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遭不白之冤吴家三口命归地府

2018-04-15 作者: 徐文钦
4 遭不白之冤吴家三口命归地府

一路之上,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吴周与三姐直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Www.Pinwenba.Com 吧

—行人撕扯着来至县衙,张乐叫家人看住吴周与三姐,休放跑了,自己登上台阶,用力擂起堂鼓来。一通鼓响过,招来了不少县衙附近的人众,加上尾随跟来看热闹的人,直把县衙围得水泄不通。

扬州知县孙起向来刚愎自用,常以青天自居,时不时会闹出草菅人命的事。他听得堂鼓,急忙穿戴整齐,身着官服,喊齐衙役,一声“升堂”喝过,三班役吏排列两厢。

喊过堂威,孙县令问值日的差役:“何人击鼓?传上堂来。”

张乐到得堂上,跪倒尘埃,磕头如捣蒜,连呼:“青天大老爷为小民作主!”

孙县令见堂下头前跪着一个老头儿,便问道:“堂下何人,姓甚名谁,谁是原告,谁是被告,有什么冤情?详细说来,老爷我自有主张。”

张乐磕个头诉道:“回大老爷话。老儿名叫张乐,宜和茶庄掌柜,扬州城里人氏。老儿只生一子,名唤隽生,半年前娶城外吴天佑之女三姐为妻。谁知三姐不守妇道,早与其义弟吴周有私,只是瞒了老儿一家。三日前,三姐声言我儿隽生去探望岳父母,可老儿派人前去探问,那吴天佑竟一口否认隽生到过他家。实是吴天佑见其继子吴周与三姐隐性有露,将我儿隽生骗至无人处杀害了。”张乐便先将自己的猜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说完,竟呜呜地哭起来。看那样子,并非装腔作势,而是真哭。最后,张乐道:“都道孙大人断案如神,执法如山,恳请大人为小民作主,为我儿报仇,小民将没齿不忘大人的恩德。”

孙县令听完张乐的诉告,颇觉顺耳。他暗自思忖:张乐是城内知名富商,一向奉公守法,如果不是真有其事,断不会撕破脸面,抛却名声,前来状告儿媳与娘家弟弟。便教传吴周与三姐上堂。

吴周、三姐二人跪拜过孙县令,凝息等待孙县令如何处理。

孙县令命二人抬起头来,二人遵命将头直面县令。孙县令一见二人都生得俊美清秀,气质朗丽,若不是前来打官司,真可谓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标致夫妻。于是连连点头,似乎心里有底了。心想,连自己这样富有经验、历世深厚的人都会产生这样感觉,他们互相间发生奸情是再可能不过的了。

孙县令见吴三姐长得确实漂亮,有这样的美色,谁人见了会不动心?于是就想先从三姐这里突破,他厉声喝问吴三姐:“你跟吴周是如何勾搭成奸的?又如何一起谋杀你丈夫张隽生的?说!”

“大人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不明白呢?”吴三姐茫然反问孙县令。

“你公公告你跟弟弟吴周通奸,合谋杀害亲夫,怎么还装迷呢?!”

“吴周是我弟弟,我是他姐姐,姐弟之间怎么会有那种事情?”

“什么姐弟?分明是奸夫淫妇,快说,你们把张隽生的尸体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的事情,大人让我说什么呀?”

“那我问你,张隽生是你丈夫,失踪了五日又找不到,你丈夫现在哪里?你从实说来,不得隐瞒。”

三姐未曾开言,先已垂泪,呜咽半晌道:“自民女嫁到张家,夫妻俩恩恩爱爱,和睦度日。只因那日民女思念娘家父母,说与夫君,夫君慨然允诺前去探望。是民女亲自将夫君送上路的,谁料一去竟杳无音讯。公公派人这儿问,那儿找,都说没有见张隽生,这事,别说公爹着急上火,我心里也着急哪。民女自幼遵从父训,恪守妇道,决无苟且之事,还望大老爷明断!”

孙县令见三姐没有招认,就转向吴周:

“吴周,张乐告你因奸害命,匿尸灭迹,可有此事?从实招来!”

