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临安

2018-04-15 作者: 弄玉紫狂
第539章 临安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这里的钱塘便是临安了。Www.Pinwenba.Com 吧”

秦会之道:“临安城东依钱塘江,西面便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昔日纵横天下的蛇仙白素贞与太乙真宗的大长老许仙决战於断桥,十方丛林的金山寺大师法海出面调停,白素贞与其妹小青被大师风采所感,皈依金山寺门下,引出无数佳话……公子可是著凉了?”

程宗扬咳嗽著说道:“白素贞和青蛇皈依金山寺?接下来是不是该水漫金山了?妈的!法海老和尚还真行啊!”

秦会之露出暧昧的笑容,“世人尽道法海大师佛法无边,有此想者,唯公子与会之耳……”

“奸臣兄,你也觉得法海和白素贞有一腿?”

秦会之神情怡然地反问道:“莫须有?”

程宗扬挑起拇指,“奸臣兄,你行。有种你在风波亭再说一遍。”

“拾人牙慧耳。”秦会之道:“我这句‘莫须有’,怎及得上贾太师一言的血雨腥风?”

“秦兄太谦了,我怎么觉得贾太师是跟你学的呢?”

秦会之笑道:“贾太师竟然也想出卖爵的主意,可见宋国是真穷了。”

整个临安城依据钱塘江和西湖的地势,形成一个北宽南窄的长方形。南面紧邻钱塘江的是宫城,北面是民居。钱塘江在临安城东,钱塘门却在城西,面向西湖。车马沿著湖岸行来,一路看到的是凤林寺、大佛寺、昭庆寺……

程宗扬纳闷地说道:“听说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宗门,怎么一路这么多寺庙,没看到一座道观呢?”

“道观大都在临安城内。”秦会之如数家珍地说道:“有景灵宫、万寿观、太一宫、鹤林宫、龙翔宫、上清宫、宗阳宫、冲天观……大小十余处,其中宗阳宫属阳钧宗,万寿观属长青宗,龙翔宫属乾贞道,景灵宫是宋主祭祖的家观,由神霄宗主持,其余太一、鹤林、冲天、上清诸观都属於太乙真宗。”

这么多道观寺庙,看来十方丛林和道家宗门争得很厉害啊。程宗扬忽然想起在晴州遇到那两个临安文士,其中一个姓廖的,还特意邀请自己到临安找他。

“悦生堂在什么地方?”

饶是俞子元在临安待过多年,一下也被问住了。倒是秦会之笑道:“悦生堂是临安有名的藏书楼,刊印的书籍更是号称六朝最精。这等书蠹才知晓的所在,俞兄多半未曾听过。”

俞子元半是自嘲地笑道:“这可让你说中了。书上那些字,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说笑间,秦会之抬手一指,“前面便是钱塘门了。”

由钱塘门进城,首先看到的就是街上往来不绝的行人,即使引车卖浆的小商小贩,也穿绸衣,著丝履,一片富足盛世的景象。可宋国百姓虽富,国势却积贫积弱,对宋国百姓来说,真不知是福是祸。

俞子元忽然在车外低声道:“公子,风波亭到了。”

程宗扬一怔,他听说岳鹏举在风波亭遇刺,一直以为是在城外,没想到会在城内,而且离钱塘门不远。也难怪杜元胜为了给岳鹏举守衣冠冢,在城门边卖了十五年的鱼。

对於岳鸟人的空坟,自己打个呵欠也就过去了,但另外一座坟,自己却不能不拜。

程宗扬跳下车,朝风波亭看了一眼,便朝亭後走去。风波亭虽然位於城内,但人迹罕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十几年前那场祸事的缘故,虽然紧邻著熙熙攘攘的大街,亭子周围却杂草丛生,倍觉荒凉。

