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14-08-19 作者: 樊新旺
第七章

翌日上午,田青洲带着朱美花,来到红口乡派出所。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派出所是一溜平房,单独成院。见标有所长的牌子,田青洲就敲开了屋门。

申大海正手抓话筒,给人打电话。见田青洲和朱美花进来,眼也不扫一下。田青洲看看这位三十多岁的瘦长脸所长,就自坐沙发上,两眼扫描满墙上挂的锦旗。他见省市县都有奖励,猜想他一定有能力,在红口乡干出了名堂。

申大海撂下电话,田青洲把他写的一本小说集递上去,就自我介绍说,我是田青洲,这是我媳妇朱美花。申大海听罢,也没吭声。接过书,扫了一眼,就扔在一边。然后气说,我早就认识你。田青洲,在陈家庄,就你们哥儿仁横?就你们哥儿仁牛逼?你们仁大老爷儿们,把人家姜翠亭,打得都看不得了。你和你四弟,还是国家干部呢,你们就这样带头,在陈家庄称霸?啊?说完猛敲了一下桌面,猛从转椅上窜起,又厉声喝道,我申大海,眼里绝不容这个!你们就等着好果子吃吧!你当个土地局副局长,有鸡巴什么了不起?啊?陈希同不比你官大?成克杰、丛福奎之流,哪个本事小?他们犯了律条,照样被干掉!你,你,这个副局长,我看往后,还怎么当?你知道有多少股劲儿,往你身上拧?啊?

田青洲从申大海当头一棒的话语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待他停住口,便向他诉说理由,我母亲七十三了,山里红才五十多岁,为当个小钱,山里红故意找碴儿,一个嘴巴把我妈打倒在地,口吐着白沫,在几百号人面前,躺了一个多小时,我们闻讯,从县城赶回去,也没和她冲撞,临拉我妈走时,我还让马二球去她家,想私下调解,但他们说来医院,又不知听了谁的闲话,说生死都不管,让我们愿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三弟脾气火爆,一气之下,带头找到她,当时,她们娘儿俩正在炕上躺着,我三弟青海从炕上拉下她来,问她到底管不管?她说不管,死也不管,说着就拿头抵撞我三弟,我三弟猛一闪,她就猛扑趴在地上……

申大海问,两眼肿成了大青枣儿,连人都看不见了,照你说是她自己磕的?左屁股都快被你们拿棍子打烂了,照你说也是她自己碰的?

田青洲答道,这些,我全不知道。

申大海又问,你参加打架来没有?

田青洲说,没有。我离我三弟他们,足有六十米,等我进到她们屋,她早躺在地上了,我见状,就把人拉走了。

申大海说,你这是混蛋说法,你进屋后,又踢踹了三脚,什么情况,我们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了。你给我耍狡猾,想抵赖,是不是?

田青洲说,当时屋里没有别人,就她女儿,她女儿胡说八道,你就信以为真?

申大海说,那伤是铁证!任凭你怎么狡辩,都不起作用。

田青洲听他话说得挺绝,就又强词夺理说,她打了我妈一个大嘴巴,脑后还磕了一个大包,我说申所长,这边的事,你怎么一句也不提呢?

申大海说,各码说各码。我问清了,先前你们这方在理,你们应经所里解决,我要治不了他,给你们出不了气,你们就是再把她打重点儿,事也好说,你比我官儿大,你眼里根本不搁我这个小所长,你怎这样狗眼看人低,啊?

田青洲知他争了理。任凭怎么辩解,申大海都听不进耳里。听烦了,申大海便道,你什么也别给我说了,你怎么解释都不管用。你是官儿,又当了参谋,做了后盾,还参与了打人,你是首犯,我就拿你问罪。你先去吧,跟我到西屋,让李子问下情况。就把田青洲领到李所员屋里,然后又把朱美花叫到另一个屋,分头讯问。

把情况问完,所员还让田青洲留下了电话号码。最后又说,今日下午,让你俩兄弟,来所里。田青洲出来,见朱美花还在那屋关着,便燃上一支烟,在那丛已吐新芽的月季花前,仁立等她。等了片刻,忽见红口乡书记张天智,来找申大海。张天智见到田青洲,忙道,老兄,你在这干啥?田青洲说,家中老妈被人打了,他们不管,我三弟一气之下,又打了人家,申所长不饶,我正想求你,找所长说个情呢。张天智说,王家寨为包窑闹事呢,我先让所长平息一下,随后你再跟我到屋里细说一下详情。