吴周连呼:“大人,这是天大的冤枉! 三姐是我姐姐,我怎么会跟姐姐通奸呢?小人被义父吴天佑收为义子,与三姐情同亲姐弟,绝不会做此禽兽不齿的苟且之事。至于杀害隽生,更是子虚乌有。我跟我姐夫半年多没见过面,怎么会杀害他呢?至于尸体,就更不知道了。亲家叔父的加罪,全凭臆想,毫无根据。隽生失踪,事出奇特,失子之情,人可体谅,应下力寻找,而不必横生枝蔓才是。望大人明察,妥善处理,则小人有幸,合家有幸。”

吴周这一番话讲得很得体,既合情理,又无怨言,说得孙县令也踌躇救民于水火,转身问张乐,有何话讲。

那张乐天生倔犟,从不肯认错,何况儿子失踪,人命关天,于是,重新跪下,磕头至地,道:“那吴周面似和善,实极狡诈,大人不可为他的言语所惑。小人告他,自有道理,愿与这厮当堂质对,乞大人允准。”

孙县令道:“本县准你当堂对质。”

张乐转对吴周问道:“我问你,你道隽生可能到勾栏瓦舍厮混,且说后生之辈一时新奇偶然也去那种卖笑场所乃情理之中的事,这话可曾说过?”

“说过。不过我是说可能,却未曾说我去过。当时,我不过是想给你和姐夫一个面子。”

“大人,我的儿子隽生自小受名师教诲,又有我时常督训,一向知书达礼,视那种勾当为大逆人伦,这是尽人皆知的,如何会因所谓新奇而做苟且之事呢?吴周之言,分明道出了他的意念和境界,足见他是个不逞之徒。”说罢,又转向吴周:“我再问你,你手腕的伤究竟怎么回事?”

“大人,小人手腕是被猫抓伤的,与杀人毫无干系。”

“我再问你,你那外衣为什么与我儿所穿的一样,究竟是怎么来的?衣袖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血是猫抓破后染上的。至于衣服一样……”这一点吴周万没想到,他也不知道是否一样,一时语塞起来。

张乐见状,逼进一步:“你解释呀!”

孙县令听张乐这一番盘问,又倾向到张乐这边。遂将惊堂木一拍:“吴周,你从实招来!”

吴周道:“大人容禀,这件外衣是三姐为我缝制的,小人并不知我与姐夫隽生穿的是否一样。”

张乐见机马上咬住:“我儿那天去你家,便穿着这件外衣,如何现在穿到了你的身上?”

三姐大声道:“大人,我弟弟这件衣服原是爹爹从苏州买回的绸料,我为弟弟缝缀了一件。因质料花色俱都上眼,做出的衣服耐看,故将余下的为夫君缝制了一件。这两件乍看相近,尺寸却不相同。”

孙县令大声喝道:“张隽生已失踪,即或做了两件,又如何相比尺寸?我看血迹、衣服绝非巧合,吴周,还敢强辩!快快将实情招出,免得皮肉受苦!”

吴周忙道:“大人如此草率,难以服人。”

孙县令道:“我问你,张隽生离家出走的四天你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前两天家父病重,小人除买药外,一直守在家中伺候老人家。”

“第三天呢?”

“家母念小人那几日过于劳累,加之家父病已大转,教小人出去散散心。”

“你去了哪里?”

“扬州北郊的天宁寺。那里曾是晋太傅谢安的别墅,后改为谢司空寺,佛驮跋陀罗曾在那里译华严经。环境清幽,风物宜人,小人闲时总爱去天宁寺盘桓。”

“第四天呢?”

“第四天在家,下午见到亲家叔父派来的家人张四,才得知姐夫失踪,今日一大早就遵父命起程赶往姐姐家,今日下午才到的。”

“你的腕伤在哪日?”

“前日。”

“你进城探听消息,是先见的三姐?还是先见的张乐?”

“先见到姐姐。”

“都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只问了隽生有无下落,便同三姐一起见到了迎出来的亲家叔父。”

“好,你且站过一厢,速去传吴天佑夫妇。”县令吩咐将张乐与吴周、三姐分别寄押。

围观人众都称这个案子离奇,迟迟不肯散去,但等吴天佑夫妇来到,再看会是什么结果。

吴周与三姐被带到一间值更的小屋,堂役将房门上锁后退去。吴周见四周无人,便问三姐:“事情如何变成这种样子?”

三姐反问吴周:“你道该如何是好?”

“看来有理不让讲,也讲不清了。眼前最要紧的是找到隽生的下落,一切自然明白。你看他现在会在哪里?”吴周希望三姐能提供些张隽生下落的线索。

三姐说道:“八成是在勾栏院馆里贪欢。”

吴周问:“你的推测有多大把握?”

