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事儿

县有关部门要在石庙村建一个造纸厂，因为是污染企业，而且要占用将近二百亩土地，在规划选址时遭到了一部分村民代表的强烈反对。具体说是八个村民代表的反对，虽说占比例不大，但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影响不小。县有关部门的领导也懵了，说没想到在这么偏远的乡下也有刁民，说现在的老百姓不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也懂法律懂环保了。村主任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他淡淡一笑，说绵羊栓在树上，要割蛋要铰毛还是咱说了算。于是，村主任就屁颠屁颠地去做这八个村民代表的工作。他能不慌吗？因为厂方答应造纸厂建成投产后，他占5%的干股，不用他出一分钱，每年就可分红。

村主任先去找老张。老张看到村主任破天荒来到他家，受宠若惊，忙给村主任让座，一边吩咐婆娘给村主任做荷包蛋。村主任制止了老张的婆娘，和蔼地说我吃两个鸡蛋能到哪儿？还是攒着卖了钱给老张看病吧。老张动了动嘴，就讪笑着不知道如何说话。村主任话锋一转，说老张，你的胃病咋样？好点了吗？老张叹口气，说三天两头犯，吃点药好受些，不吃药就疼得要命。老张的婆娘在一边补充说，家里塌了几千块钱的帐，药也吃不起了。村主任摆了摆手，轻松一笑，说等造纸厂建成了，让他们给你报销药费。老张的婆娘忍不住说那可太好了。老张迟疑地说，这事能弄成？村主任拍着胸脯说，有我在，你怕啥？老张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谢谢谢谢！说村长你看，我还犯糊涂……没等他继续往下说，村主任就挥了挥手，大度地说啥都别说了，我心里清楚。

村主任告别老张拐到了老王家。除了年终发救济，他很少到老王家里来，因此老王也是很激动。不等老王开口，村主任就直奔主题，说老王，今年的救济还有你的。老王就哆嗦着手去擦拭湿润的眼角。村主任又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呢，等造纸厂建成了，安排你去看大门，每月拿工资，不比吃救济强？老王说真的？村主任说都是老少爷们，我还能哄你？老王就更加激动，说村长你真是菩萨啊……这事就全靠你了。村主任说那造纸厂的事——不等村主任再往下说，老王红着脸说我、我……嗨，我啥也不说了。村主任笑了笑，说这就对了。说罢背着手转身走了。

村主任又踅摸到了老李家里，老李在村头建了个净水剂厂，生意很红火。老李看到村主任上门，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说吆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村长今天光临寒舍有何指示？我可没时间陪你，我要出差走呢。村主任不动声色，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是有点小事情。老李扑闪着眼睛，说村长，我看你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有屁就放，别藏着掖着。村主任说好，镇土地所说你的厂子当初用地时的手续不规范，过两天他们要来……老李气短了不少，梗着脖子说，我、我不怕！村主任说县环保局也捎来信儿，说你的厂子环保不达标，这几天也要下来。老李铁青着脸，说我、我……村主任不看他的脸色，继续往下说，县消防大队说你的厂子消防也不过关，还有……老李阻止村主任说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挤出笑，说村长，都是老中医了，咱别来这些偏方……造纸厂的事我没意见！村主任笑了笑，说不愧是当厂长的。

