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2018-04-15 作者: 王宗仁
第十二节

这个夜晚对于日本驻北平特务机关长松井久太郎大佐来说,绝对不是轻松的。他如坐针毡,心窝里毛刺刺的,分明钻进了一只刺猬在折磨他。

在他的意识里,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

日军的一名士兵因中**队开枪受惊而走失,被卢沟桥守军绑架到了宛平城里。

他想见到秦德纯市长就是要谈这个问题。他希望中国能承认错误,并放出那名走失的士兵。

自然这只是一厢情愿了。至于中国人怎么想,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不是他描绘的那样,他没有去想,似乎也不愿意去想。

总之,他要设法见到秦市长。一定要见!

他一连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秦的影儿。哦,明白了!在这个时候,用电话是很难“见”到秦这样的重要人物的。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不需要见的人也太多了。

他想到了一个最有可能找到秦德纯的人:佐佐木健儿。

佐佐木是同盟通讯社北平分社社长。他长期在中国任职,从1932年就与秦德纯建立了密切联系。下面这件事足以能说明他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宋哲元在一些与日军交涉的问题上表现了一定的民族气节以后,使华北驻屯军感到异常恼火,他们想在宋的身上采取措施,使他倒向日军,或者说不倒向日军也罢,在一些关键性的、重大的问题上不与日方作对也行。当初选他主持冀察政务委员会的工作,很重要的一点是瞅上了他与蒋介石之间有纠葛。没想,蒋、宋毕竟都是“娘家人”,他们时不时就把腿伸进了一条裤腿里。不行,得设法让蒋、宋分家,起码在一些大的问题上你姓宋的保持中立,不往日方头上泼脏水总可以吧!他们开始研究宋哲元了,终于发现宋的秘书长戈定远不是个东西,宋的好多点子都是从他的脑瓜里爬出来的。对,这是个危险人物,要把这个钉子拔掉。

为了实现“拔钉子”的目的,松井找到佐佐木,没拐弯,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也许已经看出来了,冀察政务委员会现在越来越倒向南京了,为了阻止它中央化,驻屯军打算让宋哲元的秘书长辞职。这件事当然不会直接向宋提出了,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佐佐木很骄傲,他连考虑都没考虑,就说:辞职?这样的做法太扎眼,也很难办到。我可以使姓戈的荣升,这样不是同样能使他不担任宋的秘书长吗?

荣升?你有这么大能耐?松井惊讶,但更多的是佩服。

“我当然没有这个权力了,但我可以让秦德纯去办。”佐佐木很得意地表白着自己的广大神通。

很快,佐佐木就把秦德纯请到一家高级会馆,一边悠悠闲闲地吃着一边推心置腹地谈着。秦自然明白日本人又给他出了个难题,而且是一个对中国人不怀好意的难题,但他不好驳友人的面子,又不想让驻屯军尴尬,就决定任命戈定远为宋哲元驻南京代表。

绝!好个秦德纯,真有他的。

宋哲元对戈定远的信任确实是“超拔”的。过去蒋介石请他参加南京、杭州、庐山等会议时,宋总是让戈代表自己去参加,由戈与蒋介石接触。蒋也没有别的想法,在他眼里戈就是宋的当然代表。现在秦德纯任命戈为“驻京代表”,这是提拔使用,顺理成章,宋不会阻止,蒋介石也不感到突然,表面上又不伤戈的面子。真可谓三全其美。

就这样,戈定远的秘书长职务被免去了。

……

佐佐木是个不可小视的人物。他竟然可以使29军的副军长兼北平市市长秦德纯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转。

现在的问题是:佐佐木找不到秦德纯!

自1936年秋以来,日中关系日趋紧张,凡是两国人员有接触的地方都布满火药,划根火柴就会爆炸。在这种情况下,秦德纯一直避免见日本人。倒不完全是为了避嫌,主要是他卑视这帮侵略者。

佐佐木有这个自信:只要能知道秦的住处,他就可以设法见到秦。

他想到了一个人:北平《实报》社社长管翼贤。此人与秦德纯关系甚密,他经常出入秦公馆,还能不知道秦去何处?

管接到佐佐木的电话后,立即赶到了特务机关总部。

松井、佐佐木、管翼贤三人在一起谋划,商定;先由佐佐木与管翼贤去市长公馆,为松井与秦见面进行联络。

管很自信,说:机关长放心,我能使秦市长会见你。

松井的脸上舒展着笑意。

8日凌晨1时半,管陪同佐佐木来到秦的公馆大厅里。真没想到大厅里坐满了人,管扫了一眼,有十多个,他认识的有王冷斋,其他人的脸在灯光背阴处,看不大清。在座的人吵吵嚷嚷,分不清是谁的声音,但话题都是谈日军走失了一名士兵而开枪的事,个个脸上是愤怒的表情,拍案陈词。秦见来了客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进了另一个房间,随之他也跟去。

在这种场合下,佐佐木觉得和秦说话再绕弯儿就大可不必了,便直来直去地说:

“日军昨晚进行的只是普通演习,并没有实弹射击。事件的发生是由于中国方面进行了‘不法射击’……”

秦德纯打断了佐佐木的话,责问;“你来就是给我讲这些吗?”

佐佐木忙说:“不!别误会,事情发生后双方肯定都是满腔火气,我想谁都应该克制些,协力做调解工作,使小火不要变成大火。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那么,你有什么想法吗?”秦问,眼里闪出一点光亮。

“我是搭桥人,中国人叫穿针引线。松井找你已经很久了,他想与你面谈。”

“他要谈的问题告诉你了吗?”

“并没细说,可我知道他想化解矛盾,改善日中眼下的紧张关系。”

秦的脸上浮出一缕硬硬的笑,说:

“那好吧,我准备会见松井大佐。”

直到这时,秦仿佛才记起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一位异国好朋友,和他握了握手。

佐佐木手功真硬,握得秦德纯的手直发疼。

他送客出门。

半个小时后,松井随同管翼贤来到秦公馆,可以说这是中日谈判前的一次谈判。秦、松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话后,便切入了正题。他们很快商谈了一个初步协议:

先将两**队隔离,大致上日军在永定河东岸,中**队应集结于该河西岸;尔后,由双方派遣代表到现地谈判商定具体解决办法。

秦说:这个协议只是权宜之计。但眼下很需要走这一步。

松井:双方都需要冷静,只有冷静下来理智才能战胜感情。

秦德纯对于松井这“理智”二字极不愿听,什么叫理智?中国人捍卫自己的领土主权,这就是理智。他本想发作,回敬松井几句,但忍耐了。没这个空,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办呢!

松井显然没有发现秦这一微细的变化,仍然满脸喜气的说这讲那。秦这时已走进了大厅里。

松井离开秦公馆时,时针刚刚迈过3点。

路上,松井在心里又一次做了祈祷:去时很灿烂,但愿回来更辉煌。

不知何故,他的心跳得特厉害……

宛平城突然变得很静。

稍远的什么地方有马儿柔柔的鼻息,一连响了几声。

这是这个夜晚对黎明的宣誓吗?

宛平,不是一座死城。远处好像有堤坝在断裂,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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