“我也说不准。姐姐日里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来往,偶或听到家里的下人私下议论以前隽生常去那里贪欢。”

吴周道:“为弟之所以在堂上回避此事,为的是顾及张家颜面,想平和了结误会。谁知亲家叔父却把我们往死处逼,既然是这样,我只有在大堂上直接讲出来。只有如此,真相才可大白于天下,还你我清白。”

三姐犹豫道:“要说隽生去了春市,并无实在的证据,人家不相信,我们该怎么办?”

正在二人困惑之时,只听脚步声响,衙役前来提他们二人过堂。

事实上,那孙县令这是有意设一个二人独处的机会,他却让书吏在隐蔽处窃听,以便抓到些证据。待二人对言至此,县令以为真相已定,便吩咐升堂。

此时,吴天佑夫妇也被传到。

吴三姐、吴周一见父母来到,泪如泉涌,一家人抱头痛哭,一时间衙堂里哭声一片。

孙县令喝斥道:“哭什么?你们合谋杀害张隽生,现在哭也晚了!”

孙县令又向吴天佑道:“吴天佑,你女婿张隽生可到过你家?”

吴天佑答道:“不曾到过。”

孙县令嘿嘿冷笑两声道:“方才你已听到,你女儿亲口说张隽生是去探望你们夫妇,现在人却不见了。分明是你纵容吴三姐与吴周通奸,怕张隽生发现真相,就合谋将你女婿杀死。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讲?”

“我女儿女婿至今未登过我的家门,何来通奸杀人之说,望大人明察。”

“吴天佑,我问你,是你派吴周去看你女儿的吗?”

吴天佑说:“是的。大前天,亲家哥派人到我家找隽生,隽生根本没到我家来,我心里惦念女婿和女儿,今天早上就让儿子吴周到张家探望女婿隽生和女儿三姐,想探明隽生现在哪里,谁知又惹出这些纠纷来!”

孙县令非常不相信,将惊堂木一拍,大声断喝:“吴天佑,本县问你,张家派人到你家打探隽生之事的前一天,吴周到哪里去了?”

吴天佑喘了口气道:“因前几天小老儿有病在身,我儿吴周一直在身边伺候,疲惫不堪,那日我病见轻,嘱他出去散散心,歇息一下精神。晚间回来,我儿说是去北郊天宁寺游玩了。”

“我再问!你儿吴周手腕的伤是怎么来的?”吴天佑原不知吴周有什么伤,吴周因是小伤倒也未曾与吴天佑提起,县令一问,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答道:“小老儿不知周儿有何腕伤。”

“好。”孙县令又转问吴天佑老伴:“你可知吴周是如何被你家猫抓伤的?”胡氏自打被传就莫名其妙,听差役讲是传询吴周与三姐苟且杀人之事,更是懵了头,不知为何天上突然降下这等大祸,又气、又恼、又恨,浑身激动得发颤,哪里还有思想力气。听县令一问,便道:“大……大……大老爷,周儿是好孩子,哪里被猫伤过?我家猫极是温驯,何曾伤过人?这实是冤枉啊!”

吴周一听,即刻明白母亲这样一说,反帮了倒忙,不由吓出一身汗来。

果然,孙县令大喝一声:“吴周!你父母都这样说,你还有何话讲?”

吴周连连摇头,道:“前天,我出游前在院中逗猫被抓伤,这本是小事,我并没有有告知二老,二老因而并不知道。再者,小人不明白,这腕伤与姐夫隽生失踪有何关系?姐夫隽生本就有些浮浪,不时到勾栏瓦舍寻欢。如今实有可能即在那些处所盘留,理应派人去打探虚实,找到姐夫隽生,一切便都明白了。”

张乐听吴周这般讲说,气得怒发冲冠,即刻跪倒尘埃,大声疾呼:“启禀大人,吴周纯是一派胡言!我儿隽生为人正派,尽人皆知,怎会去那等肮脏之地!分明是恶人先告状,企图将水搅浑。求大人为小民做主,严惩这寡廉鲜耻、因奸害命的歹人!”