亭後立著两座没有立碑的坟,与风波亭的遍地枯草不同,这两座坟却乾乾净净,周边的杂草都被仔细地拔除过。

程宗扬没有理会正对著亭子的那座大坟,假如死丫头在,自己还有兴趣给岳鸟人的坟施点水肥,但这会儿身边的是俞子元,自己真要朝岳鸟人坟上撒尿,恐怕他第一个跟自己拚命。

俞子元虽然有些奇怪程宗扬为什么不拜岳帅的坟,但看到他走近旁边那一座暮霭,神情也郑重起来。

程宗扬点了三炷香,插在坟前,然後认认真真地叩了三个头,“谢三哥,我来看你来了。”

“小紫很好,我们都挺好。她现在在江州,和孟老大他们在一起……”

“他们几个都入了股,星月湖大营也有一份……咱们盘江程氏公司刚赚了一点钱,我还没有来得及花……”

“我们在晴州拔了黑魔海一个窝点,先给你报了一点仇……星月湖大营重新集合了,孟老大、侯二哥、斯四哥、卢五哥、崔六哥、王七哥,还有小狐狸他们都在……”

“我们在江州和宋军打得不可开交,一场都没输过……”

“还有,我把你的刀给了谢幼度,艺哥,你不会怪我吧……”

程宗扬越说越久,鼻中的酸意也越来越浓。如果谢艺能活到现在,以他的身份,很可能替代谢幼度掌控北府兵,即使没有北府兵,以他的修为和军事素养,这场江州之战也将会是另一番面貌。

俞子元是一营旧部,与谢艺感情极深。他默默摆好祭品,然後向前任长官的坟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接著几名赶车的军士也过来一一行礼。

秦会之与谢艺有过一面之缘,躬腰作了个长揖,曼声吟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林清浦也在南荒与谢艺见过面,对这个温和的男子很有好感,和秦会之一道揖了一礼。当然林清浦不知道谢艺曾暗中取走过他保管的灵飞镜。

敖润和冯源听说八骏之一的龙骥就埋在这里,一是敬谢艺的身份,二是自己跟了程头儿,也算是星月湖的人,乾脆和赶车的星月湖弟兄一道磕了个头。

程宗扬揉了揉眼睛,对俞子元道:“这坟好像重新添过土?”

“去年十月,斯中校在晴州得了山岳金尊,把它葬在谢中校的坟里。”俞子元道:“那天卢中校也来了,我头一次见他们两个哭得那么伤心。”

谢艺临终前仍对山岳正赛念念不忘,现在斯明信和卢景拿到了山岳金尊,也算了了他一桩心愿。程宗扬抓了一把泥土,添在谢艺坟上,慢慢抹平。

“艺哥,我在临安还要待一段时间,改日再来看你。”

俞子元想说什么,最後没有开口,敖润却是耐不性子,小声道:“程头儿,那个大坟听说是岳帅的?”

程宗扬收起眼泪,面无表情地说道:“空的。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朝空坟磕头有什么意思?说不定人家这会儿正在哪儿快活呢。”

俞子元苦笑起来,为著岳帅的生死,八位长官分成两派,看来这位新加入的程少校是不相信岳帅已死的那一派了。

离开风波亭,众人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趣。俞子元已经安排好住处,一行车马在城中东绕西拐,赶往住处。

“落脚处在保和坊。宅子不大,但位置很好。斯中校和卢中校作生意时挣钱买的,与岳帅没有任何瓜葛。”俞子元道:“保和坊东面有两条河,俗称大河、小河。西面就是明庆寺,往南一直通向宫城的朝天门。”

秦会之笑著插口,“沿著小河的大路便是临安最繁华的御街,两侧不仅商贾云集,而且有各色瓦子。里面的勾栏成百上千,角抵、相扑、吞刀、吐火、走绳、幻术、侏儒、优伶……歌舞百戏,应有尽有。”

程宗扬知道死奸臣是在宽自己的心,勉强笑了笑,正准备开口,忽然“咦”了一声,从马车里伸出头来,紧紧盯著刚才路过的一辆的马车。

假如自己没有看错,刚才车上的女子竟然是李师师!自己在筠州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紧接著就来了临安,没想到李师师竟然也会从江州返回。途中程宗扬一直与江州保持联络,对宋军的调动差不多了如指掌,没有听到虎翼军从江州撤军的消息。那么这个随军医官为什么会突然返回临安呢?难道是……

“跟著前面的马车!”