接下来，村主任来到了村头老赵的饭馆。老赵看到村主任大驾光临，忙热情招呼，又是拿烟又是倒水，同时还招呼服务员上两个小菜，说要跟村长喝两杯呢。村主任一边喝着水一边抽着烟，笑眯眯地说老赵，你这人不错，我今天来给你透个信。老赵吃了一惊，忙又给村主任掏了一根烟，说村长，啥事儿？税款我可从没拖欠过。村主任挡过老赵手里的烟，说我正吸着呢，是县卫生防疫部门，不知他们啥时来暗访过，说你这饭馆不合格，必须查封。老赵彻底蔫了，说村长，这可咋办？要不请他们来喝两杯？村主任摇摇头，皱眉说道，这事也不难办，就看你啥态度了。老赵眨巴着小眼，不明白村主任壶里卖的什么药。村主任朝老赵的头上喷了一口烟，说跟你明说了吧，在村里建造纸厂这件事上，你、你……所以这个、这个。虽然村主任哼哼哈哈，老赵还是听明白了，他朝自己的头上捶了一下，说你看你看，我真是白混了几十年，建造纸厂这事我没屁放，我听村长您的。村主任这才满意地笑了，他起身要走。老赵拉着他，说村长你别走，咱喝两杯。村主任就半推半就地坐下，无奈地说你这不是腐蚀革命干部吗？好，看在你乡里乡亲的面子上，我就喝两杯……

就这样，那八个持反对意见的村民代表先后一个一个妥协了。很快，造纸厂的用地在石庙村规划好了；接着，建筑工程队也轰轰隆隆开进了石庙村……从此，石庙村不再平静。好戏还在后面呢，等着瞧吧！

他最初的目的是想到医院里搞点钱。他身上没有一分钱，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吃上一顿饭喝上一口水了，他又饥又渴又累又怕，还有恨。

因为邻里宅基地纠纷，他失手打死人后潜逃了，目前警察正在通缉他。他流亡了一个月后，才辗转来到这个城市。他身上的钱花光了，跟人要钱想买瓶水喝，没有人给他。他开口讨一点吃的东西，更是没人给他，相反，大多都对他嗤之以鼻，有的人还骂他，说年纪轻轻的不找点事儿做，咋也出来干这不劳而食的丢人事儿？……可惜他手里没枪，如果有枪，只怕说这话的人早就去见阎王了。他不敢在大街小巷流窜，因为不断有110警察骑着摩托在巡逻。他害怕警察，害怕听到警笛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踅摸到了一家医院。

等到了子夜时分，医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护士站虽亮着灯，但值班的护士趴在桌子上酣睡。他掂着拖把悄悄走到一个亮着灯的病房前，隔着门上的玻璃，他看到里面有两个病床，一个床上空无一人，一个床上躺着个病人，床的一侧趴着一个男人。他一扭门把手，门悄没声息地开了，他心中暗喜，心说真是天助我也。他进去的时候没忘带上拖把，心说如果他们敢喊叫或是反抗，就拿拖把当武器，反正他已经杀过一个人了，再杀两个又何妨？他轻手蹑脚地来到床头的柜子跟前，拉开了柜门，里面堆满了各种食品，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伸手去拿。忽然听到一个小女孩微弱的声音：叔叔，你是找东西吃吧？

他吃了一惊，原来是病床上的小女孩醒了。他一时愣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女孩苍白着脸，说叔叔，你一定是干活累了？柜子里有酸奶，你只管拿喝吧。

这时，床边趴着的中年男人也醒了，迷迷瞪瞪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女孩说，爸，叔叔渴了，把酸奶给他喝。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拔腿就走，但他没有动，他确实太想喝酸奶了。

中年男人看了看他手里的拖把，说你是来搞卫生的？

他慌乱地点了点头。

小女孩说，叔叔，你坐下歇会吧，想喝啥吃啥让我爸给你拿。

中年男人指了指床沿，就说你坐，你坐。说着话从柜子里拿一包酸奶给了他。

他没有坐，而是迫不及待地接过酸奶，使劲用牙一咬就咬了个口，然后一口气喝光了。

小女孩扑哧一下笑了，说爸，再给叔叔拿一包。

中年男人又给他拿了一包酸奶。他又一口气喝光了。

小女孩说叔叔，我这里还有三块钱的零花钱，你拿去买酸奶喝吧。

他鼻子一酸，眼里差点流出泪来。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得知，小女孩的心脏出现了问题，只有换心脏才能延续生命，目前正在等待心脏源。

