个高三学生，他的信件似乎也太多了些，信封上纤秀工整的字迹叫人知道，写信的是女孩子，而且，不是同一个女孩子。信封撕开来，常常会掉出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诸如一枚红叶，几片花瓣，香水卡片，或者用丝绳编织的同心结。而信件，也都折叠成桃心、仙鹤、梅花胜等各种花样，没有一点技巧和耐心，真是很难拆开。
他常常把信折来折去，信纸都撕破了也拆不开。于是，我便常常代他拆开那些鹤或心，然后才交给他。他总是笑咪咪地接过去，说：“写信的人应该好好感谢你，要不是你，这颗心可就破碎不全了。”
为他心碎的，何止是写信的人呢？
2
要到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段同桌的日子，本应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然而最好的时光，往往只存在于回忆中。在当时，我却觉得十分痛苦。我猜测那些信的内容，猜测写信人的身份，是他从前的旧同学吗？是他的女朋友？他有多少个女朋友？他最喜欢她们中的哪一个？
我在这些猜测中辗转难眠。备考生涯已经够辛苦的了，而我还为自己平添了这份苦恼。我有些心生怨恨，为了他那些不知名的女友，为了他的花心与多情，更为了他对我那种轻描淡写的熟络自在。因为，我在他面前是那么拘谨，他凭什么却这样轻松？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对我，不像我对他那么在意，那么上心。
不知道是因为备考的焦虑还是相思之苦，我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地生起青春痘来，此起彼伏，连绵不休。这些痘痘破坏了我原本白皙姣好的面孔，让我自己都不敢长久地对着镜子。如果不是这些痘痘，也许我在他面前会多一些自信，可是现在，它们使我自卑得甚至不愿意在他面前抬起头来。
我尝试用各种方法消除那些痘痘，几乎试遍了市场上所有的药膏。然而不等见效，最可怕的七月流火临近了，他在六月初回到了原来的学校备考。
临走前，他问我：“要给你留地址吗？会不会给我写信？”不等我回答“会”或“不会”，他又说：“写信的时候，可别折那么多花样，不然，我会让你心碎的。”
那是一句玩笑，可是莫名的，我忽然翻了脸，厉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谁为你心碎？你少自做多情了！”
这句话一出口，我便后悔得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头。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沉了脸，愣了片刻，忽然一脚踢翻椅子，拎起书包转身便走。林美丽拉住他胳膊劝：“芳菲是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然而这只会让他更生气，大吼了一声：“放开！”吓得美丽一激凌，撒开了手。
我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一阵风似卷出了门，那样愤怒，那样受伤——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他，伤了他的自尊，伤了他的面子。然而，他却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两个，我只有痛得更深。
3
爱情中最苦的莫过于相思；而思念一个人最苦的，是无法让他知道的暗伤；而暗伤中最苦的，则是你深深爱着一个人，却知道那个人正在恨你。
我没有给他写信。我无法解释。甚至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如果我对他说这是因为我太爱他的缘故，他会不会笑落牙齿？
整个暑假，我悒郁寡欢，仿佛丢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连考中名牌高校也不能教我变得高兴起来。美丽说：“我落了榜，都没像你这样失魂落魄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然而心底最深的秘密，即使面对好朋友也没有办法诉说。我把自己整个暑假，画了一幅陆远程的半身像。我拼命地在脑海中回忆着他的样子，越想就越有点记不清，然而只要闭上眼睛，他的一颦一笑就会出现在我脑海中。我为那幅画命名为《爱情》，并模仿达芬奇《蒙娜丽莎》的结构布局，在他的身后画上了缥缈的海市蜃楼作背景——我想，今生我未必再能见到他，那样，初恋于我，便只是海市蜃楼的一场梦幻吧？