俞子元不言声地调整了方向,驾车尾随。另外几辆车则按预定的路线赶往保和坊。

秦会之朝那辆马车看了几眼,“是从车行雇佣的马车,看上面的灰尘,应该跑了不远的路,人困马乏,大概有什么急事——公子,有什么异样吗?”

程宗扬说了李师师的身份,然後冷著脸道:“我怀疑临安有光明观堂的人,她在江州看到殇侯的尸毒,专程回来找解药的。”

秦会之神情微动,他毕竟是殇侯手下出来的,听说有人要对付旧主,立刻便动了杀心。

街上的青石板印著半尺深的车辙,所有同向的车辆都沿著车辙行驶,前面的马车行色匆忙,似乎没有留意後面有车辆跟踪。

马车接连越过小河上的众安桥和大河上的盐桥,然後向北急行,一路马不停蹄,半个时辰後来到钦教坊,最後在一家镖局前停下。

接著一个女子从车上下来,容颜如玉,白衣胜雪,正是李师师。门前的镖师似乎对她十分熟稔,都起身叉手施礼。李师师只略微点头,便匆匆进了镖局。

程宗扬看著镖局门上“威远”的匾额,难道光明观堂在临安的据点是这家镖局?

“威远镖局,总镖头李寅臣,下面有六位镖头,四十多名趟子手,在临安十几家镖局中排名中等。”秦会之拿著搜罗来的情报道:“李总镖头功夫不怎么样,但擅长拉关系,镖局的生意还不坏。不过听说年前失了趟镖,还伤了几个人,到现在也没摆平。”

“光明观堂的弟子跑到镖局去做什么?难道威远镖局和光明观堂暗地里有什么往来?”

“有。不过不是暗地里,而是明的。”秦会之道:“李总镖头膝下只有一女,芳名李师师,四年前拜入光明观堂门下,作了外堂弟子。”

“干!那丫头是回家的?”

“据说李总镖头夫人身体不适,师师小姐专门告了假,从军中返回。”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疑神疑鬼,以为光明观堂终於按捺不住,跳出来要对付江州,没想到她是为了家里的私事。

程宗扬把这件事抛到脑後,“暂且先不管她。对了,明天要去吏部报道,会之,你说我籍贯写哪儿好呢?”

秦会之道:“公子的原籍是哪里?”

程宗扬嘿嘿一笑,“盘江程氏,当然是盘江了。”

“那就盘江吧。”秦会之点头道:“反正宋国吏部的官员也不那个本事去盘江查。”

敖润和冯源去了雪隼团的分号,与团里的弟兄见面。林清浦旅行途颠簸,在房中静养,那三名兽蛮人一路吓坏不少小孩,程宗扬只好在途中又买了辆大车,把金兀术和豹子头塞在里面,只留下多少有点人样的青面兽在旁跟著。

程宗扬唤上秦会之、俞子元和青面兽,“走!去武穆王府瞧瞧!金兀术、豹子头!把那几只箱子看好,碰掉点漆皮,扣羊!”

金兀术不服气地哼哼两声,总算没有张口反驳。

三名兽蛮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金兀术,能和武二郎斗上几百回合。虽然武二没使出九阳神功,但金兀术的实力也可见一斑。豹子头和青面兽的实力与敖润相差无几,留两个看管自己带来的那笔金铢足以放心。

临安士民殷富,程宗扬脱下平常穿的大氅,披了条很值几个钱的狐裘,里面穿著件绛紫色的绸袍,腰里挂著香囊、玉佩,一幅钱多得直往下掉的公子哥儿派头。秦会之和俞子元都是文士打扮,一看就是凑趣的帮闲清客,只有青面兽,不但比他们高出快两个头,还戴了一顶巨大的斗笠,走起路来就像一片浓黑的乌云,把下面人遮得一个个暗无天日。

