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神人金鱼儿——田家洼风情之三

我十几岁的时候，正闹文化大革命。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在那场轰轰烈烈的大运动中，在我的故乡田家洼，却冒出了一个大神人——金大雨。

那年，金大雨刚交六十岁。因为他鼓凸着一副金鱼儿眼，高高的眼泡儿，还烂着红眼边儿，所以，人们都管他叫开了金鱼儿。

金鱼儿没娶上老婆，独自生活在三间土坯房里。先前，他不过是我们田家洼一个蚂蚁拴豆腐——使劲儿都提不起来的人，可后来，他竟悄悄地学会了算卦和相面。有了这本事，自然就有许多人来往于他那被烟熏得黑黢燎光的小屋。有一次，我偷偷来到他家，见许多人都求他算卦。金鱼儿说，我不给你们这些小人物算。其中一个大人说，你不给他们小人物算，给我这个大人物算算吧。金鱼儿摇摇头说：你也不算大人物。那谁算呢？金鱼儿手指着墙上贴的林彪像说：这个，这个家伙就算个大人物。我们一听他敢说林副统帅“这个家伙”，心里都激灵了一下。有人告诫他，请你别这么说话！金鱼儿说：我这么说话怎么了？咹？我早给这个家伙掐算了。他这个人，鹰鼻鹞眼不可交！他一说完，又有人瞪眼反问：什么，你说什么？他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你咋这么说？金鱼儿说，这里面乱腾着呢，还有矬子杀人不用刀，还有矬子逗不了一个眼，还有一个眼逗不了水蛇腰……有人就立刻站出来说，你这是反动话！金鱼儿说，这是我的掐算，你要不信，咱就骑毛驴看账本——慢慢走着瞧。

在那时，林彪是我们的副统帅，谁肯轻信他这一派胡言？时过不久，金鱼儿这话，就被人捅了出去。这一来，算没了他的好果子吃。那些闹腾的很欢的人，闻讯就把这个“牛鬼蛇神”揪了出来，先是挂牌游街，后是开会批斗，一来二去，就把金鱼儿整的上吐下泻。但不管怎么整，他都不改口。一口咬定他说的那话，不是反动的，而是正动的。

金鱼儿死不改悔，招致了造反派严厉的整治。那一天，我放学回家，见金鱼儿在大队部的场院里，拿细绳拴着一块坯，套在脖颈上晒太阳。第二天，又换了招数，让他光腿跪在搓板上。就这么挨整，他还是不改。见他老硬，就让他吃起了干柴炖肉，慢慢地，他竟被造反派整疯了。

金鱼儿疯后，瞪着两个金鱼儿眼，到处乱跑乱窜，那邪乎劲儿，更瘆人了。大队干部怕他伤了人，最后就给他戴上了脚镣。金鱼儿趟着哗啦哗啦的脚镣，在大街上，更凶猛地呐喊起来：鹰鼻鹞眼不可交，矬子杀人不用刀，矬子逗不了一个眼，一个眼逗不了水蛇腰……

万没料到，林彪摔死后，金鱼儿的疯病，竟奇迹般变好了。这样，他由一个“牛鬼蛇神”，一下子就变成了田家洼的大神人。揭发批判“四人帮”的时候，他竟变成了一块香饽饽。那时，不禁有人问他：金鱼儿，你咋这么有眼光？你咋就知道他鹰鼻鹞眼不可交呢？金鱼儿相不叽儿地说，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也。

后来，金鱼儿就更神了。找他来的人，也就更多了。但这好景不长。毛主席逝世那年，他死在那间黑屋里。当家人给他收尸时，发现了他写的一个纸条，上写：文化大革命，我看没有用。不信你们瞧，早晚得否定……

好一个金鱼儿，真够神的……

至今，人们都挺纳闷，一个糟饸不起碗的人，怎就预测出那些大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