然而现实就是那样折磨人。林美丽第二年考中美术学院，开学没多久，她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你猜我遇见谁了？陆远程！”
“陆远程？”我茫然地重复。因为太震惊，反而有些迟钝。
美丽以为我忘记了，提醒说：“就是那个转学来咱班借读，还做过你同桌的帅哥呀。原来他也是美院的，比我高一届。昨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了。”
“看电影？”我更加震惊了。大学校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生和女生一起去看了电影，就代表正式拍拖。美丽她，竟做了陆远程的女朋友？
美丽兴奋地说：“是呀，我入校刚一个礼拜，他就来宿舍找我了，说听老同学说我成了他的师妹，特意来看我的，让我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帮忙。我们就是这么开始交往的。”
由于美丽的缘故。我后来常常会见到陆远程。他似乎早已忘了当年的芥蒂，见到我，大大方方地说：“芳菲，你还是这么漂亮。”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一帮老同学就会找个题目聚一聚，陆远程几乎每次见到我都会有新的赞美，总是说：“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才华横溢呢。早知道跟你这么谈得来，当初就该追你才对。”
于是大家就哄笑起来，美丽便拧着陆远程的胳膊说：“教你花心，教你油嘴！”而陆远程便夸张地“哎哟”大叫，一边向我挤挤眼睛。
我也跟着一起笑，可是眼泪，却把心底浸得湿湿的。
美丽很爱陆远程，但这仍不妨碍他们会像所有的恋人一样，时时争吵斗气。而他们每次闹别扭，美丽便会找我诉苦。我害怕参与他们的故事，又盼望多知道一些远程的消息。有时候他们闹得太过分了，我便要充作美丽的亲善大使，去找陆远程说和。
许是我这个和事佬扮得太成功了，好多次在分手时，陆远程都会对着我莫明其妙地叹口气，说：“芳菲，你真是善解人意。”
是这句话照亮了我，也刺痛了我。我真想问问他，我漂亮，我聪明，我善解人意，可是，为什么，你却选了美丽没选我？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林美丽？
4
美丽刚毕业，他们就结婚了。我是伴娘。
热热闹闹的婚宴上，穿上洁白婚纱的林美丽人如其名，美得就像……就像一个幸福的新娘子，是那种新娘特有的灿烂夺目的美。
而穿着粉红伴娘裙的我，虽然身上一样缀着许多花蕾和流苏，虽然画着精致的妆容，却仍然像只灰头土脸的丑小鸭。也许，只有陆远程才会那么宽容，即使在作为新郎的大日子里，那样的忙碌与兴奋中，也仍然不忘关照周围人的情绪，在百忙中回头对我说：“你今天很漂亮。”
借酒盖脸，我问他：“我那么漂亮，怎么也不见你追我？”远程说：“想过呀，怕你说我自做多情。你不知道当年你有多凶呢！”
我呆住了。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我想拉住他，再问一句：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说错那句话，如果后来我找他解释了误会，如果我让他知道我真正的心思，他会，选我吗？
然而，这个问题，不是可以在婚礼上问的。当年，从前，甚至昨天，我没有开口问出来，就永远也不能再问，永远也不能知道答案。
身为伴娘，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替新娘子挡酒。我很快就有些醉了，但是，我不可以在满堂宾客前失态，尤其，不能让陆远程看到我的眼泪。
在洗手间吐了又吐，洗了又洗，卸妆又补妆之后，我重新回到礼堂，看到众人正闹哄哄地围着新郎新娘，要他们交代恋爱故事。只听陆远程动情地说：“这件事，我怕美丽不好意思，连对她也没说过。其实，我爱上她，是从一幅画开始的。就是她们那一届新生入校时，有个开学画展，我在其中竟然看到了一幅以我为主角的肖像画，用海市蜃楼做背景，虽然画得不是很像，笔法也很稚嫩，却极其传神，我一下子就被震懵了，那幅画传达出来的情感，是那么真挚，热烈，深沉，远远不是功力或者技巧可以达到的。而它的题名，竟然叫作《爱情》。我站在那幅画前，好像第一次读懂了爱情，原来真正爱一个人，是这样隐忍、执著、全心投入。当时，我就对自己说，就是她了，我一定要对这个女孩好，错过她，永远都不可能再遇到更爱我的人。”
枉自忍了那么久，我的眼泪，还是毫无遮掩地直落下来，再次花了妆——那幅画，是四年前，我经不住林美丽的软磨硬泡，借给她冒充自己的作品参加新生画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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