吴天佑听罢,顾不得公堂之忌,当即喊道:“你这是血口喷人!周儿最是忠厚本分,你因何栽赃陷害?……”

未等说完,只听一声堂木响,孙县令断喝:“公堂之上,吴天佑咆哮公堂,成何体统?!实在可恶。来人,重责十杖,以儆效尤,以正堂规!”两厢堂役不由分说,按倒吴天佑,打了十杖。虽见其年迈,下手不重,奈何吴天佑病体初愈,这十杖下去,连喊叫的气力都没了。胡氏则吓得魄散魂飞,但知流泪颤抖,不敢做声。

打过吴天佑,孙县令道:“此案已经十分明朗,听本官判来:“那吴周本是吴天佑之义子,进得吴家,见三姐俊美,即生羡爱之心,只是碍于姐弟名分,不能结成连理。但他淫心不泯,即与三姐勾搭成奸。三姐嫁与张家后,吴周便以张隽生为心中情敌,必欲除之而后快。他一面与三姐借探家之机行**之事,一面密谋加害隽生之计。后令三姐诡称父病,令隽生前去探望,被吴周截至半途杀害,并将死尸藏匿,造成隽生失踪之假相。为自圆其说,又造出隽生留连妓馆的舆论,蒙混视听。不料在杀人之时被隽生挣扎抓伤,遂称遭猫抓伤以逃避罪责。幸本官明察秋毫,以死者遗物外衣带血、吴周手腕抓伤、密室串供等证据,揭穿案中奇窍,为民伸冤,为法张目,才使本案真相大白于世人。吴周、吴三姐,尔等可知罪?还不快快招认!”

吴周与三姐及吴天佑夫妇听罢,皆大呼冤枉。

吴周道:“大人断案全凭想象,牵强附会,草菅人命,王法何在?公理何在?”

围观人众也都觉得孙县令武断可笑,议论不止。

孙县令见状,大喝一声:“大胆顽徒,看来不动大刑,是不肯招认了。”遂命衙役将吴周当堂按倒,重责八十杖,直打得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对三姐也施加拶指之厉刑,弄得三姐也是不省人事。待喷过冷水苏醒后,令二人画供,不料二人虽然受过酷刑,却死也不肯招认,仍用微弱之声喊冤。

胡氏见状,早已因气愤害怕昏迷倒地。

吴天佑气得大叫:“如此昏庸,何以为官!”也被孙县令派人拿下。

围观人中有喊不平者,在人堆里大声喊叫:“审得不公,冤枉好人!”“天良何在?王法何在?”

即便是张乐,见亲家落得如此惨状,也感觉非常不自在。

孙县令见难以收场,忙下令将吴家四口先押下去,待再审后定夺,然后命令退堂。

张乐则低着头走出县衙,遭到围观人众的指骂,又被人用果皮打了脸面,弄得脸面衣服脏污一片,狼狈而回。

再说那孙县令将吴天佑一家四口收监后,并未立即安歇。虽然他仍固执地认为自己审判不会出错,但是吴天佑夫妇和吴周三姐的喊冤,以及围观人众的不平之声,都与自己的判断大相径庭。他不得不再三思索。然而,伤腕、血衣、失踪这几个重大实证,使他又无法推翻自己的判断。孙县令笃信自己的阅历与经验,更珍惜自己“断案如神”的名声,在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形下,收回判断不但会坏了自己父母官的威望,也无法向上司和民众交待: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里,他决定加重刑罚,撬开吴周和吴三姐这对奸夫淫妇之口。

孙县令再次提审吴周时,冲他喝叫道:“奸夫吴周,与吴三姐通奸,合谋杀害张隽生,还不赶快招供!”

吴周说:“我们姐弟冤枉呀!”

孙县令笑了笑问:“吴周,你看吴三姐长得漂亮不漂亮?”

吴周说:“姐姐长得漂亮,可这跟……有什么关系?”

孙县令说:“既然你认为三姐长得漂亮,那你小子能不动心?再说了,三姐长得这么漂亮,那他丈夫隽生又怎么舍得离开她呢?又怎么舍得出门而去呢?既然如此,定是你和吴三姐将张隽生合谋杀害!你还不快快招来!”

吴周说:“天晓得!我哪里知道他的下落?!”

“还敢嘴硬?来人哪!将奸夫吴周重打一百大板!”孙县令说着,从签简里扔出一个刑签,喝令道:“重重打!”

