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按察毅然抓捕锦衣卫千户

2014-08-15 作者: 徐文钦
1 周按察毅然抓捕锦衣卫千户

引子:身为地方的提刑按察使,却敢缉捕专为皇帝服务的锦衣卫官员。Www.Pinwenba.Com 品 文 吧不料,恶人先告状,永乐皇帝震怒,周新却甘愿生为直臣死为直鬼……

明成祖永乐皇帝朱棣夺了侄子建文帝的天下,成了明朝历史上除了朱元璋以外最具雄才大略的皇帝。然而,却有人敢在专制残暴的朱棣面前公开玩弄指鹿为马的游戏。

这个人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本是山东临邑人,在燕王朱棣起兵反叛建文帝时加盟朱棣的队伍。建文二年(1400年)五月,燕王朱棣率领率领二十万铁骑路经临邑宿安店,宿安人纪纲前来投军,纪纲拦住燕王坐骑,请求跟随燕王效命。燕王朱棣见纪纲胆略过人,弓马娴熟,非常喜欢。当时,正值造反用人之际,当即将他收为帐下亲兵。纪纲因善于察言观色、办事机灵而深受朱棣喜爱。

待朱棣篡权夺位后,就擢升纪纲为锦衣卫指挥使,一时成了权焰熏天、说一不二、瞪眼就杀人的特务头子。朱棣成立锦衣卫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寻找建文帝的下落,镇压、铲除忠于建文帝的旧臣。

当时,名臣解缙因为劝阻明成祖朱棣更换太子,得罪了汉王朱高煦,朱高煦就买通纪纲,纪纲派人将解缙弄到雪地里活活冻死。

“想我纪纲追随陛下出生入死多年,如今混到这个地步,如果不趁机好好享受威风一番,也辜负了这许多年的打拼!”随着权势膨胀,纪纲开始假公济私,他曾伪造诏书,到各地盐场勒索四百余万斤盐,用官船牛车运走私藏。至于搜刮民间商户、侵夺百姓田产的事,数不胜数。纪纲非常好色,他看上一个女道士后,非要买回家做妾,不想正在运作时,却被都督薛禄抢先娶走,纪纲肺都要气炸了,等在宫里遇到薛禄,也不管时间场合,抬手照他脑袋就打,打得薛禄大脑开裂,几乎死掉,从此下雨天出门必须打伞,不然大脑会进水。纪纲非常霸道,有个官员在路上遇见他没有及时避让,就被诬蔑为冒领奖赏,活活给打死了。纪纲喜欢弄权,他查抄王公财产时不仅侵吞财宝无数,还穿上藩王的冠服,命伶人奏乐敬酒,山呼万岁。为了效仿皇帝,他还命人阉割平民子弟数百人充当仆从,并借为皇帝遴选妃嫔的时机,把最漂亮的女子留给自己享用。

见纪纲的权势大,于是追随纪纲的人很多,但他弄不清楚那些王公贵胄们到底怕不怕自己,为了检验这一点,他设计了一个指鹿为马的计谋。

每逢五月初五端午节,从民间到朝廷,都会举办许多诸如赛龙舟、吃粽子、插菖蒲、饮雄黄酒等祭祀和庆祝活动。朱棣戎马半生,最喜欢的游戏是射柳。射柳是这样的比武游戏。参加射柳的人清晨要早早起来,找棵柳树枝将枝干中上部削去青皮一段,使其露白,当作靶心。然后大伙纵马飞驰,同时弯弓搭箭开射,凡是射断柳干而后又能骑马接住断柳的是赢家,比赛期间还有啦啦队擂鼓助威,场面很是热闹,以此庆祝节日。

永乐十四年(1416年)端午节,朱棣带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举行射柳比赛。朱棣和纪纲、韩成等人都是骑射高手,原本都是理所当然的赢家。但近两年来,纪纲已疏于习练,箭术大不如前。在路上便对韩成道出自己有些憷场,担心人前献丑,有失威风与尊严。

韩成就对纪纲说:“不如提前向万岁讲,您近日患了眼疾,不便——”