假如说程宗扬的派头还只是有钱,带著个兽蛮人保镖,那就不是一般的有钱了。临安的富人想买个兽蛮人并不算难,但能买到驯化的兽蛮人可不容易。

武穆王府在纪家桥东,与风波亭只有两三里的路程。武穆王府几乎占了一整个坊区,在寸土寸金的临安单这份规模就能吓死人。据说宋主曾几次有意拆掉武穆王府,改成居民区或者道观,但最後都不了了之。官家尚且如此,因此临安地价再昂贵,也没有人敢打那块地的主意。

程宗扬等人扮作逛街的闲人踱过去,只见王府的正门、角门都贴著封条,不知道多少时日没有开启过,年深日久,封条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程宗扬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这座王府。虽然府邸被封,但隔著围墙,仍能看到府内亭台楼阁的飞檐斗角,鳞次栉比,气势峥嵘。由於年久失修,不少房檐都缺了瓦,屋顶长出半人高的杂草,还落了不少鸟粪,使往日的富贵气象中平添了几分破败和荒凉。

程宗扬绕著武穆王府转了一圈,认清里面建筑的方位,打算哪天夜里有心情了,过来探访一趟,也许会找到那个鸟人留下的什么线索——程宗扬不相信岳鸟人牛哄哄地穿一趟,会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来临安除了当官发财,第一件事是作生意。云秀峰比他早了半月到达临安,只是没想到程宗扬到的如此之快,临时离开处理一笔精铁生意,双方约定事毕之後在城中见面。此外还有就是与星月湖那个不知名的卧底接头。俞子元在临安待过多年,对临安熟门熟路,程宗扬一提,便领著众人前往明庆寺。

同样是繁华的大城,与晴州和建康相比,临安多了几分市民的悠闲,路人的行色不像晴州那样匆忙,比建康又多了几分富贵气。道路两旁的商肆不少都是笔店、纸铺、书肆和琴行,颇有文人气息。

明庆寺又是另一番热闹场面。寺庙就在武穆王府西北角门附近,相距不过数百步。庙中香火极旺,门前一串摊位,卖的都是供香素果。

秦会之蹲在一处摊位前,与卖香的老头讨价还价半晌,才买了几盒香,然後笑著递给家主,“这家的香还不错——後面有人跟踪。”

程宗扬不动声色地接过香,自己只顾著看周围的景物,根本没有留意身後多了尾巴,“什么时候跟上咱们的?”

“从武穆王府过来就在跟著。”秦会之道:“可能咱们看得久了,被旁边的暗梢盯上了。”

程宗扬有些好奇,岳鸟人都死了十多年,竟然还有人在武穆王府附近盯梢,他装作无意地朝後扫了一眼,“哪一个?”

“好一条汉子!”秦会之先赞了一声,然後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铜镜。

果然是条好汉!一眼看去,程宗扬心里就蹦出这句话来。那人身高八尺,颌下留著三绺长须,肩宽背直,相貌堂堂。头上戴著一顶青纱头巾,身著单绿团花战袍,腰系双搭尾龟背银带,脚下一双磕爪头朝样皂靴,虽然是跟踪,但他每一步踏下,脚底都跟生了根一样,稳如泰山,自有一番光明磊落的气度。

“可惜可惜!”程宗扬道:“让这样一条好汉干盯梢的活,实在是浪费。奸臣兄,就和让你去卖粮食一样,大材小用啊。”

秦会之笑道:“家主错爱,属下惭愧。”

程宗扬笑道:“本来我想把这个官让给你当的,不愿意就算了。喂,瞧那家伙的举止气度,很有点像军人。老俞,你和宋军打过交道,认得这家伙吗?”

俞子元轻声道:“是皇城司的人。”

被俞子元提醒,程宗扬才注意到那人的腰牌。皇城司……程宗扬有些尴尬地想起来,临行时孟老大专门告诫过自己警惕皇城司。结果自己运气这么好,刚进临安就被他们盯上,事已至此,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埋怨自己太不小心。

好在他们只是注意到自己在武穆王府周围流连,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有挽回的机会。

程宗扬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指著那老头的香铺道:“这家的香不错!本公子全要了!老兽,背上!”

