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亲的麦秸垛

在静静的月下，把一抹淡淡的乡思，装进行囊，踏着弯曲的乡间小路，我悄悄走进生我养我的村庄，走近童年的天地，走进母亲的麦秸垛旁……

故乡的麦秸垛，神迷了我童年的眼光，她仿佛一个神奇的大黄蘑菇，又好像大地母亲高高隆起的乳房……

一只黄鹂在河边的垂柳上“布谷……布谷……”地鸣唱，把遍野的小麦催成金黄，农人们便拿着飞快的镰刀，“嚓嚓”地为大地脱去金装。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于是，那车把式就甩起清脆的鞭儿，把一车一车的麦捆儿，拉到打麦场上。那铡下的麦秸儿，在场边堆成高高的小山，在小山之上，我们彩蝶般的思想，就开始自由自在地飞翔。我们在上面翻跟头，数星星，看月亮，掏麦洞，捉迷藏……我们坐在高高的麦秸上，闻着清新细甜的馨香，看月亮在莲花般的云朵里深藏，乘晚风送来的一阵阵歌声，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当驴马吱呀吱呀地拉着碌碡把麦粒碾下来，生产队把那麦秸和滑秸分给各家各户，母亲就把里面的麦穗捡净，垫一个圆圆的垛底，让我上去踩垛、打垛。她拿木杈，把麦秸一杈一杈朝上飞扬，麦秸散落，仿佛一片片黄云降在我的头上。慢慢地，一个黄色的大蘑菇，就长在我家房西的空地上。于是，从这头到灶膛，母亲的脚印就重复地叠印在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她背着筐头，撕拽下麦秸，走到灶膛，八印大的铁锅下，麦秸儿“噼啪噼啪”地作响。于是，我们一家七口人的日子，就充满了烟熏火燎的热情，那房顶上的烟囱就袅袅地飘出了麦秸的烟丝香。在北方，在我的故乡，在我美丽的冀中平原上，家家户户的麦秸垛，都像一个温暖的大城堡，她为我们阻挡着生活的凄凉。当寒流袭来时，她供我们做饭暖炕；当阴雨连绵时，她为我们引燃生活的晴朗；春夏秋冬，雨雪风霜，母亲的麦秸垛，为我们延续着生命的时光。于是，母亲的一颗慈心，就紧紧地系在她的麦秸垛上。麦秸垛丰腴高大了，母亲那笑，就灿烂在脸庞。瘪瘦矮小了，就叹出生活的忧伤。于是，在母亲的眼里，那年那月的麦秸垛，就像珍珠宝塔一样。于是，母亲的麦秸垛，在我的眼里，就幻化成一座高高的粮仓，在夕阳的照射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她仿佛母亲的乳房，给我淌流出生命的玉液琼浆，她又像父亲宽宽的臂膀，高高托起我人生的希望。我常常面对着她，这样神思遐想：麦秸垛呀黄又黄，一条小路连灶膛。这头系着爹的心，那头牵着娘的肠。娘为我们续火种，爹为我们铸辉煌……

多少次雨雪，多少次风霜，母亲的麦秸垛，不断地矗起新黄。那鸡们在麦秸垛刨抓，那雀儿也蹦跳着觅粮。忽有一日，鸡狗和狐狸的童话，就发生在这地方：一只灰狐狸来到麦秸垛旁，抓走我家那只大芦花鸡，那狗听到叫声，却怎么也没撵上……从这以后，我家那条通人性的黑狗，就安卧在高高的垛顶上，像一个忠诚的卫士，俯瞰着柴门，守卫着老屋前那道篱笆墙。母亲的麦秸垛啊，秋天，垛尖衔着夕阳，冬天，垛顶承接着雪霜。曾记得，她是我们的乐园，是我童年快活的温床。多少次，我们绕着一个个麦垛，捉迷藏、打坷拉仗；多少次，我们亲闻她轻柔细甜的麦香；多少次，我从麦秸里找到一窝窝白花花的鸡蛋，美滋滋地送到母亲渴盼的手上……母亲的麦秸垛啊，是个神奇的好地方。那年那月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就诞生在母亲的麦秸垛旁：有一个姑娘和一个小伙儿，趁黑夜在麦洞里偷偷着美好，悄悄地变成了两只鸳鸯……

放飞思绪，飘动梦想，我悄悄走进生我养我的村庄，我又重见了母亲的麦秸垛，又看见了生我养我的亲娘。这是我几十年后的追忆，也是我永远难忘的时光。如今，母亲从她的麦秸垛旁走了，从这座金黄走进了那座土黄。从此，母亲的麦秸垛，就渐渐地消失在我的村庄。因为现在，繁衍生息的火种，很少用柴禾点燃灶膛。尽管这样，但母亲的麦秸垛啊，在我的精神家园里，永远也不会消亡，她高高地矗立在我的心田，牢牢地定格在我心灵的广场……因为，她曾是娘的宝物，也是我童年快乐的天堂，因为，几十年来，是母亲的麦秸垛，养育了我这个离乡的儿郎……

思念的羽翼，煽动成梦想，轻轻地、轻轻地滑向我的故乡……

2008年6月29日草于清风楼 原载《保定日报》

2010年3月8日《大众阅读报》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