“不妥,这等馊主意亏你想得出,白痴也能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锦衣卫镇抚庞瑛一旁建议说:“指挥使的射术天下闻名,如此重要场合若不一展身手,岂不要引得那些无聊之辈妄下雌黄?”作为纪纲这几年来重点栽培的心腹死党,庞瑛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如日中天,在纪纲面前说话也极具分量。

纪纲思忖良久,而后微微一笑道:“庞瑛言之有理,本公此番不仅要射,而且要射得惊天动地。”

韩成等人面面相觑,都不解其意。纪纲让庞瑛凑近马来,低声耳语嘱咐镇抚使庞瑛说:“我故意射不中,你去折下柳枝,大声向众人说射中了,以此来观测一下众人对我的态度。”

庞瑛照他话做了,包括朱棣在内的所有参赛者竟没有人出来纠正。事后,纪纲高兴地说:“这说明再没有人敢不顺从我了。”

纪纲就是这样一个权势熏天的人权奸,然而,却有一个地方按察使敢与他过不去,这个人就是周新!

“指挥使大人,浙江一带富甲天下,我们何不前往找机会大捞一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手下有一个锦衣卫千户外官叫许应先,他专以公务为名敲诈勒索,中饱私囊。一次,许应先主动找纪纲讨差。

“好的。我派你前往浙江,不过,你可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是,纪大人!”

许应先到了杭州,到处以刺探消息为名,勒索富户,敲诈官吏,同时强抢民女,横行不法……

当许应先闯入直臣浙江按察使(明初为各省提刑按察使司的长官,主管一省的司法,又设按察分司,分道巡察)周新的管辖范围内时,着实给周新出了一串大难题。

明成祖永乐十六年(公元1418)夏季的一个深夜,浙江按察使周新不能安眠,他正在后衙的书房里聚精会神地秉烛审阅最近杭州市民投上来的一份份状纸。周新清正廉明的名声早已经名闻天下。百姓们一听说他改任了浙江按察使,纷纷告状鸣冤。所以他上任不久,便收到了许多状纸,而且许多状子都是状告京师派往浙江缉事的锦衣卫千户许应先的。

“这许应先本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亲信,而纪纲又是追随当今陛下起事的功臣和权奸,我该怎么对付他们?”周新时而伏案,双眉紧蹙,时而心事重重地抬起头来,了望窗外那深邃的夜空,时而在书房内踱来踱去。

许应先对皇上朱棣以探访建文帝下落为名,对下以寻访珍贵宝石祖母绿为借口,在杭州城内大肆敲诈勒索那些商号富户。一些乡民状告许应先派出的锦衣卫军士,在乡间到处拆民房,挖水井,声言寻找祖母绿、猫眼、金刚石、朱蓝石、甘黄玉……实际上是敲诈勒索,谁要敢说个不字,就立即被他们施以种种酷刑,直到打死为止……

有一富户状告许应先:他被索贿数千两银子,以致因此倾家荡产。

一张来自余杭县的状纸诉道:锦衣卫使者在乡间青天白日强抢民女,肆意蹂躏后,有的被杀,有的被充作官妓,弄得余杭县家家大白天关门闭户,不敢出门,大街上如水洗一般。

西湖畔的一位富商在状纸上控诉道:我有一女儿,名唤美娘,刚刚16岁。许应先见我儿生得漂亮,就派人提亲。我不答应,许应先竟派来数十名锦衣卫军士将美娘强行抢到他的私宅强奸。美娘性情刚烈,手持剪刀与他拼死抗争,被许应先活活掐死。美娘死后,许应先又下令将她衣服剥光,赤身裸体抛尸到钱塘门外,暴尸三天也不准我家人收尸。

……

面对一份份泣血的诉状,字字含恨,句句含冤,直看得正直的周新怒发冲冠,拍案大骂:“许应先你依仗当今陛下和权奸纪纲的信任为非作歹!我要不把你捉拿治罪,我这堂堂的提刑按察使还有何脸面面对浙江父老?”