申大海听张天智简说几句,急调了三位所员,驱车去王家寨执行紧急任务。田青洲和朱美花,就跟张天智来他办公室里。

张天智比田青洲小两岁,十年前他俩在县大院,都住单身,晚上没事,常凑一屋小喝两盅,脾气秉性很投合。他来红口乡当党委书记后,陈家庄村民一拨儿一拨儿找他告状,说村中电费每度八毛,电工还嫌低,非要再涨一毛不行。张天智说,不长!老电工不干,就让村委,公开承包,谁低谁干。我看那帮老家伙,是吃独吃黑了,恨不得把老百姓挖出子肠来。书记表了态,村民自然高兴,不久,陈家庄村电,就公开对外承包,他万没料到,田青洲以每度七毛中标,赢来老百姓一片喝采。那一年,田青洲为陈家庄父老,省了多少钱啊!他听田青洲说,只要不赔,就行。他要带头,为村民消减负担。从那时起,张天智就叹服田青洲大义,说他真正代表了陈家庄村民的根本利益,在红口乡树起了一面旗帜。因此他很佩服田青洲。陈大雨当上村长后,引建苗圃场,反租倒包回村民二百亩土地,其中二十多亩水浇地,是田青洲他们哥儿几个的,其余都是三五分的撂荒地,但涉及村民很多。和承包商订合同时,把水浇地价格订在每亩二百,撂荒地每亩一百五,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但有许多村民疑惑,认为承包者都按水浇地给的价,村干部把那每亩五十元私藏掖兜了。于是纷纷起哄闹地。春播开始后,还不让承包商老黄耕翻栽种。领头闹事的,是副村长王老麦的弟弟王老拐。王老拐光棍一条,事事不怕。他带头闹事的原因,主要是和陈大雨哥儿俩较劲儿。陈大雨头当村长那年,乡里大搞平坟扩耕,除烈士墓外,其余越填越高的坟头,都被推土机拱成平地。陈大雨父亲的坟地,在王老拐的责任田里,头上清明坟,陈大水令陈大雨,又把坟堆成小山头一般。王老拐见四周乱七八遭地挖了许多坑,又见别家的没敢隆起,知道陈大水想在村中冒尖,他望望村边那幢洋式的流光溢彩的豪华建筑,心陡地长了气,你们活着的在阳间冒尖,还想让阴间地狱的高人一头?于是,他拿起铁锨,一锨一锨,把坟扬平了。清明祭扫,陈大水开着白色丰田佳美轿车,拉亲人来到坟前,一见此状,怒气冲天,烧化了纸钱,就让陈大雨,把正浇返青水的王老拐叫来。陈大水厉问,我爹这坟头,是你平的?王老拐说,是我,怎么样?陈大水噌地窜到他跟前,怒喊说,乡里都不敢说啥,你竟敢扬了我们的坟?

我看你是吃了豹胆,不想活啦?王老拐把锨往地上猛地一戳,两腰一叉说,我就敢平喽,你说怎么着吧?陈大水说,我打你狗日的!王老拐说,你们有的是钱,你们豪横,我先问你,怎么个打法?陈大水说,大雨,先打他一万块钱的,猛扇他十个嘴巴,我每个给他一千!王老拐说,打吧,我连手也不还。按陈大水的指令,陈大雨就狠狠打了他十个嘴巴。打完,就从车上的皮兜里,掏出一捆钱,扔到他脚下。王老拐不弯腰捡拾,只说还差得远。陈大水说,你这脸不值钱,只值这仁瓜俩枣儿的。说完,就令大雨等人,钻进轿车,带一股浮尘,直奔庄里。王老拐看着渐渐远去的轿车,心说,明日,我再找你兔崽子算帐。第二天,王老拐穿着黑色夹克衫,一悠一甩地来到陈大水家。陈大水说,我打了你,给了你钱啦,你还逞什么脸?你那条好腿,还想要不?王老拐嚓地拉开链锁,手拍腰间那一排东西说,我看是你横,还是我不怕,今日,我就陪你好好玩一玩儿,连你和你这几十万块的小别墅,一块端上西天。说完,就掏出打火机,点火欲燃。这可吓坏了陈大水,他赶紧攥住他的手,兄弟,你怎么跟巴勒斯坦人学会了这招儿,我可不是以色列人啊,咱俩都是好好的中国人,中国人一向以和为贵,来,快坐,平和着说,你还有什么要求,咱坐下来细谈。王老拐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服不服我的气?陈大水说,服,我可真服你啦。王老拐说,那好。再给你王爷我,点上一万补偿金。陈大水怎敢怠慢,就又从保险柜里掏出一捆,撂在他伸出的手掌中。陈大水面带慌恐地问,咱算完事了吗?王老拐说,要想完事,也很简单,我问你,我这算不算拿爆炸物恐吓你?算不算诈骗你?你日后,拿不拿这罪名上告我?陈大水说,不算,我也不告你。王老拐说,我没事了。说完,就走出陈家。王老拐心下暗喜,按按腰间的东西,心说,这几个二踢脚也真他妈顶事。他要看出是这玩意来,说出大天来,也不会轻易给我这钱。