青面兽一弯腰把地摊几百封香一把揽起来,背在肩後。秦会之拿出钱袋,丢了几十枚银铢。

买了这么大一堆香,程宗扬逢佛就拜,从进门处的四大金刚、弥勒佛、韦陀像、观音堂……一直拜到大雄宝殿。

明庆寺是大庙,庙里的知客僧眼力比起宰相的门房也不差多少,一看这位公子爷的架式就是个欠宰的土财主,当即有僧人过来,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位施主请了。檀越大驾光临,敝寺蓬壁生辉……”

程宗扬扭头撇著一口土腔道:“他说的啥?”

秦会之咳了一声,“他说公子爷来庙里上香,庙里这个……很有光彩。”

程宗扬指著那知客僧道:“你这和尚就是不好好说话。”

那知客僧涨红了脸,还没开口,就被另一名僧人拉开。那僧人三十来岁,一口地道的土腔道:“还是公子爷有见识!一个和尚掉啥文呢?你说是吧?”

程宗扬挺著肚子道:“说得好!有赏!”

看到旁边的伴当随手就拿出几枚银铢打赏过去,周围僧人眼睛立刻红了。

“公子爷来庙里是求财还是问前程?我师傅是得道的高僧!御赐袈裟!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我师兄是相面大师!称骨论命,半字不错!”

另一名僧人挤过来,“瞧瞧!瞧瞧!公子爷天庭饱满,地宽方圆——这面相还用看!求财有财,求官有官!哎呀,只是公子爷额角这伤疤坏了面相,不过不用怕!贫僧有破解之法,保公子三世平安!”

看到这群比市侩还市侩的和尚,程宗扬突然想起慈音,瞧那贼尼的路数,不会就是明庆寺出来的吧?这样市侩的寺庙,也算少见,不过往好处说,这庙和十方丛林大概没什么关系。自己可不想再惹出一群与岳鸟人有仇的和尚尼姑出来喊打喊杀。

一群和尚吵了半晌,那盯梢的汉子倒也好耐性,远远站著一言不发。程宗扬瞟了他一眼,然後一指刚才拿了赏钱的僧人,“就你了!”

“公子爷有眼光!”那知客僧先赞了一声,然後笑道:“小僧明心,取的是明心见佛的意思。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这边请!让小僧给公子说道说道——我们明庆寺可是临安第一名刹,寺中有五殿七楼九处名园,设施一流……”

秦会之笑道:“不知寺中有哪位大师在此驻锡?”

明心神情略显尴尬,显然被死奸臣问到痛处。

程宗扬一摆手,大咧咧道:“要啥大师?这些楼还不够你看的!楼高殿大,来的人多,就是好庙!大师就是馒头上那点肉馅,有他没他都这一口!”

“透彻!”明心挑著拇指,“公子这慧根得有小僧胳膊这么粗!”

那汉子还在後面跟著,程宗扬一边迈步,一边想著怎么把他甩掉,一边随口与明心敷衍。

明心道:“不知公子来庙里是为了……”

程宗扬哈哈一笑,“当官发财嘛。”

“哎呀!失敬失敬,原来是位官老爷。”

“当官事小,发财事大。”程宗扬道:“本公子刚来临安,寻思著找门生意作作,正好看到有处大宅子空著。我说你们临安人怎么这么不会作生意呢?我们那儿只要是块地都搞了房地产了,这块地咋还空著呢?我就走啊走啊,呵,这地儿还真不小!走著走著就走到庙里了。我寻思著,该上柱香问问吧?可问谁呢?菩萨们有管送娃的有管发财的有管当官的,可没听说谁管房地产啊?乾脆!挨著来吧,这一大群佛的,总能撞著一个管事的……”

程宗扬这番胡言乱语,俞子元头一个憋不住笑,扭过头一阵猛咳。秦会之含笑微微点头,似乎家主说的都是圣人教诲。

明心笑容虽然十二分牵强,至少还陪著笑,显示出过硬的职业素养,“阿弥陀佛,施主这个……啊……哪个……”他有心奉承几句,可死活找不到马屁具体的位置,最後乾喝一声,“好!”

