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信任（一）

高少尘到县委办任办公室副主任之后，去看望了自己的老领导林云峰。Www.Pinwenba.Com 吧林云峰接到任免通告一晃已经过了三个月，轻柔的春风已被闷骚的夏风赶跑，可他还没有接到新的任免通知。官场中人深知仕途艰险坎坷，也许哪天跌倒了就永远也爬不起来了。那是夏天的傍晚，暮色苍苍，晚霞飞红，高少尘来时的一路街头巷尾聚积着茶余饭后纳凉聊天的大人，还有追逐嬉闹的儿童，到了林云峰居住的片区，却是一片肃静深沉，似有晚秋悲凉的意味。高少尘提着两瓶茅台走进了林云峰的小院，以前林云峰当书记的时候，高少尘每次去他家从不带礼物，如今他退下来了，高少尘这才敢提着茅台登门拜访。

林云峰正在院子里摆弄着一盆盆栽，见到高少尘喜笑颜开，嘴里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人味儿，会来看看我。又忙着叫老伴儿多整两个菜，今天要和少尘好好喝上几杯。高少尘把酒放下，坐在院里的石凳上看着林云峰收拾盆栽，地上泥土狼藉，林云峰认真用心的把一颗冬青栽好，又用手一掌一掌按瓷实。高少尘发现林云峰蹲在地上的身形有些苍老，两鬓斑斑，他种好盆栽，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的时候似乎有些吃力。这让高少尘有些难以致信难以接受，台上和台下的人差别真是这么大吗？以前林云峰当书记的时候，身体相当硬朗，走路生风，一般的年轻小伙子都跟不上他的脚步，但是这才退下来不到三个月，连蹲地起身都吃力了，宛若七八十岁的老人。高少尘忙上去扶了一把，把林云峰扶到石凳上坐下。

林云峰喘着粗气自嘲：“哎，真是老了，不服不行啊。”

高少尘掏出一支红塔山给林云峰点上，说：“老书记，您今年也就五十四吧，离老还远着呢！”

高少尘的话仿佛无心之间刺到了林云峰的痛处，他的确才五十四，完全是可以再干两届的年纪，可说下就下了，多少有点造化弄人。“人的年轻和衰老其实和心态有很大关系，以前在台上天天忙着工作为人民操心，心里天天是紧绷的像一根弦，从来不觉得自己老。现在一时间闲了下来，弦松了，人也就老了。”

高少尘很赞同林云峰的解释，人在忙碌的时候最不易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是人在清闲无聊的时候，时光却成了最难对付的敌人。林云峰在他心中不仅只是老领导，又像老朋友一样可以无话不说。“是啊，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啊。记得我刚跟着您当秘书那阵，刚结婚吧，现在孩子都快上小学了。”

叹惋时光是容易让人伤感的。林云峰一向是个直言不讳的人，“那时你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成熟多了。这是好事亦是坏事，成熟就意味着不再纯真，可唯有改变才是永恒的，谁能一生单纯不变呢？就拿我来说吧，当初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坦然接受下台，可说实在的，一旦真的退了，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甘的，这就是最本质的人性。”

林云峰敞开了心扉，高少尘也不想藏着掖着，“老书记你敢于直接面对现实，这一点就是很多领导做不到的。很多干部当官成了习惯，一夜之间下台了难以适应，退下来了还要伸着手管事，落得人人不待见的境地，晚节不保啊。”

林云峰苦笑两声，道：“少尘，别的不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人走茶凉，不在其位了，你手伸的再长又有什么用呢？就像你说的只能惹人烦感。下台就下吧，乐得清闲，学学陶渊明，把酒采菊，悠然南山。”

高少尘敬佩的说：“这一点我真要向您学习，很多事我都是拿得起放不下，历练不够啊。”

“这个问题古今往来多少人都参悟不透啊，放下谈何容易？相传有位小僧问悲能大师，如何放得下？悲能大师把一茶杯放到小僧手中，然后往茶杯里倾倒刚刚烧好的开水，杯子满了之后悲能大师仿若无视继续倒水，小僧被汤的承受不住，失手把杯子摔到了地上。”林云峰学渊识博，参禅悟道，很多典故信手捻来，看着高少尘，语重心常的接道：“痛了，就放得下了。”