周新本是明太祖洪武年间(1368年 —1398年)的旧臣,如今他已经五十开外了。他是南海人,本名叫志新,字日新。因为明成祖朱棣常称呼他“新”,于是,就以新为名了。洪武年间,他以诸生的资格被推贡到太学读书,不久授大理寺评事走上宦途,以善于处理冤狱案件著称。明成祖即位后,改任监察御史。后来他改巡按北京。在任期间,嫉恶如仇、铁面无私,敢于直言,多次弹劾违法官员,使权贵皇亲都惧怕几分,因而被称作“冷面寒铁”。当时,京城中甚至兴起了一种很时髦的教育孩子的方法,谁家孩子晚上要是哭起来,大人们就用周新的名字来吓唬小孩,小孩一听到周新的名字立刻就不哭了。

周新一生中最具有传奇性、彪炳史册的从政黄金期,正是他担任浙江按察使时期。当时朝廷本来是让周新去云南出任提刑按察使的,可他还没有来得及上任,朱棣又发现浙江比云南更需要周新,就让周新调任浙江提刑按察使。

“周大人来到咱们浙江,这下咱们都有望了!”浙江的老百姓听说周新要来了,纷纷奔走相告,蒙冤在狱中的人听说了,兴奋得连觉都睡不着了,都高兴地说:“我得生了。”

周新到了浙江以后,果然没有辜负老百姓的期望,他帮助那些关在大牢里的所有有冤情的罪犯都洗雪了冤情。永乐十年(1412),浙西暴发洪水,通政赵居任隐瞒不上报,周新就上奏弹劾他。朱棣命令周新调查,才使得浙西的老百姓都得到了赈济。当时,周廉使名闻天下,老百姓都把他当成了贴心人。

周新不但正直,富有正义精神,而且智慧过人,他非常善于解决悬疑大案,浙江的老百姓对他非常崇敬。就在周新赶赴浙江上任的途中,快到杭州时,他突然发现大路上的苍蝇聚成一团团,直扑马头。周新就让手下的人顺着苍蝇飞的方向去察看,结果发现了一具尸首。经检查,死人身上只有一个小木头印章,是用来往布匹上印标记的。周新把印章带走了。到任之后,周新打发人到街上买布。买来多次,他都嫌不好,又叫人另买,终于买到了那种盖有上述印章标记的布。周新就把这布的主人捉来审问,原来他正是抢劫布商的盗贼。

然而,对付民间盗贼容易,对付许应先这帮披着合法外衣的锦衣卫官匪却非常困难。在这一张张状纸面前,周新却感到非常棘手。这时,内心的一种声音在提醒他:周新啊周新,你可知道被告锦衣卫千户许应先可是当今皇上朱棣身边的红人。锦衣卫可是皇帝的贴身卫队,掌有直接逮捕各级官吏的特权,特别是他们掌握着专门刑讯朝廷大臣的权力,要想陷害谁,只要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就能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当今朝中的官员们哪个敢得罪他们?许应先的官衔虽然只有五品,但他是锦衣卫外官,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最亲信的爪牙。而纪纲从朱棣做皇帝前就追随他,深得皇上信任,在皇上面前说一不二。许应先自然也是个通天的人物。许应先出京后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行凶作恶,就是因为没有人敢于出来干预他。对于许应先这样的恶棍,连台阁重臣们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会你周新一个小小的地方臬司呢?

然而,另一种声音也在提醒周新:朝廷法度怎能轻废?黎民横遭欺压蹂躏,怎能不问?对锦衣卫这伙跋扈横行之徒,如果不绳之于法,朝廷要我这堂堂按察使何用?周新回到书案前,又拿起了一份状纸,他感到了杭州黎民对自己的信赖。这些受害者,敢于顶着巨大的压力把状纸投了上来,难道自己就忍心置若罔闻?既然朝廷委任我提典一省刑狱,我岂能不为民做主,伸张正义?想到这里,周新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为了黎民的信任,我个人的安危何足挂虑?我应该立即想出办法,严惩许应先及其爪牙,保障浙江一境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

周新具有天生不畏强暴的性格。在周新巡视考察福建时,曾在奏章中提出都司卫所(明代的地方军事机构。在不设府﹑州﹑县地区也兼理民事,具有行政职能,为明代地方行政制度的组成部分)各级武官不能欺辱府、州、县各级文官,同等官阶的各级文武官员相见时都需用平等的礼节,这么一来,把那些平素嚣张跋扈的武官的气焰全给打下去了。今日,遇到专横跋扈的许应先,周新自然也不会示弱。