程宗扬也不含糊,应声道:“赏!”

明心顿时觉得自己这番辛苦没有白费,满面红光地说道:“施主这边请!”

後面盯梢的汉子一脸受愚弄的表情,他从大雄宝殿跟到药师佛堂,终於按捺不住,一跺脚转身便走。

程宗扬松了口气,终於把那汉子支走了。估计他交上去的报告会写:二月十七,有外地商人一行四人绕武穆王府徘徊,经查,为外地房地产商,筹划拆迁武穆王府。完。

明心一路捧场,程宗扬信口开河,声称要拆就把整个大宅子全拆掉,多少赔宅主点钱,然後东面盖别墅,每户三十尺的地,往上盖五六层,卖出去就是几倍的赚头。北面是商铺,打造一流的都市精品商业圈。南面盖成戏院,目标是成为整个临安乃至整个宋国的娱乐业中心。

明心道:“那西面公子准备建成客栈还是书院?”

“外行!外行!”程宗扬道:“西南要建成澡堂!你想啊,西面邻著你们的庙,每天念完经一身臭汗,到澡堂拿香胰子‘嘎吱嘎吱’一洗!再找俩小妞捏捏背,松松骨……那滋味!嘿!”

明心自诩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但程宗扬这番言语,把他也说得心思活泛起来,一脸的神往。

程宗扬准备去瞧瞧祈福榜,忽然间停下脚步。俞子元并没有什么异样,秦会之却神情微动,扭头朝北望去。眼神交汇,程宗扬略一点头,抬腿朝北走去。

明心回过神来,连忙道:“施主!这边请!那边去不得!”

程宗扬一摆手,秦会之掏出一把银铢,明心立刻道:“小僧给公子带路!”

“你这庙里什么地方去不得?”

“公子爷,那边是庙里的菜园,腌臢得紧,也没什么好看的……”明心一边走,一边小心给这位施主解释。

程宗扬脸上带著淡淡的笑意,一手却伸到狐裘内,按住那柄珊瑚匕首。

明心一身功夫全在嘴上,俞子元修为不够,刚才地面微微一动,他和秦会之都立生感应。那不是地震,而是有人在施展步法。那人一脚之威,绝不在当日的武二郎之下。两人心里转著同样的念头,在庙里和人动手,难道会是慈音?

明庆寺的菜园位於庙後,面积足有几十亩。沿街是一道矮墙,墙内种著数十株槐树、柳树,远远能看到一群汉子聚在树下。

看到那群人,明心脚步迟疑起来,低声道:“那些都是城里的泼皮破落户,整日往园里偷菜。连著几位师兄都被他们打伤,直到年前,有个挂单的游方僧来看园子,方才好些,不成想今日又来了。”

要是泼皮破落户都有这修为,武二那斯来临安,恐怕在泼皮圈里都难混出头来。

走近才发现,那些泼皮都离得远远的,站成一圈。场中立著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胖大和尚,剃发带疤,露出铮亮的头皮。他身材高大肥壮,浓密的须髯犹如刺猬,如果不是身上穿著一身灰扑扑的僧衣,胸前挂著一串念珠,看上去就像个操刀卖肉的屠夫。

他对面却是个妙龄女尼,一身青衣,头戴尼帽。论起身形,那女尼怕只有大和尚的三分之一,此时两人却拳来掌往,正斗到酣处。

那胖大和尚一步落下,都踏出半尺深浅一个土坑。女尼如同穿花蝴蝶,身法极好,却无法攻破和尚的双拳,只一味绕著大和尚游斗。

小尼姑一脸的气恨,边打边道:“坏和尚!你赔我花花!”

“兀那尼姑,休得胡言!洒家哪里见过你的花花!”