衙役们扯过刑凳,将吴周按倒在刑凳上,一五一十地打起来。一百大板打下来,吴周的衣裤和屁股早已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五天之中,两次过堂,笞、杖、鞭、拶,轮番使用,奈何吴周与吴三姐这二人都似吃了秤砣,心如铁硬,昏死过去也不肯招承。两堂过后,吴周遍体鳞伤,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三姐也是血痕斑斑,被打得死去活来。

见二人如此坚强不屈,孙县令这才想起吴周提供的隽生可能在妓院中的线索,心想:难道应该去那里察看一番?如果找不到线索,岂不证实自己判断无误?但又一想,假设找到了张隽生还活着的线索,岂不使自己落下了糊涂官的恶名?反过来再想,如果照这样审下去,又该如何收场?如果得不到口供,却拷打出了人命,该如何向上司具报?这样一想,暗暗吓出一身汗来,他万没想到这看来简单的案子,竟弄得自己进退两难。

经过权衡,孙县令决定不惊动任何人,亲自到风月场中去微服私访。

孙县令先命人提出两个风流案的在押犯人,单独审问,顺带问询风月场上可否见过张隽生出现。其中有一个犯人果然说他常见隽生狎妓!

孙县令大吃一惊,暗暗直叫不妙。

第二天,孙县令又扮做富家公子模样,辗转几处青楼之后,来到杏春楼。杏春楼鸨母春风满面迎上来道:“大爷,想找什么样的姑娘?”

孙县令道:“可有上等佳丽?”

鸨母一笑,道:“这杏春院姑娘,个个如芙蓉出水,只要大爷肯手出大价,这里面的天仙,任你挑选。”

孙县令从袖中拽出两个大银锭,道:“这些许小用,送与妈妈买茶吃。”

鸨母见来人出手如此大方,脸蛋笑得如一朵花:“我们杏春楼是扬州城最好的花营,姑娘们俱是能弹会唱、谈文吐雅的俊俏人物。大爷怕是初次光临,还不知道,许多大家公子都是这里的常客呢!”

孙县令笑道:“妈妈说大了,大家公子如何敢光顾这风化所忌的场所?”

鸨母:“这您就少见多怪了,临时过往扬州的客人且不说,单是本城的大户人家,就多得够几营兵马。城南李员外,城北刘户部,城西何大人,城东张大爷……这些人的公子都在这里包着姑娘,一出手都是几百两啊!”

孙县令道:“你说的张大爷,是那有名的宜和茶庄的张乐?”

鸨母:“正是。”

孙县令:“如果说别人我还相信,可那张乐虽是巨富,他治家却极严,他的公子怎么敢到这里?”

鸨母:“若不信,您可亲自问春蕊姑娘。往日里,张公子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玩耍。这些月跟一个广东来的公子到南边游玩去了,弄得春蕊不时还害相思病呢!看,我跟大爷胡乱说这些做什么,您还是先选个相好的玩一玩吧。”

孙县令起身道:“今天我还有个约会,改日再来登门。”说罢,便转身走去。

鸨母在身后笑盈盈地说:“大爷明日一定来哟!”

回衙的路上,孙县令犹如被拦路的盗贼打了一闷棍,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索性不再雇车,徒步往官邸踱着。当情绪平静下来后,只有—件事盘旋脑际:该如何了断张隽生失踪一案?若要坚持自己的原方案定案,张隽生一旦回来怎么办?如果放掉吴家四口,又该怎样向上司交待?他不禁为自己先前的刚愎自用后悔不迭。

快到家时,孙县令终于想到一个能使自己解围的台阶:何不先放掉吴天佑夫妇,让他们去寻找张隽生,如果寻到,即可将吴周、三姐释放。

这虽是经不起推敲的无法之法,倒也可凭着官威做到左右逢源,又不致酿出进一步的被动。想到这里,心中轻松了许多,觉得自己究意比别人聪明,今日此行不虚。

不料,天公偏不成全他,孙县令真的陷入了尴尬两难的境地。

他刚刚换过便服,正要喝茶,狱吏来报:“报大人,吴周因邢伤过重,已经死去。”

孙县令一听,怔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吴周一死,这案子便成了死案。

又过了两日,吴天佑也死在狱中。他因上了年纪,身体本就有病,收监后接连遭受酷刑拷打,见吴周屈死,就悲愤过度屈死在狱中。

吴周和吴天佑的死,逼着孙县令不得不按原定设想办。他悄悄吩咐狱吏,将吴天佑与吴周的尸体葬埋,对外只说是畏罪自杀,并且不得向胡氏及三姐泄露。为防范人多口杂,他赏给狱吏四百两银子,另加二百两给所有狱卒。狱吏接到重赏,反而大生疑窦,不过仍是喜滋滋地奉命而去。