就在周新准备找许应先兴师问罪时,许应先却自己找上门来了。一天,周新正与几位幕僚商议对付许应先的方法,忽听堂鼓被敲得咚咚作响,周新急忙穿戴整齐升堂。等他来到堂前,只见几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军士骄横地站在堂前。大堂下倒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文弱书生。他衣衫残破,血迹斑斑,显然,他刚挨过一顿毒打。

周新还没有落座,那群锦衣卫军士已经迎了上来,最前的那壮汉指着周新问道:“你就是周按察使吗?”

周新强捺怒火答道:“正是!”

那锦衣卫壮汉丢下一张状纸说:“奉锦衣卫许千户之命,押送盗贼一名。这名盗贼竟敢深夜潜入许千户官邸,盗走巨额财产。幸亏被巡院军士及时发现,搜出了赃物,千户大人命我等将犯人押到按察使衙门问罪。现赃物已被千户追回,千户将被盗之物开了一张清单,连同人犯一并交你处置。堂堂浙江首府,竟有人敢到朝廷钦差衙门行窃,成何体统?这个案子如果审得明白,还则罢了,如果有半点差池,我说周按察使(按察使简称臬台、臬司,掌管一省的司法、监察以及驿传事务)呀,当心你的脑袋!”

听罢这番盛气凌人的话,身为正三品朝廷命官的周新心中虽然气恼,却没有发作,反而满脸赔笑地说:“既然人赃两全,此案就很好审理了,各位京差请暂且回衙等候,等下官审理清楚了,再过府向许大人禀报。”

那几个锦衣卫军士见周新态度谦和,越发骄横了,把那张赃物清单往地上一抛,然后就扬长而去。

周新盯着那几个锦衣卫军士出了衙门,这才把脸转向被押送来的书生。只见他面目憔悴,痛苦不堪,但掩饰不住一脸的书生气,一看就是个读书的官家子弟。再细看,只见他满身棒伤,非常可怜,周新就用平和的语调问:“你是谁家子弟,为什么深夜去许千户家中行窃?”

那个书生瞅见锦衣卫军士们都已经走远,这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周大人,生员实在冤枉啊!……”还未开言,就已经泪流满面。

周新心中暗想,这恐怕又是一桩冤案,连忙说道:“你不必害怕,慢慢讲来。”

那个书生伏在地上,冲周新叩了一个头说:“周大人容禀:生员李慕才,本是杭州世家,四代书香,虽无济世匡民之才,却也懂得礼义廉耻。只因我家中藏有一块祖传的会变色的胭脂玉璧,才惹下这样的祸殃。这胭脂璧平日看去色如玛瑙,殷红可爱,如果遇到天气变化,璧色就会转为淡绿,天气好转时又复原为红色,是江南的奇石。我一向藏到秘室,不敢在旁人面前宣示炫耀。却不知那锦衣卫许千户从哪里得知我家有这样一块奇石,几次派人前来索取,我都说没有,以为可以遮掩过去。谁知三天前,许千户竟亲自登门,要以千金重价求购。小人仍然说没有,许千户顿时变了脸,拂袖而去。当天晚上,我越想越可怕,惟恐许千户带人前来强抢,准备将宝璧藏匿他处。谁知打开宝匣,玉璧早已不翼而飞!我问遍家人,才知是被管家李云盗走了。我一时恼怒,就上街去寻访李云,不想正在街上撞见他,立即前去捉拿。那李云却径直往千户衙门跑去。我穷追不舍,直追到后衙,竟无人阻拦。谁知一到后衙,李云忽然不知去向,却涌出一班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军士,将我一阵痛打,然后送至大人的衙门。我平空遭此大祸,家中尚有老母娇妻,如何过活?久闻周大人明镜高悬,执法如山,还望周大人为生员我伸冤做主。”