大和尚叫的虽响,但脸上一层朱砂色,透著十二分的心虚。

明心一手掩住嘴巴,满脸不屑地在程宗扬耳边道:“出家人不坐禅念经,偏要舞拳弄棒,活该他到菜园来堆肥浇粪。”

场中两人蓦然分开,胖大和尚半幅僧袖被那女尼撕了下来,却是输了半招。

“再来!”和尚大喝一声,拿起旁边儿臂粗细的禅杖,然後扯下上衣,卷在腰间,露出满是刺青花纹的上身。

那和尚体格粗壮,身上的刺青却精细之极,刺的图案更是别具一格,从胸前到背後,一朵朵尽是枝缠叶绕,含芳吐艳的鲜花,犹如遍体锦绣。

秦会之脱口道:“好一个花和尚!”

俞子元却露出怪异的表情,“这……难道是……太巧了……”

程宗扬紧紧盯著那个大和尚,下意识地问道:“他是谁?”

“看他身上的刺青,和臧上尉说的有八分相似,应该是臧连长的师兄,花和尚!”

鲁智深?臧修的师兄?这是什么世道!

“那尼姑呢?你跟我说清楚,这会儿本来是该倒拔垂杨柳的,为什么会蹦出来一个小尼姑?”

明心“哎呀”一声,“小僧认出来了,那不是佛心庵的小师太杨柳吗?”

程宗扬一脸乌黑,“你们家尼姑起个法号叫杨柳?”

“公子有所不知——”明心一边说一边陪著笑摊开手掌。

程宗扬冷著脸道:“说清楚再给钱!”

明心痛快地说道:“佛心庵的规矩,尼姑要到十六岁才正式剃度,在佛前占取法号。这位小师太还没有剃发,只有个小名叫杨柳。”

明心买一送一,又多提供了一条情报,“那和尚俗家姓鲁,法号智深,著实是个浑人。因他身上刺著青,人都叫他花和尚,喜酒好肉,好勇斗狠,一喝醉就耍酒疯,在庙里待不住,才赶到菜园来……哎哟我的佛祖爷爷!佛门净地,是谁煮的这锅肉汤!”

“梆”的一声,明心光秃秃的脑门被人凿了个栗子。一名泼皮扯著他的衣领嚷道:“睁开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是萝卜,这是豆腐,哪儿的肉汤?”

明心连忙点头。

“来,这块豆腐赏你了!”

泼皮夹了一块狗肉塞到明心嘴里,明心苦著脸咬住。这块肉下肚,自己想去告状也不成了。

程宗扬笑呵呵在旁看著,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

“花花!”小尼姑尖叫一声,飞身掠来,却是看到锅边一张狗皮。

鲁智深刚才还一口咬定没见过,这会儿被人捉贼捉赃,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他双腿分开,两手握住禅杖,双臂一振,儿臂粗细的杖身“嗡”的发出一声震响,然後大吼一声,气吞山河,顺势把尴尬掩了过去。

小尼姑眼圈顿时红了,抬手拔出长剑,带著哭腔道:“坏和尚!拿命来!”

鲁智深的禅杖一使出来,立刻占了上风。那小尼姑方才交手只是占了轻巧的便宜,真实修为比鲁智深差出一大截。交手不过十余招,便被逼得在场中立足不住,她纤腰一折,跃到一株柳树上,剑光犹如无数繁星,朝鲁智深洒去。

周围的泼皮大声叫好,纷纷道:“大师傅!给这小尼姑一点颜色瞧瞧!”

“大师傅吃你庵里的狗肉,是看得起你!”

“出家人养什么狗?活该被吃!”

鲁智深双肩一连中了数剑,却连一点伤痕都没留下。程宗扬看的清楚,剑锋击在他身上,如中金石,果然是如假包换的金钟罩。只是鲁智深遍身刺青,不像臧修那样一运功就金光外露,倒是身上数十朵花瓣逐渐浮现金色,宛如遍体鲜花怒放。

鲁智深的禅杖越使越顺,周身丈许都笼罩在杖柄的乌金色暗影中,忽然禅杖霹雳一声挥出,像拍苍蝇一样砸在小尼姑的一点剑光上。小尼姑娇躯剧颤,长剑寸寸碎裂。

“好!”墙外传来一声喝彩。

程宗扬抬头看时,却是刚才那个一直盯著自己的汉子,不知怎么听到动静,也过来观看。他立在墙外,看著鲁智深施出的招术,就像酒徒看到美酒,武疑遇到知己一般眉飞色舞,喜动於色。

小尼姑长剑被毁,身形也迟缓下来,无法再在柳树间穿梭。她退到一株一人合抱的柳树上,咬著牙把断剑、树枝当作暗器,一件件丢下来。

“坏和尚!坏和尚!坏和尚!”