这宗天大的奇闻,很快就从陈家庄爆炸,风传整个红口乡,传成了社会上流行的一句格言,我先打你一万的。久后,财大气粗的人,遇到冲突,就拿这话,威吓震唬对方。

陈大水打出了名声,王老拐闹出了名堂,这一富一穷上演的活宝剧,使他们都一举成名,成了陈家庄令人翘首仰观,不可小瞧的人物。如今,陈大雨当了村长,想伸手从苗圃场捞钱,他自然奋起挺出,充当村民首领,为村民讨回那每亩五十块地钱。那天,他背着一把镐,到苗圃场找到老黄说,我告诉你,我那四分半,你们种不了。老黄问,周边都拉上铁丝网了,我反租倒包,村委会早给我把合同订死了,哪地还是你的?王老拐拽着镐划道,就这块,你要敢动,我就敢捏扁你的蛋子儿。吓得老黄,不敢吱声。他划好印后,又道,我种地得有道儿走,你们这破铁丝网,还能挡住我这老土八路?说后,就掏出钳子,咔咔地剪。老黄急了,上去拦他,他就抡起巴掌,狠抽了老黄几个嘴巴。老黄手捂火辣辣的脸,一时无奈,呆呆看他把一根一根铁丝剪下来,又推倒两根石柱……老黄实在不忍目睹,就跑回村中,向陈村长急报。陈大雨火速把此事报给张天智,张天智就令申大海把他抓来,说这纯属破坏经济秩序,事虽不大,但性质很严重!申大海就把王老拐抓来,整了材料,第二天就把他扔进了拘留所。张天智心想,这一抓一震,看谁还敢出来胡闹?谁料,把一个葫芦摁倒了,却又浮出来一大群瓢。又有二十多家,拿镐划印圈地。张天智明白,租地的老黄,是县委副书记焦英立的老战友,此事要不能摆平,让焦英立挑了,日后找个说法,官帽恐怕不好戴住。于是,他就急让陈大雨来,和他对商良策。陈大雨出了高招,说王老拐最听田青洲的,要他说服王老拐,只要王老拐发了话,村中就没人敢再闹了。张天智让陈大雨回去,就急唤田青洲来。张天智说,青洲兄啊,我有个事,必求你不可。田青洲说,你就直说吧,只要我能办的,公事私事,都应辅佐老弟才对。你在我们家门口当父母官,我准保你平安。张天智就把他要办的事说了。田青洲却道,我还真能说服他。当年闹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时候,我俩在一块儿闹腾过,很有交情,八二年闹严打时,有人告他偷了羊,派出所把他抓去,是我托关系,把他解放出来,免遭大狱之苦。张天智说,这很好,看来,我真找对人了,你只要把他说服,就算为老弟保了稳定,立了大功,日后,我拉你去保定燕赵大酒店,好好请你吃酒,再潇洒一回。田青洲却道,我要个条件,你得答应。张天智说,要啥条件,你尽管提,我保证满应满答。田青洲说,说好后,你让派出所,立刻放人。张天智说,这事全由我主宰了,我说他重,就能按破坏经济秩序罪,至少判他三年。说他没事,立刻就能把他放回。你就对他说这话吧,说好不闹了,我明日就放他回村。田青洲说,好!我再提一个条件,他的地你也按二百,十年承包费,一次让村里付清。张天智说,行,但可得保密,不然,人家都要这价,让我怎么办?田青洲说,咱这是官拿私了,只对王老拐,我给他说了,他肯定不透。俩人说好,就到拘留所。田青洲把意思谈后,王老拐说,好吧,我听你的。除你出面,其它任何人的话,我都不听。把王老拐放回庄来,他只向闹事的人发了一句威,今后,我王老拐不闹了,谁再敢闹,我就敢捏破他的蛋子!这话传出,风波就平了。除了王老拐,村里的人,谁都胆小怕事。怕那刺耳的警笛声,把魂吓飞了。

张天智很感激田青洲,帮他平息了陈家庄一桩久拖不绝的麻烦事。等他回到办公室,听完田青洲讲完打架的详情,明了申大海的态度后,很为难地说,青洲兄啊,咱实话实说吧,以往,你帮我平息了村中之乱,你今日遇此私事,我本应尽力帮办,可那个申大海,挺牛逼,他想怎办就怎办,别人的话,软的硬的,谁也灌不进他耳里,有时连我的话,他都听不进。这个人,个性的很,要放在前任所长的身上,这事就好办多了。

这时,朱美花插话说,他再牛,也在你的官府中谋事啊,我就不信,你给他说话,他一点儿都不动心?

张天智说,怎么也起点儿作用。等他从王家寨回来,我给他好好谈谈,看他怎么说,咱再想办法。你们先回去,再听我的回话吧。

田青洲和朱美花拔身欲走,张天智忽又想起一件事,七八年前,他约了和田青洲不错的几个朋友,趁礼拜天开车来到陈家庄,喝过吃过,便推起牌九来,当时,张天智身带陆佰元钱,赶上点儿背,一会儿就输光了,他玩牌上瘾,想往回捞,就冲朱美花手中借了伍佰元,临走,又输了个净光,直到现在,他还没遇机会偿还。于是掏钱,便叫住朱美花,把钱往她手里塞。朱美花推道,不要了,不要了。你拿它请请申大海算啦。张天智说,他很坚决,从来到红口乡,什么人都没把他叫到饭馆里去。别看他不尽人情,可干事却挺左巴,人也挺正直,论工作,是个挺不错的干将,县局准备培养他当副局长呢。

朱美花推脱不过,就把钱收下。心说,一个堂堂的大乡党委书记,有的是钱,况且是借我的,不要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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