听罢这番哭诉,周新知道这又是锦衣卫在栽赃陷害良民。为了取得证据,他一面将李慕才先行收监关押,一面差人去李慕才家附近微服查访。这之前,周新曾巡视浙江所属的一个县,他穿着便服故意触怒县官,被抓到监狱中。在狱中,他同囚徒们交谈,因此,了解到全县百姓的疾苦,了解到这个知县贪赃枉法的情况,掌握了证据。于是告诉狱吏说:“我就是按察使。”知县听了,赶忙道歉。周新向朝廷上奏弹劾,罢免了这个知县。周新为民除掉一害,使当地人心大快。从此,各郡县的官员闻风恐惧,没有不兢兢业业,勤于职守的。

此次微服查访,周新有很大的收获。

李慕才的一个邻居说:“李慕才平日温文尔雅,举止端庄,常常周济四邻,在街坊中很受尊敬。这次突然被锦衣卫抓送按察使衙门,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

当地里正也出来证明:“这几天锦衣卫军士确曾多次到李家去敲诈勒索,前几天许千户也曾亲自前往李宅,听说是要买一块什么玉璧,被李家拒绝了。”

李家隔壁一个沈老先生提供了一个最有力的证据,他说:“李家原有一个管家,名唤李云,平日人品不正,前几天突然失踪,而昨天却在街上撞见了他,不知怎么他居然变成了锦衣卫的亲军,整天在大街上吆五喝六,大耍威风。”

周新得到这些证据,心中更加有底,一股无名火使他几乎难以自制。心中暗暗大骂:可恼可恨可恶的许应先!竟然敢将被他诬陷之人,公然送到我的提刑按察使司衙门来审讯,分明是想借官府名义置李慕才于死地,也分明是想陷我周某于徇私枉法之地。堂堂王法,竟被他当成实现个人私欲的工具,我如果不为浙江的百姓伸冤,岂不坏了自己一世清名?周新下定决心要除掉这伙锦衣卫恶棍。

一番冥思苦想之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将计就计、使许应先自投法网的办法。

就在接到李幕才的第二天,周新派校尉给许应先送去了报帖,言说:“李慕才盗窃一案已审清问明,特请许千户屈驾按察使衙门,商议给李慕才定罪事宜。”

许应先捧着报帖,不觉一阵冷笑:在皇权和专横面前,那个被称为冷面寒铁的周新,到底还是服服帖帖地就范了。

激动和狂傲,使许应先有点不能自持,他马上派了一名亲兵前去按察使衙门送信:“一个时辰后,许大人将到按察使衙门会审李慕才,请周按察使做好准备。”

周新确实是做足了准备,他清楚地知道,先下手为强。如果要抓捕许应先,就必须将他们一网打尽。在他们这伙人中,只要有一人跑掉,自己就有被诬告下狱的可能。所以他与亲信幕僚反复研究了捉拿许应先的详细步骤。现在提刑按察使衙门里,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许应先前来投网。

下午,许应先在一队锦衣卫亲兵的簇拥下,无比傲慢威风地来闯进杭州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周新急忙满脸陪笑亲自迎出来。

“下官恭迎许大人!”

“岂敢岂敢!本官为了公事,有劳周大人!”

“许大人请!”

“周大人请!”

周新与许应先携手进入提刑按察使司府衙大堂。周新冲那些锦衣卫新兵拱手说道:“现在请锦衣卫的亲兵弟兄们先到花厅休息去吧!”

许应先说道:“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客气,随便他们吧!”

而那些锦衣卫亲兵却寸步不离许应先左右,周新无奈,只得对臬台衙役们说道:“你们暂且退下吧!”

这时的大堂上,是二十多名锦衣卫亲军护定许应先,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正堂位上的周新。

许应先藐视地瞟了周新一眼,问道:“周按察使,犯人李慕才为什么不押上堂来?”

周新谦恭地欠了一下身答道:“人犯现押在大牢,谅他插翅也难逃脱,不过在押出犯人之前,下官对案情还有几处不明,请千户大人明示。”

许应先一听就火了,大声吼道:“你的报帖上明明说案子已经审清问明,为什么现在突然又说有不明之处?难道你是想审讯我堂堂锦衣卫千户么?”