她手上力道不足,准头却极好,不一会儿鲁智深的光头就挨了几下,脑门被打得“呯呯”作响。

鲁智深气得哇哇大叫:“小尼姑!输便输了,还要撒赖不成!”

“你吃了我的花花,我打死你!”

鲁智深厚著脸皮道:“兀那尼姑!有道是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洒家结果了那条花狗,正好让你们安心修行。再不停手,洒家便上去拿你下来!”

鲁智深轻身功夫平常得紧,连跃几次,都没能抓到小尼姑,反而被小尼姑近距离砸了几下狠的。他有心爬上去,但那棵柳树刚刚泛青,枝条披靡犹如烟雾,小尼姑立在树上,堪堪能够站稳,想再加个鲁智深是万万不成了。

一番折腾之後,鲁智深除了头上多挨了几下,连小尼姑的衣角都没摸到。鲁智深绕树喝骂,小尼姑也跟他对著吵。

程宗扬叫道:“我说你这个大胖和尚,咋这么死心眼儿呢?你把树拔了不就结了?”

鲁智深一拍脑门,“好计!”

周围的泼皮嘴巴都张圆了,树上的小尼姑也有些傻眼。只见那鲁智深腰身一弓,张臂抱住那株垂杨柳,接著肩膀一扛,顶住树干。他双肩肌肉鼓胀,镔铁般高高鼓起,接著大喝一声,树根周围的土地猛地隆起,泥土中传来根须断裂的声音。

周围的泼皮都忘了喝彩,一直神情悠然的秦会之表情也变得凝重。明心含著那块狗肉,吐不敢吐,咽不敢咽,这会儿看得出神,喉头一动,一大块肥狗肉顿时滑到肚里。

小尼姑花容失色,来不及脱身身下的垂杨柳就被整个拔起,她不由得脚下一滑,从树上跌了下来。

花和尚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逮到这小尼姑,当即一把搂住,哈哈笑道:“洒家连地上生的杨柳也拔了,何况你这个没几斤重的小杨柳!”然後大喝道:“服不服!”

那小尼姑被他搂住,无法脱身,忽然小嘴一扁,“呜”的哭出声来。

这下轮到花和尚傻眼了,他手忙脚乱,赶紧撒开手,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连连赔罪道歉。

“五台山来的很了不起吗?”小尼姑哭哭啼啼道:“你赔我的花花!你赔我的剑!”

鲁智深怫然道:“江湖比武,生死由命,哪里还要剑呢?”

“呜呜……”

“明白告诉你!洒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呜呜……”

“你哭也没用!洒家真没钱!”

“呜呜……”

“哎呀,别哭了!别哭了!洒家赔你剑便是——小的们!把钱拿来给洒家使著!”

周围的泼皮虽然不情愿,但和尚师傅下不来台,只好各自掏衣摸袖,你三文我五文凑了一把铢钱,赔给杨柳。小尼姑含泪收拾了狗皮,然後才拿著光秃秃的剑柄,哭哭啼啼地走了。

“大和尚好神力!”墙外观战的汉子跃过矮墙,快步走来,一边抱拳说道:“某家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方才见大和尚使得好脚拳器械,特来拜会!”

鲁智深眼睛一亮,叫道:“好汉子!洒家花和尚鲁智深!”

两人一见如故,把臂言欢,倒把程宗扬等人晾在一边。程宗扬也不生气,若有所思地看著两人。秦会之以为家主有心结识,整了整衣服正待开口,却被程宗扬拉住。

“不到时候,走吧。”

众人回到庙里,程宗扬不再上香,去祈福榜看了一圈,然後打赏了明心,便返回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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