高少尘受益匪浅，这时林云峰老伴儿开始往石桌上端菜，“你们两个别光顾着瞎聊了，快去洗手吃饭。”林云峰淡然一笑，道：“我看这世上最大的官啊，就属老婆喽。”高少尘深有体会，说：“可不是么？老婆的话就是男人的圣旨，不敢相违啊。”

高少尘随手打开带来的茅台，想起一个笑话，便讲了出来，“有位老板去酒楼吃饭，席间叫了一瓶茅台，问服务员是真的还是假的？服务员说百分之百真的，假一赔十。老板精明一笑，说那你给我来瓶假的吧。”林云峰也忍不住笑了，戏言道你小子这瓶不会是假的吧？高少尘笑笑，说以假一赔十我赔不起，要是假的我以一赔一好了。林夫人的菜烧的有滋有味，凉拌猪肚，拍黄瓜，小炒黄牛肉，苦瓜炒蛋，外加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此时却也让人垂涎欲滴。

林云峰抿了一口酒，问：“你现在到县委办当副主任了，感觉怎么样？”

“我也算是科班出生，办公室的工作容易上手，不过还请老书记多多指教，您经验丰厚见多识广，多给我提些意见。”高少尘谦虚认真的说。

林云峰嚼了两口菜，“指教谈不上，办公室是个服务性的部门，不像以前你在下面实体单位，干的怎么样一目了然，办公室就不一样了，有时候你干的多，领导未必就看在眼里。我还是那句话，工作要讲究策略，也要讲究艺术啊。”

高少尘说：“我定当谨记在心。”

林云峰又问道：“大山同志怎么样？”高少尘清楚这是问的县委书记李大山，回答说大山同志还好，懂得韬光养晦，升任书记有段时间了，也没见烧什么火。

林云峰点点头，“大山同志还是不错的，哎，以前搭档经常一起下下棋，有一段时间没人下棋喽。”

高少尘听出了一些失落的意味，看来林云峰心境淡泊却终究不能免俗，意思是下台后，新任书记没来看望他，当然有些失望。在一般人看来下台了退休了，新领导来不来看你还不像那清蒸鱼上的香菜，有没有就那么回事儿，可官场中人却不会如此认为，你退下来后，新领导来看你，证明你德高望重，传出去就相当体面；可新任领导不来，你又不能求着人家来看你，传出去就成了笑话。高少尘暗想应该找个适当机会，说动李大山来看望一趟，于是说：“以后有时间，我常来陪你下棋。”

晚饭过后，两位又聊了一些关于书法的话题，高少尘献丑涂抹了几笔，林云峰直夸他进步不小。一直聊到九点半多，高少尘才起身告辞，林云峰竟然亲自把他送到了小院门口，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还拉着他的手，像一位慈祥的父亲叮嘱儿女般说，以后没事常来家坐坐。高少尘看着林云峰略显老态的眼神，心中酸楚，用力的点点头，道：“我以后没事就来，老书记，您回去吧。”

高少尘走到巷子口，转过身来，发现林云峰依旧站在门口，昏黄的灯光之下，单薄清瘦的身影孤寂悲凉，目光满是怅然若失。高少尘想招手示意，却发现胳膊沉重的抬不起来，索性猛然钻进了黑暗之中，仿似躲避某种能尖锐刺痛人心的暗器。

高少尘上任县委办公室主副任之后，利用业余时间去拜访那些曾经的老领导老同事，林云峰、李大山、马大山、张志远、李镜等等，不一定就是为了搞好关系，简单的联络一下感情而忆。办公室主任是个很复杂繁琐的工作，各色各类的人都要接触到，而且办公室的工作都是一些服务性质的工作，说白了就是伺候人的差事，领导忙他也忙，领导闲的时候他也清闲。除了服务领导之外，还要管着一帮秘书司机内勤等杂事，高少尘内心清楚，这些秘书看上去不起眼，却都是得罪不起的角色，每个背后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最主要的一项职责就是对各种材料把关，办公室四个写材料的年轻人都相当了得，全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当然由于年轻也经验不足，比如干的很漂亮的工作，汇结成文字却毫无生动亮点，这就需要高少尘去画龙点晴。对于写材料高少尘是深有体会的，想写一篇好材料绝非易事，把优点写的很漂亮，把不足写的很含蓄，这都需要长期积累经验，以及捉摸领会各位领导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