周新赶紧解释:“下官怎敢审问千户大人,只是按察使衙门审案不比锦衣卫,对案中细节必须核对清楚才能详文上报。现在案中有几处细节不清,如果轻率定案,恐怕影响许大人的官声。”

许应先道:“这么说你是为我好了?也罢,你哪里不明白,只管问来。”

周新接道:“多谢大人,下官想问一下,那李慕才进你的衙门行窃是结伙去的呢,还是独身一人前往的?”

许应先说:“偷东西能结伙去吗?自然是一个人。”

周新紧接着说:“既是一个人去的,许大人送来的遗失清单中有金银、珍珠、玉石、玛瑙之类,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如何拿得了?”

“这个……”一句话问得许应先瞠目结舌,忙改口道,“那李慕才本是勾结了一伙江洋大盗一块去的,只是行窃时,是李慕才一人进屋,其他人在门外接应。”

“这么说进府行窃的并不止李慕才一人?”

“对,不过李慕才是贼首罢了。”

“既然是成伙行窃,为什么只抓获李慕才一人?”

许应先被问得有些焦躁,随口答说:“其他人都是江洋大盗,见事情败露,都逃窜了。”

周新微微一笑道:“一伙贼人行窃,只把贼首丢下,其他人都跑了,恐怕难以叫人相信。”

许应先恼怒地说:“事情确实如此嘛,难道我堂堂千户还会撒谎不成?!”

周新急忙站起来施了一礼说:“千户大人所言,怎能不实,只是来的是一伙,擒住的只是一人,连个旁证都没有,恐怕难以向上司禀报。此外,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要向千户大人请教。请问这锦衣卫衙门在京及在外地各负责什么职责?”

许应先见问起锦衣卫的职权来了,不觉有点神采飞扬,当即答道:“上护天子,下护黎民。出得京来有缉捕奸盗、保境安民之责。”

周新似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原来如此,可一夜之间,锦衣卫缉事衙门居然被盗,堂堂千户竟不能抓获强盗,而仅仅擒获一个文弱书生,下官如果如此向上禀告,恐怕于许大人的官声有些不便吧?”

周新这句话又使许应先一愣,是呀,周新问得对,身为皇家护卫,竟连自己的衙门也看护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一伙强盗逃逸,这分明是自己失职无能呀!“这个……”许应先竟连一句解释也找不到了。

再看那周新,态度非常谦和,显得绝没有诘难之意。周新见许应先被问得汗流浃背,便伸手从公案上把那张失物清单拿起来,递到许应先面前,轻声说:“大人,这张失物清单可曾查对过?”

许应先说:“是我亲自查对的。”

周新面色庄重地说:“这张失物清单价值在千金以上,李慕才一下子偷了这么多东西可要定成死罪的呀!”

许应先故意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说:“该定何罪,自有朝廷王法为据!”

周新感叹地摇了摇头说:“那么李慕才只有死路一条了。”

许应先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说:“周按察使到现在才说了一句痛快话。”

周新说:“大人放心,下官定依朝廷王法行事。”

说到这里,似乎把审问的事全问清了,周新将椅子挪了一下,又转向许应先,好似扯家常一样地问:“许千户是富贵世家出身吧?”

许应先摇了摇头说:“不、不,许某本是行伍出身,家境并不富裕,全凭自己一身武功,东挡西杀,才挣到个千户的职位。”

周新又问道:“不知许大人居官几年了?”

许应先道:“不多不多,十年而已。”

周新有些羡慕似的问:“锦衣卫千户年俸多少?”

许应先脱口答道:“禄米八十石。”

听到这里,周新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庄重威严地诘问道:“年俸八十石的五品京官,居官仅仅十年,又非富贵出身,却在浙江临时衙门内就一下子失去了千金,这许多钱财你是怎么得来的?!”

“啊……”许应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周新绕来绕去,竟把自己绕到了陷阱里。这个问令在让他无法回答,他一时间突然面红耳赤,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由得恼羞成怒,两目如电,挺身站起来冲周新喝道:“大胆周新,竟敢当面戏辱本官,难道你就不怕丢官入狱吗?”