他从医院出来后，天已亮了。他没再去别的地方，而是去自首了。面对警察，他还坦白，本村多年前的一个凶杀案也是他干的。最后，他对警察说，自己罪该万死，要尽快枪毙他，他要把自己的心脏捐给那个小女孩。

虽然他有自首表现，但由于两起命案在身，还是被判处了死刑。根据他的要求，他的心脏移植给了小女孩。幸运的是，手术非常成功。

多年后，当地警察抓获了一个犯罪团伙，供出他所在那个村发生的凶杀案是他们干的。警察这才发现，他当年说了谎话。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怕自己不被判死刑，没法给小女孩捐献心脏。

小女孩至今还健康地活着，至今还不知道是谁捐献给她的心脏。小女孩只知道那个人留给她的话是：别问我是谁，好好做人，相信好人会有好报！

马局长不亏是局长，很是聪明。当然所谓的聪明只是他个人的感觉，在单位其他人看来，他那不叫聪明，是狡猾。比如他酒足饭饱后去找人按摩，他解释说工作压力大，需要放松放松，再说我这是扶贫，是替政府排忧解难；他拿着公款去行贿，他说这叫公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他安排他表妹到局办公室当秘书，他说这叫举贤不避亲……总之，马局长不论干什么事，都能拿出一套精美绝伦的理论，所以他什么事也就做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甚至还要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状，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人矮檐下，不低头都难。大伙儿表面上对他唯唯诺诺俯首帖耳，私下里骂他是山间修炼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这天是周末，按照惯例，单位的人又聚在一块喝酒。马局长说这是深入基层、联系群众的最佳途径。酒桌上气氛融洽，容易沟通，同志之间即便是有一些小矛小盾也都被酒精软化了。马局长喜欢吃鱼，在点菜的时候自然少不了点这一道菜。大伙儿也都附和着说吃鱼好，鱼肉营养价值高，软化血管滋阴壮阳等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鱼端上来了。服务小姐认识马局长（即便是他初次到一家酒店去，人家也能认出他是头儿——他红光满面挺胸凸肚的，好认），在往餐桌上放菜时很识相地把鱼头对准了他。马局长就一脸佛笑，很受用，把鱼头对准他，这是一份尊敬，或者说是一份礼遇。不待大伙提议，他就豪爽地连喝了三杯鱼头酒（本地喝酒的规矩，服务小姐上鱼时，鱼头对准谁，谁就得先喝三杯酒，然后由他动筷子分配鱼）。马局长放下酒杯，就开始分配盘中的鱼。

马局长用筷子非常娴熟地把鱼眼剔出来，给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位副局长一人一个，他说这叫高看一眼，希望二位今后一如既往地配合我的工作。

两个副局长面带微笑，感动地说谢谢马局长，我们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全力支持您开展工作。

马局长把鱼骨头剔出来，夹给了财务科长，说这叫中流砥柱，你是我们局的骨干，这个自然归你。

财务科长受宠若惊，说谢谢老板。

马局长把鱼嘴给了他的表妹，说这叫唇齿相依。

马局长的表妹就抛给他一个源源流长的媚眼，说谢谢哥哥。

马局长把鱼尾巴给了办公室主任，说这叫委以重任。

办公室主任感激涕零，说谢谢老大。

马局长把鱼翅膀给了他的司机，说这叫展翅高飞。

司机灿烂着脸，说谢谢马局。

马局长把鱼肚子给了策划部主任，说这叫推心置腹。

策划部主任点头哈腰，说谢谢局长。

马局长把鱼腚给了工会主席，说这叫定有后福。

工会主席的老脸笑得稀烂，说谢谢老一……

分到最后，盘子里只剩下了一堆鱼肉。马局长苦笑着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这个烂摊子还得我来处理。说罢连盘子端到了他的面前。大伙儿就面露难色，十二分的不好意思，说你看你看，好处都让我们占了。马局长不以为然，轻松地说没什么，谁让我是局长呢？！

于是，马局长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

而且，在座的各位也都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