第二天,孙县令命人将胡氏老太太带入二堂道:“本官为保护百姓免受冤枉,慎行法令,今命你取保候审。如果你找到了张隽生,就可还你吴家清白。如果找不到张隽生,将依法而判。”然后,唤地方做保,签过文书,放了胡氏。

胡氏回监取衣物时,顺便将她取保侯审的事告诉了三姐。

三姐一听,顿时觉着有了一线亮光,精神振作不少。

将出衙门,一个未分到银子的狱卒悄悄对胡氏道:“老太太回去好自为之吧,你的丈夫吴天佑和儿子吴周已经死在狱中了。”

胡氏得知,犹如晴天霹雳,到得家中,四壁苍凉,室内桌椅满是灰土,老妇人也懒得收拾,便呆坐在满是灰尘的床上。

往日欢欢乐乐的数口之家死了两口,女儿出嫁如今也落得收监在押,死活难定。一场飞来横祸一夜间弄得家破人亡,且又无端弄得臭名远扬,一向本分善良、洁身自好的老妇人今后该如何面对四邻?三姐又当如何处世?

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孤老婆子,说无处说,诉无处诉,思来想去,竟无一处是生路。长夜茫茫,风雨凄凄,前景暗淡,惟有一死方可解脱。想到这里,胡氏觉着口渴难耐,踉踉跄跄地走到井边汲水。伏在井沿,愣了一会儿,她觉得忽然眼睛明亮起来,见井中有一处亮光,澄明温和,有一轮明月如一面镜子反射着清亮的辉光。她感到这是在召唤她,告诉她:那里是真正无烦无恼的清静之所。

“天老爷,你怎么不睁眼呀?儿啊,你死的冤啊!老头子,你死的冤啊!你们等等我,我要跟你们一块走了……”吴家老母自言自语哭叫着……

于是,随着一声闷响,胡氏一头扎进井口……老太太到井中去寻找自己的极乐世界去了,她没有惊动任何人。

就这样,吴家三口含冤而死。只剩下了狱中的吴三姐。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

就在张隽生归乡途中卖身为奴的时候,三姐正在监中盼着母亲找到隽生的消息。时间虽然漫长,但只要有一点希望,人总是有勇气活下来。三姐便被这个期待支持着活了下来。这一段时间,孙县令没再提审,三姐的伙食也较以前改善了些。有些狱卒和犯人因同情三姐,不时也给她些可怜的接济。三姐非常珍惜这极有限的温暖,加上心有所盼,伤势便一天天好转,身体也硬实了一些。直到某一天,有人含糊地向她透露,吴天佑与吴周早已死去,三姐才犹如天塌地陷一般,失声恸哭,寻死觅活。狱吏见状,恶声呵斥了一番,并告诉她听到的是谣言,连吓带骗,她才算平静了些。她越来越憎厌隽生,憎厌这个黑暗的世道,只希望母亲能找到隽生,全家团圆。每日里,三姐呆呆地望着牢门,巴望着隽生出现的消息。

一天,一个好心的狱卒告诉三姐:“孙县令被调职查办了,新的姚县令已经上任,你的案子要有出头之日了。”

那几天,三姐喜得整日热泪不断。孙县令被罢官,其实是受他办的另一冤案牵连,与三姐的案并无关系。

孙县令与新上任的姚县令交接时说:“本县别无大事,只有近日奸夫吴周与淫妇吴三姐以姐弟为幌子暗中私通,合谋杀害吴三姐之夫张隽生一案,因奸夫拒不招认已被刑拷致死,淫妇吴三姐也拒不招认,张隽生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姚县令问道:“吴三姐现在何处?”

孙县令说:“监押在牢,等待判决。”

姚县令说:“请把张隽生案卷拿来给我。”

孙县令连忙从文牒录事那里找来卷宗交给姚县令。姚县令接卷在手,发现此案疑点甚多,人证物证全无,而当事人又有三人已经死去,他深为孙县令玩忽职守恼怒,遂提三姐询问,之后又派人往妓馆查访,又传张乐仔细盘讯。只因张隽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好定案,只好托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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