只见周新手捻长髯,“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笑罢把一副冷面往下一沉,双目凝光,字句铿锵地说:“想我周新,乃太学举贡出身,二十年来秉公执法,忠正不阿,从来没想过怕死二字。你身为万岁爷的御用侍卫,十余年来仗势欺人,早为天下所共指。这次来到浙江,又假公济私,强索民财,霸占良女,滥用刑罚,残害百姓,弄得家家怨恨,人人喊打,自己不知收敛,竟欺压到我堂堂提刑按察使衙门头上来了,难道你就不怕王法吗?”

许应先指着周新的鼻子吼道:“你血口喷人,说我残害百姓,有何证据?!”

周新将惊堂木一拍,指着公案上那厚厚的状纸道:“这一张张洒满血泪的状纸就是凭证!你自己写的报失物清单就是你的供状,本司难道冤枉你了不成?”

听到这里,那许应先一个箭步蹿过来,把一叠状纸抓在手中,三把两把撕得粉碎。

这一下将周新直激得怒发冲冠,他再一次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许应先!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许应先毫不示弱,冷冷地说:“不过是个小小的臬司衙门。”

周新说:“堂堂臬司衙门,岂能容你跋扈横行?”

许应先冷笑一声道:“不要说是你这个小小的臬司衙门,就是京城的刑部大堂、都察院内,许某也照样通行无阻。”

许应先虽然口放狂言,但内心中不禁一悸,因为周新的话提醒了他,他知道周新向来是个不畏权贵的人,不光提刑按察使衙门上下都敬重周新,都是在京师的朝堂上,也是大名鼎鼎,看来,在他的衙门里僵持下去对自己没有好处,俗话说得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冲周新大喝一声:“周新,本千户早已侦知你有意反叛朝廷,特来缉拿于你,军士们!”

许应行这么一声呼唤,护卫在旁边的二十余名锦衣卫亲军齐声答应:“有!”

许应先喝令:“将叛臣周新拿下!”

二十余名军士应声抖出刑具就向周新扑来。

周新往当堂一站,满脸正气,厉声喝道:“大胆!”

那军士们竟被他的凛凛正气,吓得不敢上前,只见周新把乌纱帽和袍服整了一下,带着逼人的威严喊喝声:“升堂!”一声喊罢,只听大堂两侧齐声威喝,三班捕头,六房校尉,掌刑军士,操刀刽子手及站堂护卫,一个个手持钢刀利刃冲上堂来,把那二十余名锦衣亲军紧紧围在中间。

那班锦衣卫军士原来都是色厉内荏之辈,刚才仗着许应先的威风还神气十足,盛气凌人呢,现在一见提刑按察使衙门这班生龙活虎的校尉、军士,个个怒目盯着他们,顿时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个个低头垂目,刚才的威风早给吓跑了。

周新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公案前的太师椅上坐定,拿出一根火签往地下一扔,大声喝道:“把这些祸国殃民的狂徒统统拿下!”

“是!”校尉们一齐冲上去,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把那二十余名锦衣卫亲军按倒在地,捆绑结实,揪了下去。

这时,只有许应先还算没被吓昏,但声调也变得发抖了,他缺乏底气地说道:“周按察使,你拿我不得!”

周新说:“为何拿你不得?”

许应先猛然从怀里拿出一道黄缎子写的圣旨来说:“我离京前,纪指挥使亲授我一道万岁爷的圣谕,各省官员,不经万岁御批不得缉拿惩处于我。”

许应先的这一手确实在周新的意料之外。他事先没有一点准备,但皇上的圣谕是违背不得的,而此刻如果放了许应先,无异于放虎归山。周新想了一下才说:“圣谕本是保你秉公行事,绝不保你行凶作恶,本司当上疏夺回你的圣谕。也罢,且将许应先以外的帮凶悉数拿下,许应先着押解回缉事衙门听参,圣旨一到,夺去恃恩,当即缉拿归案。”说罢一挥手退下堂去。

堂上捕头校尉,早就憋足了劲,把所有随从许应先前来的锦衣卫恶奴,连揪带拽地押往监狱,许应先本人则被押送回了锦衣卫行辕监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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